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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一场春雨一场暖,一场秋雨一场寒。

      自立秋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更为寒凉,淅淅沥沥的雨一场接着一场,就算是中间难得的间歇时候也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罗素一头墨发随意挽起,簪上一支简单素朴的碧玉簪子,着一身浅青色的宽袖长袍,袖边绣着深紫色的荷瓣型连续图案,腰间束一根镶着碧玉珠子的的銮带,长长衣袂垂下,稍稍走动便翻飞不已,带起了一阵阵清风。

      随手取了挂在墙上的油纸伞撑开,罗素缓缓走出了院子,缠缠绵绵的秋雨在他周边落幕成一道道珠帘,落到了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溅出了层层水花。

      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了他临街的店铺,一家专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店里埋头擦拭脂盒的中年女子开口:“姑娘……”,等到抬头才知道是自己的东家来了,当即便将手里白色的绢帕丢在放置胭脂的红木柜架上,接下罗素手里尚在滴着雨水的伞。

      抖了抖衣摆,甩下了一些附着的水珠,细看之下,还有些大小不一的泥点,罗素却全然不在意。

      “少爷啊,你身体好了一些么?

      “不碍事的,老毛病了,服几贴药就好了。”

      “妾身一是担心你的身体,少爷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是经不起大病的;二是你不在的这几日妾身都差点儿应付不来,你是知道的,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丫环有些就是刁钻不讲理,总是嫌三嫌四的,一会儿是色泽不好,一会儿是成色看不上,就连盒子上的花纹她们都要挑刺儿,少爷的东西方圆百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上等品。”

      温润如玉清秀俊雅的青年温和地笑了笑,道“:她们挑三拣四倒也不见得是真的嫌弃我们的东西,不过是想少一些买价罢了。萍姨啊,还得多谢你尽心尽力地照顾我的铺子。”

      中年女子连忙摆手,道:“少爷说的是什么话,妾身可是拿了你的薪钱的,比在赵老爷家当仆妇时轻松得多,也得更多的银钱,所以为少爷尽心尽力是义不容辞的,而且少爷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东家,性子好,大方磊落,妾身前半辈子是积了极多的阴德才遇着的。”

      罗素笑了笑,不说话。

      见少爷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抽出了一本《宋词全集》看了起来,萍姨识趣地不再开口,拿起刚才丢下的丝绢将每一个胭脂盒子细细地擦拭一遍,接着又换了一张稍微粗糙一些的抹布将柜台和货架擦得一尘不染。

      萍姨可是甚合罗素的心意,在官家当过仆人,见过些大世面,做事爽利踏实,嘴甜心善,最为重要的是年轻时做过前知县家千金小姐的贴身丫环,沾着小姐的光去了几年的学堂,所以记账算账也不是难事。

      雨依旧没有停的势头,甚至檐水都连成了粗线,顺着房檐一根根密密麻麻排开,隔门望去,倒像是一袭珠帘,将店里和店外的世界隐隐约约分割开来。罗素埋头看了几页书也不见有买家上门,倒也是如此,这种天气总是扫买家卖家的兴。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阁云低断崖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看到此处,罗素真的去屏气细听窗外的潺潺雨声,脑子里无端冒出了一句话:青年听雨胭脂铺,却思金风坠梧桐。

      客人的确是比往常的少得多,东家埋头看书写字,萍姨坐在靠门的地方绣他的鸳鸯对枕。在这几日生意清淡的时候她已经完工了一只,另外一只今天才开始下针,照这种天气来看,不出三天必然会完成,到时候就赠给少爷,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也得请他千万收下,算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门外传来一阵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了好一会儿,萍姨起身张望。

      “萍姨,谁家响的鞭炮声?”罗素并未起身。

      “噢,忘记告诉少爷了,在你生病这几日,斜对面那家饭馆,也就是孙老板的那家,被一个年轻的公子盘下来了,将就着之前的格局,进行了一些改动,桌子换了新的实木方桌,窗子换了镂空海棠明纹户,大门也新上了朱漆,听说是要开一个茶馆,上的尽是好茶,有妾身之前听说过的就安溪铁观音,西湖龙井,云南普洱,洞庭碧螺春等,还有一些没有听说过的,比如说庐山云雾,冻顶乌龙。今日是正式开张,所有茶水只收一个零头,一桌还送五碟糕点,好像客人还比较多,看起来很是热闹。”

      罗素垂着眼,不知有没有在听。

      “对了,少爷,那个年轻的老板妾身两日前见过一次,姓徐,长得很是俊朗,笑起来很好看,不过有种与常人不太一样的感觉,用李姨娘的话说就是带着一小股子邪气,完全不像是生意人,像是大户人家风流的公子哥儿。还有他说话口音与少爷的很相似,说不定也是柳州来的呢。”

      罗素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嗯”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依旧埋头看书。

