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灰*生

15、原来是你

　　情势忽然有了如此发展，连惜也无意做那个恶人。

　　他柔声对梦瑶瑶道：“你叫做瑶瑶？”
　　梦瑶瑶脸色微红地点了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连惜好好说话。

　　连惜微笑道：“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他的笑容很温柔，他的眼眸里好像有种能醉人的东西。

　　梦瑶瑶的脸更红了，她有些局促地低下了头。

　　连惜的手忽然动了，他的脸上还挂着笑，他的手却已点上了梦瑶瑶的睡穴。

　　少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阵睡意涌来，只看见那人温柔的眼波中含着歉意。
　　为什么……不让我任性一次……
　　她伸出手，却无力地垂下，一双温暖的手接住了她软倒的身体。

　　旁观的两个人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即使看到梦瑶瑶倒在连惜怀里。
　　他们似乎毫不担心连惜会把梦瑶瑶当作人质。

　　连惜叹了口气，对这种目光锐利，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性格的敌手感到十足无奈。他托住梦瑶瑶的手忽然用力，使了个巧劲儿，把她稳稳地送到了白衣公子怀里。

　　白衣公子眼里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但终于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少女，冲连惜抱拳道：“在下梦以楼，他日若有缘再见，必还今日之情。”

　　连惜淡淡道：“事情是我自己惹来的，所以你并不欠我什么。”
　　也许他再见不到那个率真可爱的少女，但对他二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客栈的大厅里终于只剩下白先生和连惜。

　　连惜望着那张枯瘦可怖看不出表情的脸，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白先生道：“现在。”
　　客栈外，一辆漆黑的马车早已等在那里。

　　将要掀开车帘的那一刻，连惜忽然有些犹豫。
　　他一只脚已踏上马车，整个人却硬生生地停在那里。

　　白先生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迟疑，像是笃定他会上车，径自走向了驾车的位置。

　　他这样的人，居然会甘愿当一个车夫。

　　在连惜短暂的迟疑中，车里的人替他做出了抉择。
　　门帘被从里面缓慢而坚定地拉开。
　　熟悉而冷漠的面容，死水一般的眸子。
　　那人淡淡地望着他，一如往常。
　　连惜微微笑了，笑容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苦涩。

　　“果然是你。”他叹息着道。

　　男子惯常淡漠的脸上好像也有了一丝微小的笑意，他道：“你猜到是我？”
　　连惜苦笑道：“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别人。”
　　韩耶道：“很好。”
　　连惜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
　　韩耶淡淡道：“这说明你至少还不算笨得太彻底。”

　　马车很宽敞，甚至放得下一张黑檀木的精致方桌。

　　马车开得很稳，方桌上两杯斟满的热腾腾的香茶连一滴茶水也不曾落到桌面。

　　连惜抿了口热茶，有几分遗憾地道：“只有茶没有糕点，这岂非显得你这重鹤楼主太小气？”
　　韩耶道：“你若想要总是有的。”
　　他拉开木桌下小巧的抽屉，里面竟真有一盒盒精致的糕点，都是京城老字号“福寿楼”的手艺。

　　连惜垂下目光，唇边笑意更深，“想不到你对我的口味也记得这么清楚。”
　　韩耶道：“你的事我一向记得很清楚。”
　　“可是我却好像从来也看不透你。”少年清澈的嗓音里有了一丝少见的伤感。

　　韩耶静静地喝了一口茶，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朋友心中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
　　可是连惜却再也不肯开口，他竟真的开始品尝起那些美味的糕点来。

　　马车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连惜吃下最后一块点心，喝了口已经微凉的茶水，满足地叹了口气。

　　韩耶的脸上从头到尾没有丝毫不耐的神色，他对待连惜就像是在宠一个任性的弟弟。
　　连惜睁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韩耶，清亮的目光很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他忽然道：“你从一开始就跟那些追杀我的人是一伙的？”
　　“不是。”韩耶的声音分外冷静，无端让人信服。
　　连惜冷笑道：“那阴邪难道不是？”
　　韩耶道：“他是，但我不是。”

　　连惜微微皱眉，道：“你居然把克制我身法的方法教给了他。”
　　韩耶道：“我做事岂会留下这种纰漏。”
　　连惜冷冷道：“那么他现在大概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看来你一开始就把他也算计在内。韩楼主，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韩耶的回答永远从容不迫，“我与他们做了个交易，在与你分开以后。”
　　连惜道：“与我有关的交易？”
　　韩耶唇角微弯，“你只是一个附加的条件，他们还没把你放在眼里。”
　　连惜道：“难道你是想救我？”
　　韩耶道：“如果你有值得我救的价值。”
　　连惜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韩耶眼中露出了抹奇异的神色，道：“我从没有不把你当作朋友。”
　　连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待敌人一向很残酷。”
　　他嘲讽似的笑了笑，接着道：“你给我下那样的毒，是希望我离开君家，离开君月白的庇护？”

　　韩耶神情莫测地看着他，道：“你真以为自己中了毒？”
　　连惜瞳孔微微一缩，道：“什么意思？”
　　韩耶道：“在那颗人头上，我下了毒药的同时，也下了解药，按理说你身上的毒早已经解了，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发觉？”

　　连惜一时之间有种吐血的冲动。
　　韩耶轻笑了声，道：“有些东西压抑太久实在不好，不是吗？”

　　连惜在这个人的面前再次感到深深的无力，他那些深藏的情感，他那些自以为无人知道的秘密，好像都瞒不了眼前的人。

　　连惜道：“干脆一点告诉我吧，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
　　韩耶道：“不是我们，是我，你是我的砝码。”

　　连惜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韩耶道：“我知道你不信，只因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会知道你的这个秘密。”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很有年代的画卷，只展开了一点在桌面上，可以看见发黄的绢纸上用暗红的掺了朱砂的墨绘了一个妖异的仿如滴血的新月。

　　连惜的神情瞬间大变。迷茫，悲伤，怨恨，最后只余下本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深疲倦。

　　韩耶的眼中也有一丝悲哀，也许这一次他心底深处也在暗暗期待自己能犯一次错误，期待连惜并不知道这个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眼中虽有悲哀，他心中却无犹豫。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如昔。
　　他道：“现在你是否已经知道，我要问你的问题。”
　　连惜叹了口气，道：“即使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必也是不信的。我只能说我虽知道这血月代表的含义，却着实不知其中的隐秘，我毕竟只是个被逐出家门的逆子。”

　　韩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无波的冷漠。
　　他一向是个狠得下心的人，不论是对朋友，还是对敌人。
　　他相信连惜一定知道这一点。

　　“你应该明白，即使我不怀疑你说的话，我也一定还要问上一问。”韩耶道。
　　这个“问”当然不会是普通的问，他想从一个人口中掏出秘密实在有太多手段。

　　这些手段当然不会是让人好受的手段。

　　他从前从来不会因为把这些手段用在别人身上而感到难受，但是他现在实在无法做到这样对待连惜而无动于衷。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重要到让他无法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一定不会做出今日的这般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