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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韩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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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惜不知自己跑出了多远,但他确信血修罗已无法再追上他。
他停在一条弯弯窄窄的溪水旁,年轻的眉眼笑得分外明快。
这段时间他实在过得太糟,他很需要在逃出生天的此时此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他扯下外袍,甩掉鞋子,“扑通”一声跳进了小溪里,水花四溅。
好在这条小溪并不很浅。
他把头整个浸入水中,如墨的乌发四散开,浮在水面上,柔滑得仿如最上等的丝绸。
从水中探出头来,连惜不禁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他甩甩头,拨开颊边沾湿的黑发,露出了他洗净污泥的脸。
剔透如白玉的肌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还带着几分稚气。
他实在还很年轻。
连惜湿淋淋地爬上岸,脱下粗糙的麻布里衣拧干水,又随手把湿透的衣服搭在身上。他身上的皮肤也有种白玉般的感觉,好像从生下来就精心调养,从没经过日晒雨淋。但偏偏是这样的身体上却有几道险些致命的伤疤,极煞风景地破坏了这美玉无瑕。
连惜坐到草地上,身体自然地向后倒,似乎就打算把这草地当床,天为被,继续他之前被人打断的睡眠。可他忽然又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只有在最亲近的人的面前才会有的放松的笑容。
他的目光落在小溪对岸深深的灌木丛中,“我从不知道你有偷看男人洗澡的兴趣。”连惜清朗的声音中带着愉快的调侃味道。
一个男人无声地从树丛中走出来,带给人某种奇怪的错觉,你明明看见他在那儿,却又感觉他仿佛根本不在那里。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灰色的短衫,玄色的长裤,带给人一种死灰般错觉的略显灰色的瞳孔。他的五官拆开来都相当好看,放在一起配上他木石般无情无波的眼神,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股寒意。
这个男人缓缓地向连惜走来,那种僵冷而漠然的神情即使远隔数十米也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冷。然而连惜仿若浑不在意,他懒洋洋地刁着一根草,眯着眼睛看着那人在对岸毫无预兆地腾空而起,越过小溪,左手向连惜一甩,数条鬼魅的鞭影便无声无息地向他袭来。
连惜双手在地上轻轻一撑,身体便平平滑出了三米来远,轻巧地翻了个身稳稳立住。
饶是他素来淡定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疑色。
“好大的火气。”连惜挑眉。
灰衫人此时早已落地,双手竟空无一物,不见丝毫鞭子的影迹。
他冷冷道:“你未免太开心了。”
“本以为必死无疑,现在却活得好好的,难道不值得开心吗?”连惜奇怪道。
“但是我不开心。”
这实在是很不讲道理的话,连惜却不觉得这种话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有什么稀奇。他皱了皱眉,神情有些懊恼:“难道那些人也找了你的麻烦?”
“何止麻烦,他们几乎拆了重鹤楼。”
原来这个灰衫人就是重鹤楼主韩耶。
连惜闻言色变,重鹤楼虽以贩卖消息为主业,但其实力绝不容小视,没有人知道它麾下到底有多少人,也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有几个分楼,它着实不是一个好惹的组织。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人已经毫不在乎地招惹了它,而且还惹得不轻。
连惜很愧疚,毕竟这原本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韩耶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树大招风,他们不过是借这个机而已。”
两个人间的友谊是否真挚,往往只有共患难时才能看得出来,韩耶显然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现在我们还是赶快逃比较好,我在江南的七个分楼已被尽数拔除,如今已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
连惜又是一惊:“怎么会,他们又是如何得知分楼所在?”
韩耶冷冷一笑,苍白的唇吐出两个字:“内鬼。”
连惜皱紧了眉,眼里闪过一丝忧色,道:“那么你的身份有没有暴露?”
韩耶神色更冷,“他们还算看得起我,派出了‘追魂手’白无忧。”
连惜道:“那个能缠死人的老怪物竟然也出山了?你对上他,有几分胜算?”
韩耶道:“简直一分也没有。”
连惜道:“这倒怪了,你现在看来好像没被他缠上。”
韩耶道:“他没缠上我,只因他已杀了我。”
连惜揶揄地上下打量他,“你看来到不像一个死人。”
韩耶道:“但是重鹤楼主却已实实在在死在了他的手下。”
连惜望着他那张仍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的脸,从那漠然之中好似看出了一种被深深掩埋的悲伤。那个代替他死去的“重鹤楼主”必然是他十分信任的属下,甚至可能是他最信任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为他死了,他心里必不好受。一想到那个人的死以及重鹤楼被毁去大半基业的事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心头就好像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喘不过气。他不敢再看韩耶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哪怕一丝的怨恨。
他低着头的时候似乎听见韩耶叹了一口气,叹气声很轻,传到他脑中却是一片轰鸣。
可那个人却只是用仿佛比平时还要稍微柔和一些的声音说:“走吧。”
他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想再连累他,“你走吧。”
“你让我走?”韩耶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好似裂开了一道缝,有一种让人心惊的暗藏的嘲讽与愤怒。“难道你想死?”
“至少不必拖着你再陪我死一次。”连惜看着他,眼里有深深的愧疚,声音却异常坚定。
韩耶瞳孔微缩,原本毫无生气的暗灰的眸里好似燃起了碧幽幽的火焰,让人无来由地预感到危险。
他左手一抖,一条灵蛇似的鞭忽地出现,瞬间卷上了连惜毫无防备的脖颈,连惜只来得及感到颈上一凉,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死,倒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在那些人手上死得太难看。”依然是比常人要平缓得多的语调,不知为何连惜却觉得自己好像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知道他的话是对眼前这人的一种侮辱,但他别无选择。
他并不很怕死,但他害怕扯上了韩耶,他输不起。
颈间的桎梏越发收紧,窒息让他意识混沌。他毫不怀疑韩耶会真的杀了他,他知道他从不开玩笑。
一个几乎从不动怒的人发起火来究竟会有多恐怖,想到这一点,连惜用仅存的力气露出了一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