      后来发现心绪有些混乱,竟然将一页书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叹了一口气将书合上,拿出笔墨,铺开宣纸,想要借助写字平复心境。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下笔便是这一出,罗素当真沉吟了片刻,收拾笔墨纸砚便要回去。刚刚拿伞踏至门边,便碰到斜对面茶馆的小二顶着一把灰黄陈旧的雨伞过来,开口便道:“罗老板,我家少爷在此处新开了一家茶楼,以后还要看您多多关照,今日开张特地遣我来邀少爷前去喝杯热茶,望少爷赏光。”

      “谢过你家少爷美意,不巧身体抱恙,改日再说罢。”说着打开雨伞,直直走进雨帘,翩然而去。

      靠在茶楼门边的的年轻老板望着一人一伞渐行渐远,慢慢地移成了一个点融入漫天的烟雨当中,也移成了梦中婉约的风景。

      罗素独居一座小院,小院虽小但家具屋子都是极其齐全的,有独立的客厅、厨房、卧室以及客房,最为令他满意的就是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桂树,虽然此时秋雨连绵,却冲刷不掉沁入空气中的幽香。

      傍晚,雨势渐收,罗素买了半只猪蹄以及两个大白萝卜,有模有样地生火炖了起来,却因为几个晃神差点儿把肉炖成了烂肉,萝卜也炖得入口即化,筷子都差不多夹不起来。

      菜刚刚端上桌,院外就响起了一阵阵的敲门声。

      罗素前去应门,刚刚打开门便愣住,当然只是持续了片刻的时间。不是没有想到会是他,要不然就不会整天都魂不守舍,但是当看到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依然是有些惊愕,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敢面对。

      门外的人一手撑着青灰的油纸伞,一手提着个有些年月染漆脱落得斑斑驳驳的精致木箱,脸上挂着经年不变略带邪气的笑容,眉峰处斜挑起来,嘴角划出的弧度不深不浅。

      罗素心底苦笑,这光景,恍如隔世啊。

      “云亭,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门外的人笑容瞬时扩大,语气中又见往日的不正经。

      “别来无恙。”罗素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话尾带有轻不可闻的叹息。

      徐清末倒也不在乎,自顾地推门往里走去,罗素紧随其后。

      将伞立在门边木箱置于小茶几上,徐清末一声惊叹:“云亭,这萝卜蹄花汤不会是你的大作吧?”罗素点头,道:“我去为你取一副碗筷。”

      晚饭两人吃得及其安静,徐清末并未追问罗素为何一声不吭一走便是大半年,这大半年中杳无音讯,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罗素也未问及他来此处的原因,两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饭后,罗素收拾碗筷,徐清末打开带来的木箱,摆出一套茶具,陶土茶灶,单耳黑紫色宜兴砂壶,一对青花纹茶盏和茶盘。

      “云梓,我为你带来了你最爱的君山银针。”说着自顾烧水泡茶。

      带来的必然是上等茶叶,君山银针芽头茁壮,紧实而挺直,白毫显露,茶芽大小长短均匀,形如细针,内呈金黄色。

      徐清末用沸水预热茶盏,清洁茶具,擦干水珠,取小勺茶叶分别放在两个杯中,先快后慢冲入开水,冲至七八分满,明亮的杏黄色茶汤中看到根根银针垂直立起,踊跃上冲,悬空竖立,几番飞舞之后,徐徐下沉,团聚一起簇立杯底,后又盖上杯盖,静候茶香。

      罗素爱极君山银针,但是他知道徐清末最爱的是雨前龙井的色绿、香郁、味醇、形美,不过他也陪自己喝了数年的君山银针。

      罗素捧茶,浅尝一口,好友的茶艺可是精进了。

      “云亭,徐兰与琅华成亲了。”徐清末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

      “何时的事?”罗素眼睛里闪出了微微的亮光。

      “三个月前,因为众人皆是不知道你的去处,所以就没有通知你。”

      罗素拨了拨茶叶,道:“是该成亲了,小兰都是十八的大姑娘了,那我爹娘和徐伯父徐伯母肯定是高兴得不得了。”

      “那是当然的,虽然他们自小便有婚约,伯父们早就将小兰看做你们家的媳妇,不过这大肆的操办婚礼意义还是不同的,只是可惜你这作为大哥的都没有喝上一杯喜酒。”

      罗素落寞地笑了笑,埋头喝茶不发一言。

      其实面前这人也是有婚约在身的,对方是独孤员外家的小女独孤千筠,是个出了名的美人。

      你们是否也成亲了?这样的话罗素问不出口,他即便是装得如何的风轻云淡也依然是害怕肯定的答案从徐清末的口中说出。

      “当年琅华的那个镯子可真是送对了人。”

      徐清末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他们幼年往事,罗素饮茶不语,静静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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