《怒放》黑鱼儿

3、罚站

　　两个青春的脸庞被午后的暑热蒸腾得如红苹果一般，却依旧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回宿舍。

　　“唉，天知道那个妙玉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腾我们。”莫小西嘴上哀叹着，脚却一刻不得闲地在路上蹦着跳着寻找树荫。

　　“妙玉？妙玉是谁？”罗音顿了顿，诧异地盯着莫小西。

　　“还有谁！那个班长呗！”莫小西撇嘴，“你不觉得她身、形、神没一个不像的？”说着，还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腰，故意留了个冷漠的背影给罗音看，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在灼脚的水泥马路上哈哈大笑。

　　吃饱了的班长显然比饿着的时候要柔和一些，嘱咐了她们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便带头躺下了。剩下她们几个大眼小眼地互相瞪了一会儿，又不敢吱声，最后也只好各自蹑手蹑脚爬回自己床上躺倒，脑子里却都不安分地飞转。

　　不管当初她们是抱着什么信念，怀着什么理想，抑或是像莫小西这样稀里糊涂滚进来的，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都已经超出了她们可以想象的极限。原本以为热血沸腾、震撼心灵的场景压根就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枯燥乏味不知原由的机械重复，满腔蓬勃的热情和对新生活的期待向往犹如一块灼热的烙铁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嗞啦”一声灰飞烟灭。

　　不过，就算午休，五个人里面最最悲催的还是莫小西同学，不管是由于晚来还是凑巧，反正她莫名且荣幸地成为班长的上铺。现在，只要她稍微动一下，这张架子床就跟开了开关一样“吱嘎”乱响。这个声音在安静的午休时间里极其地刺耳。

　　屋子中央的大吊扇呼啦呼啦地吹着，离莫小西的床咫尺之遥，近得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电扇外围的那个铁框子，可却没有一点点风，汗水和泪水顺着全身可以发泄的所有毛孔，痛快地倾泻出来。她觉得委屈，特别委屈。她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种看别人眼色生活的日子，讨厌什么都被别人安排好了的日子，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里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小西忽然听见有人在急促地叫自己。

　　“莫小西，莫小西，别睡了，赶紧的！”是苏羽的声音，紧张、急躁，“说好下午两点陪我去面试体检的，快迟到了！”

　　莫小西不耐烦地翻个身，打落不停推她的那只手，“哎呀，烦死了，迟到你就自己去呗，又不是我要上军校，我困着呢！”

　　“哎呀，好小西，求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吧，都说好了的，我请你吃冰激凌还不行嘛！”苏羽不屈不挠，顽强地又扑上来，手直接就照着小西的腋窝下抄去。

　　“哎呀！烦死了！就你这胆小怕事的熊样，连个面试都要人陪，还考军校，还当女兵，你省省吧！”莫小西抓狂地将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一通，无奈地睁开眼睛，却被横在面前的罗音的脸吓了一跳，“啊！你！苏羽呢？”

　　“哪来什么苏羽？做梦了吧！”罗音顶着一脸抓包的怪笑，继续拍了两下她的脸，“快起来！吹了起床号了，班长去区队长那开会了，让咱们把军毯都拿到下铺准备熨毯边呢！”

　　莫小西愣愣地扫视了一下身边的一切，铁框子里的电扇还在，拘谨的小室友们也还在，消失的似乎只有下铺的那个妙玉。南柯一梦，莫小西懊丧地对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巴掌，气呼呼地爬下了床。

　　到底是青春，到底是稚气，即便是天南海北，即便是从没谋面，只是稍微的放松和短暂的群龙无首，五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儿就抱着军毯惺惺相惜地凑到了一起，她们年轻的心里存不下太多的牢骚和委屈，迫切地需要说出来分享。

　　“来来来，我下铺，都坐在我的床上吧！趁着班长还没回来，咱们都说说自己是哪来的，以后，可不就都是同学加战友了嘛。”一个个子不高却看上去极为伶俐的小姑娘大方地招呼着，“我先说，我叫秦雨，是哈尔滨的。”

　　罗音笑着，拉着莫小西毫不客气地挤坐在秦雨的床上。

　　另一个下铺的姑娘也赶忙招呼着，“嗯，我这里也可以坐的，都坐下说吧！我叫祁云，山东烟台人。”坐到祁云床上的那个白白净净的短发女孩叫雷宁宁，兰州人。

　　“哎！我妈还给我带了我们家的大苹果，你们尝尝吧！”祁云突然跳起来，跑到一直被遗弃在门边的行李箱那，翻腾出一大包苹果。友好的气氛席卷班里的每个角落，每个人都各自从行李箱的隐秘角落翻出藏得密不透风的特产和零食，一场相见恨晚、别开生面的茶话会拉开了序幕。

