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至未远处》夏雪宜人

4、第 4 章

　　因为我周末要值班，而且现在这几天也确实没心情，所以我就向司言提议，相亲的事不如放到下个月再说。她一开始同意了，可后来又反悔了，说打铁要趁热，好男人时不我待。于是便自作主张的替我改到了礼拜四，也就是今天晚上和那人见面。

　　今天有很多人退房，整个客房部忙的人仰马翻。我也挽起袖子加入到清洁队里，帮忙一起吸尘擦浴缸。一个上午忙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疼，尤其是打过钢钉的那条腿，又酸又麻。

　　我在位子上坐下，轻轻按摩四处的肌肉。这时服务电话响了，我一看上面的来电显示，2711四个字把我吓的不轻。

　　那是从宣远的房间打过来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迟疑了几秒钟，我终于还是拿起了听筒，当他那一声“喂”传过来的时候，我的心已经跳离了它原来的位置。

　　“你好，客房部。”我压低了声音，故作镇定的说。

　　“你好，我房间的烧水壶坏了，麻烦请给我换一个。”他语调轻柔，不疾不徐。

　　“好的，马上来。”

　　他向我道了谢，然后咕嘟一声，挂了电话。

　　我也怔怔的放下电话，刚才握住听筒的那只手，手心里全是汗。

　　这时有其他同事回来，见我呆立，问：“江经理，有什么事么？”

　　我回过神来，对她说：“你去拿一个新的电热水壶，给2711号房送去。”

　　同事答应着去了，我重新跌坐在椅子里，耳边全是宣远的声音。

　　上一次听他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呵是了，十七岁夏天的傍晚，他来我家找我，说了那几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

　　还记得他走的时候，边跑边回头，挥着手臂，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潇遥，你要来啊，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他很少这样叫我，总是喂喂喂的，像喊一个陌生人一样。

　　可是，谁知道呢，沧海桑田的，今天的他说不定就真的已把我当成了陌生人。

　　十年了，他也许早就明白过来，岁月摇曳，没有一个人是重要的。

　　下班前，司言拿着一个纸袋子来找我。

　　“快换衣服。”

　　那时我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我不知道她还要我换什么。

　　“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快换上。”她说着，把纸袋子塞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条裙子和一件短外套，我认得是司言的。

　　“这么冷的天穿这个，你要冻死我啊。”

　　“怕什么，路上有车，餐厅有空调，进进出出也就一缩脖子的事儿。”

　　我知道辩她不赢，只好乖乖换上。

　　司言露出满意的表情，“不错不错，早说了让你平时多打扮打扮，你看这样一穿，气质就出来了。”我低头看看自己，拉了拉松垮跨的胸襟，说：“司言你的胸是不是又大了啊，姓乔的功不可没吧……”

　　乔毅开着车带我们来到那家著名的西餐厅。本以为它一定高大繁华，却没想到它缩在海边小街的角落里，毫不起眼。

　　我一个人下车，司言千叮万嘱，尽量别说话，尤其是实话，只要点头微笑说是好的谢谢就行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让我伪装起来，因为所有出来相亲的人，都不会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告诉对方，其实我爱看爱情动作片或我的胸罩里垫了四块小毛巾之类的话。

　　等他们的车开走，我才想起来，刚才忘了问乔毅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我踏上餐厅门廊的木地板，有穿黑白制服的服务生来给我带位子。

　　“我找人。”我说。

　　餐厅里的灯光不怎么明亮，我眯着眼睛寻了个遍，也没见到一个单身男子。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也许他还没来。

　　我挑了窗边的位子坐下，窗外正对着一角海景。冬天日头短，月亮此时已挂得很高了，浅浅的月光照下来，洒在冰冷的海面上，有一种憔悴的感觉。

　　窗前有疏落的人影走过，我两手托腮歪着脑袋看他们，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咳嗽，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请问是江潇遥小姐么？”

　　我说了声是，他就在我面前坐下。

　　“你好，我是许至澄。”他向我介绍自己，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我知道这人就是乔毅给我介绍的对象了。

