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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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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孩子时的事。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他发了高烧,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父亲在闭关,连夜照顾他的母亲也病倒了,只有平时不假辞色的哥哥守在他的床前,握着他的手。
那时候,他还有父亲,母亲,哥哥。
黄粱一梦。
梦醒的时候,他的视线依然模糊不清,头脑一片昏沉,心口传来阵阵刺痛。
一只手忽然拾起了他的右手,拉开他蜷起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的食指指盖上,久久停留。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冰冷修长的手,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
连惜挣扎着,好似使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猛地捉住了那只手。
“哥……哥?”带着点不确定和欣喜,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被捉住的手微微一僵,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你认错人了。”
连惜努力睁大眼,失神的双目渐渐聚焦,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俏却冰冷的容颜。
少年苍白的尚带一丝稚气的脸上显现出难以言喻的失望,让他此刻看起来格外脆弱。
那样的表情并不是第一次为眼前之人所见。
一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相遇。
君月白反手握住连惜的手腕,一道内力输了过去,冰冷的气息沿着他的经脉游走,使他在顷刻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月白。”他轻轻唤道,嘶哑的声音里有几分叹息。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唤过他的名字。
君月白看着他,目光清冷依旧,他淡淡道:“你中了毒。”
连惜露出一丝苦笑道:“原来如此。”
“你中的是‘丹朱’。”
连惜叹了口气,“竟能让我全无所觉,蓝家这些年的盛名的确是名不虚传。”
君月白微微挑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全无所觉?”
连惜道:“如果我说我早已发现,难道你还要杀我?”
君月白淡淡地看着他。
连惜的表情越发苦涩。
“我知道你一直想杀我。”连惜道,“因为你的眼里已容不得我。”
君月白的目光陡地变冷,道:“你以为你猜得透我的心思?”
连惜接着道:“你觉得你无法像控制随影一样地控制我……”话到一半,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划过他的脸侧,莹白的皮肤上现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君月白的剑已入鞘,竟似从未曾出过鞘。
“我要杀你,随时都可以。”
连惜轻笑了下,抹了抹脸上的血。
这个对他拔剑的人的这种反应还真像是恼羞成怒。
终究还是回不去从前。
休养了十来日,连惜的伤已好了大半,这要归功于君月白给他用的都是最好最贵的药。
现在看起来,他到像是真不希望他死。
这些日子,君随影只来过一次。
她远远地站在门外,脸色更加苍白憔悴,右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即使知道他已压制下了‘丹朱’的毒性,她还是没有走近他。
连惜看在眼里不免心伤。明知她一旦知晓自己的心思,一切定与从前不同,他还是免不了失落。转念想到她为自己受的伤,又是一阵愧疚。那么深的伤口,难免留下疤痕,对女子来说怎能完全不介意。
他们隔着七八步远静静对视,连惜的目光一如从前一般柔和清澈,再看不出一丝逾越。
可是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连惜读得出君随影眼中愧疚与矛盾并存的复杂情感,叹了口气,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这本不是你的过错。”
君随影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他不会那样伤你。”
连惜笑得微冷,他很少这样笑。
“你高估了你的影响力,他杀我不会是因为你,他不杀我也不是因为你,你又有什么错?”
君随影一震,一时间竟似有些站不稳,扶着门框的手用力到发白。
连惜却近乎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幕。
我已经醒了,你又何苦再醉下去?
既然如此痛苦,又何必执迷不悟?
连惜整理出的行囊不大,只装了寥寥几件换洗衣物和不多的银钱。
他已没有理由再留下,他已打算走。
他的朋友很多,但他真正完全信任的人其实并不多。
因为他十分了解人性,所以一点也不想亲身试练它。
可是这一次对他下毒的人,实在太过了解他。
在贾无期的尸首上,涂了一种很难察觉的掩盖血腥味的药,单独来说并没有毒性,可是他却身中“胭脂红妆”。“胭脂红妆”的一味解药恰好与这种药混合成为“丹朱”的药引。
“丹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毒,到底该怎么解,他没有太多头绪。
“丹朱”克制起来简单,但无异于饮鸩止渴。
这是不是说明,他只能耐心等待那个下毒之人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任他摆布?
可惜他从来不是愿意被人掌控的人。
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离开得很随意,甚至不准备跟这里的主人打声招呼。
连惜趁着月色出门,他走得并不快,仿佛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留恋。
可他终究没有回头。
山庄正门口,白衣孑然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
他站在这里,夜露沾湿了他的衣袖,他竟像是已等候多时。
“没想到还要劳烦你送我。”连惜道。
君月白的面孔在围墙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分明,可他的一双眼却清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道:“你就这样走了?”
连惜道:“难道你要留我常住不成?”
君月白淡淡道:“你不该走。”
连惜明白他的意思,那个隐在暗处的人如此设计他,似乎就是想要他跟君家断了联系,此时他这么一走,相当于失去了君家的保护。
他懂君月白没有说出来的话。
如果他想留下来,他不会管他。如果他想走,他自也不会留他。
连惜眼中多了几分温暖之意,他把一个木盒递到君月白手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伤药,可以除疤,劳烦你交给她。”
君月白皱了皱眉,却还是接过木盒收进了怀里。
他看着连惜,眼中说不清是怜悯还是讥嘲。
连惜见得分明,心中却升不起丝毫恼怒。
他也觉得自己的这份感情实在可怜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