　　当宿舍的门“咣”的一下被推开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嘴都以一种畸形的状态存在着，十只眼睛灯泡一样照耀着门口夹着小板凳的班长，继而又顺着班长的眼神从桌上扫到地上再转到床上，然后集体开始“唰唰”地冒汗。

　　屋里四处都是她们扔下的瓜皮纸屑，军毯被团成五个大小不一的球，堆在了班长的床上。班长的被子此时跟被撞过的豆腐一样，四个角全部塌陷，规规矩矩摆着的军帽，孤零零的斜躺在床尾，班长的脸由白转青，只用了一秒钟不到。

　　“是谁让你们坐床的？是谁让你们把东西都堆在我的床上了？是谁允许你们在正课时间吃零食了？是谁让你们破坏内务了？”手里的凳子满载着班长的怒意，和水泥地亲密地打了个kiss。巨大的声响吓得五个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嘴依旧畸形着，一丝丝不敢动。

　　班长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沉着脸，“给你们五分钟，给我恢复原样，然后每人走廊里一个小时军姿。”小西还在反应什么叫军姿，罗音已经带头利索地收拾起来了。

　　小姑娘们个个都不傻，再是迟钝，也知道是摸了老虎屁股犯了大错了，五分钟将将到，屋子里就大概齐的恢复了原样。

　　接下来的这一个小时的经历，当莫小西后来自己当了班长、区队长，甚至以另一种身份再下连队、学校的时候，依旧记忆犹新。这一个小时，让她刻骨地记住，她不再是一个可以有独立个性的人，她只是几百个统一制式女兵的一个，没有理由，没有为什么，更没有反抗的权利。

　　所谓军姿，就是以立正的姿势站着，收腹挺胸，双腿绷直，五指并拢，紧贴裤缝，双眼平视，一动不动的站着。若是在操场上，身着戎装，小西觉得，站不下来，她也会坚持，好歹是一种荣耀，是一种使命，再不济，也算是一道风景。可现在，姑娘们都穿着凉鞋，穿裙子的、穿短裤的，马尾辫、披肩发，一排五个，花花绿绿的站在走廊上，那真是比死还难看，比死还难受。

　　有老生端着衣服去水房，有新生拖着箱子经过，探照灯一样的眼神来来回回的在她们身上扫视，或是掩嘴而笑，或是惊讶恐惧。五个人也形态各异，罗音一本正经，秦雨羞愧难当，雷宁宁平淡如常，祁云惹人怜爱，只有莫小西同学豪情满怀，半个小时下来，已经能自如的和来来往往的人以眼神交流了，尤其是对和她们一样的新生，莫小西一副过来人的豪迈，让她们肝胆俱裂，吓的！

　　一个小时站完，当班长宣布她们可以进屋的时候，五个人，一个都没动，不是舍不得，是都动不了了。绷紧的膝盖根本就打不了弯，浑身跟钉了一条铁板一样，除了眼睛还能无比自如的来回扫视，其他的零件都已经完全固化了。

　　“她可比妙玉狠多了！”进屋的瞬间，莫小西低声咕哝，罗音低着头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站军姿是军训的正常科目，所以算不上什么惩罚，我只是想让你们记住，从入校的第一天起，你就是一名军人了，服从命令听指挥，我希望你们都刻在脑子里！”班长阴沉着脸，算是给她们今天的热身运动做个交待。

　　五条委屈无辜的军毯已经被班长扔到对面的空床上，她自己的床铺又恢复了一叶不剩的干净利落，班里也比刚刚整洁很多，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们看好了，我只说一遍！熨不好的过水重新来，今晚就别睡了！”班长冷着脸随手抽了一床军毯，开始演示如何熨毯边。军绿的毛毯，在班长的手下听话地排队立正，规矩地立在了床边。三指宽的立面紧紧地裹紧褥子，与平铺在上面的白床单衬得干净利落。

　　莫小西这回听得认真，性格是一回事，能力态度却是另外一回事，这一点，她还是拎得清的，她没有理由比班里其他的人做得差。

　　等全部弄完，五个人傻呵呵地看着白面绿边，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床铺，都咧着嘴笑起来，这是她们第一次在这个可憎的地方有了一点点成功的喜悦，这也算是制式化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