　　他把黑色的大衣脱下，里面穿了件米色的高领毛衣。

　　虽然我完全不打算和他发展任何层面的友谊，但无可否认的，这个男人长的相当英俊。乔毅难得的靠谱了一回。

　　“你很早就到了？”他问。

　　“不，一会儿而已。”

　　“先叫东西吃吧。”

　　我说好。

　　服务生拿来了菜单，一共没几种选择，我却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吃T骨牛排，也想吃烤羊架，又觉得黄油龙虾也很诱人。

　　可是，它们的价格却都很吓人。

　　我本来就心虚，于是就更不敢叫了。我啪一声合上菜单，对对面的男人说：“我什么都可以，你来点吧。”

　　他笑一笑，把菜单还给服务生，问：“今天的龙虾新鲜么？”

　　“今早刚从澳大利亚空运过来。”

　　“那我们要两个芝士焗龙虾。头盘要厨师沙律，汤要奶油甘荀汤。甜品一会儿再叫，先这些。”
　　他一边点，我一边暗暗算价钱，不算甜品，这一顿饭的代价，相当于我一个礼拜的工资。我很有些不好意思，让人家花这样的血本，可老实说我到现在连他叫什么还搞不大清楚。

　　“许……”我想开口叫他名字，可是刚才我只听清楚一个姓，后面两个字完全不记得了。

　　“许至澄。”他微笑着说，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至澄……”我直直的看着他，心里在想不知道是哪个澄字。

　　他似看出我的疑问，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笔来，随手写在餐巾纸上写了他的名字，递给我看。

　　“许至澄。”我赞许的点头，这是一个好名字。

　　“乔毅是怎么向你介绍我的？”许至澄问。

　　“那个……他……没怎么多说。”我又再度心虚，赶忙埋头喝了口水，实情是乔毅曾经说过什么，我根本一点也不记得了。

　　场面到这个时候有点冷，我想不能白占人家便宜，总得聊些什么。我开始挖空心思的想，一般相亲的时候女孩都会说些什么。于是，沉吟了一下，我这样问道：

　　“你有房子么？你有车子么？你的房子和车子有贷款么？你打算结婚以后和父母住么？”

　　许至澄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我是很严肃认真的问这些问题的。虽然我并不关心这些，但这是相亲必问的几个问题，每个出来相亲的女孩都会问。也许她们会问的更隐晦些，更艺术些，但核心是一样的。他不应该这样非主流。

　　许至澄收拾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我有房子也有车子，车子没有贷款，但房子有。我婚后不打算和父母同住，除非我的太太愿意。”

　　他说的很真诚，我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感动。

　　到这个时候，我的悔意更浓了，和他相比，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决定向他坦白，我并不想相亲，我来，纯粹是为了吃一顿好的。

　　“我……不知道乔毅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我现在……其实……并不想谈恋爱。”

　　我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在我想象中，我这番话一出口，他一定会拍案而起，要么立刻拂袖而去，要么骂我一通之后再拂袖而去。

　　可是，许至澄并没有这么做。

　　他偏着头，眼睛里光彩流动，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刚听到什么俏皮话，或正准备说出什么俏皮话。

　　“哦。”他说，“是么。”

　　说完这几个字，他开始低头喝汤吃龙虾，没有再理会我惶恐的眼神。我没想到，这个如此沉重的话题，这样容易就被他消化掉了。

　　心事说出来以后，我整个人也轻松起来。我们边吃边聊，许至澄见识很广，说话也生动有趣。他说他刚从巴黎回来，我问，有什么有趣的见闻没有。

　　“那里的鸽子非常的肥。”许至澄说，“有一次有只鸽子走到我面前啄我的皮鞋，我一缩脚，它就地打了滚，居然没有飞起来。”

　　我大呼可惜，说是我的话就把它捉来吃了，一定很肥美。

　　许至澄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异常的好看，像极了乌云散去后，天边射出的第一道金光。

　　我很少对陌生人有这样的感觉，但眼前的男人真的很难让人有戒备的心。

　　饭后他送我回家，下车后，我对他道了谢，真心希望他可以很快找到一个与他匹配的好女子。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许至澄叫住了我。

　　“江小姐。”

　　“嗯？”我别转身看着他。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么？”

　　我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什么？”

　　“没什么。”他又笑一笑，“快进去吧，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