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何来，如何往》幽州长安君

1、关于我

　　（一）我想讲一个故事

　　我想讲一个故事。

　　从小到大，无数次站在讲台上给老师同学们讲故事，那些故事往往有一个无比正常的、姓格林或安徒生或豪夫或贝洛或王尔德的开头，却有着一个随我姓的中间发展和不知道姓什么的怪异结尾——感谢我当年那些不怎么看书的同学们，无一人站出来斥责我胡编乱改的行为。

　　那时讲故事大概是虚荣心作祟，显摆自己是整个班级读书最多的人，同时碰巧口才也具有压倒性优势。那时的听众们无比配合，听到情节跌宕之处一定会有人倒抽冷气。
　　然后虚荣心说她很高兴。

　　今天要讲的这个故事没有文豪执笔书写个文采飞扬的开头，亦不敢任我随意挥洒结局辱没先人——坦白讲，吾之先人竟没有多少光辉业绩来给我辱没；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将注定不会有一个明白的名字、两三个汉字的普通名字，他们的身份只是“我姥姥”或者“我二姑”，他们和她们在早就注定的命运里各自悲喜着，无人喝彩。逝者已成永久，生者尚有未来，我不知每个人未来如何，但至少我了解这个家庭中每个人自何而来。

　　以往讲的故事，我只是喜欢“讲”，却未必真正爱这个故事。今日所讲的故事，我当真不愿一刀一刀剖开家族并不光彩的以往，却真诚地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读到它，至少换一声叹息就足够。

　　听故事的人，望你慈悲。故事里的每个人，无论如何都是真实存在的。有的已化作一抔黄土，有的垂垂老矣，有的还年纪尚轻；有的未来一片光明，有的仍生活在一滩绝望中尚不自知；有的用自己的人生演绎了最鸡飞狗跳的部分，有的亲眼看过故事的某些重要章节，有的从未有机会、未来也不会有机会听整个故事。

　　我想，讲出这个故事。
　　有悲伤有泪水却少有欢笑的故事。确凿发生于我的家族的故事。
　　一个，让我难以冷静的，故事。

　　你准备好了吗。

　　（二）讲故事的这个我
　　故事讲述者是我，我是讲故事的人。

　　祖坟里有一棵硬蒿子，我爸常说我就是那棵硬蒿子。
　　家乡传统，谁家祖坟长出了树说明这家会出来一个有出息的男丁。我家到我这代只有闺女，祖坟里也没有树，故而我就变成了“坟地里的硬蒿子”，家族未来的希望之类的东西。
　　其实那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祖坟。我家的坟地只埋了我的太爷太奶两个人，也就是我爹的爷爷奶奶。
　　我堂姐其实也算硬蒿子，好像是念了医学院的样子，也很不错。
　　她的故事太长，不妨以后再讲。今天就来说说我。

　　就目前阶段来看，我很有出息。
　　在家乡读书阶段一直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没有搞出任何戏剧化大事情让父母操心。复习了一年考上了北京的985、211高校，平平常常地念到大四居然保外研到了某不参与高校排名的科研院所读一个比较有前景的专业。

　　我在家族里的人气相当高。
　　从小比较乖巧，长辈都待见我。长大了成绩好，哥哥嫂子都拿我做例子来教训侄女们。
　　当然，这与父母在家族中的地位息息相关。
　　在爷爷奶奶这边，父母是过得最好的一对。工作正当稳定且努力认真，过日子脚踏实地没有花架子，完全承担养老责任，对哥哥姐姐亦多有照顾，大事上完全一言堂。在姥姥姥爷这边也是尽心尽力，低头干实事，句句有分量。
　　这样子的两个人生出来的乖孩子，家族里其他人不待见就真是说不过去了。

　　我妈常说我挺招人待见的，我说妈那是因为我爹你俩做人好而已。
　　我妈常说人要有点脑子，起码知道盐打哪咸醋打哪酸。
　　我想我对此的学习还是比较到位的。

　　小时候跟着姥姥姥爷过到上小学，回归自己家之后逐渐在我妈的引导之下了解整个家族。
　　故事听了不少，两边的都有。
　　父系的故事很多是我爹不愿讲起，母系的故事则是我妈有时会拒绝回忆。
　　没什么光荣的故事。

　　生育政策一朝改变，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想生好多个孩子”的狂热中。
　　其中一个必然会随我姓，继承我那个已然绝后的家族。

　　这就是这个家族当中的我。一棵硬蒿子，一面招展的红旗，一个注定会过上更好生活的人。

　　（三）我讲的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我大概会讲得十分随性，全看我记忆的野马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一再纠结是否要以时间为序讲这个千头万绪不知如何下笔的故事，真正开始书写序章之时又瞬间释然——纪传体是好东西，固然没有太史公笔力便是了。
　　所以请让我随性地写。

　　这个故事可能会黑暗或者暴力。家族里不乏这类人才。
　　我会尽量将它们写得文艺而洒脱。

　　这个故事无法深究细节。
　　我的故事梗概来源于家族成员口口相传，不能指望没有生活于那个年代的我还原细节。
　　可是我能还原感情。
　　那些残破的、病态的、不完全的、至死亏欠的，感情。

　　这个故事，如果不能相信，那么就当它是个故事。
　　尽管我深知它曾真实发生过，我亦不会怨愤相对。
　　你相信与否，于我都是荣幸。

　　这个故事，我真的很难冷静。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