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非中心]子夜四时歌》森犀

3、之三

　　镶嵌着细碎琥珀的缠丝凤尾金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舒可欣比在自己光亮可鉴的黑发上，皱了皱眉，又抛开了去。她照着清亮的菱镜，头也不回地跟姐妹抱怨道，郡里上供的饰物，可是越来越不精细了。
　　可不是么，舒可怡用涂着鲜艳蔻丹的尖尖指甲拨弄了几下，道，这等货色也就骗骗那些没眼色的，若是戴去宫里，平白惹人笑话。
　　也不知道王上是怎么想的，现在还不拿出些压箱底的东西来，留着进棺材么，舒可欣将朱漆镂花妆盒推回去，颇有几分负气。
　　她可没指望着我们罢，舒可怡冷笑，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她空有十八郡第一美人的名头，也不见招回些什么好处，到现在还是这样不上不下。
　　是啊，舒可欣盖上轻搭在自己肩上的姐妹的手，对着铜镜与里面的人影，露出了一个美丽的微笑，可我们就不一样了。

　　那相似的红唇上，不约而同地勾起了一丝明媚鲜丽的笑意，是这仲夏时节，开得如火如荼的，双生之花。

　　自陶氏之乱平复后，天下大治，如今嘉世旗下，诸郡国皆尽臣服，先代叶帝斗神之名响彻八荒，如今传给太子邱非，亦是新政气象。只是邱非虽经磋磨大器已成，到底在诸郡王相较下，年纪尚少，而为着在这少帝面前博得一席之地，朝上朝下，外宫内宫，皆是暗潮汹涌。

　　越乱，越是我们的时机啊，舒可欣笑道。

　　舒家姐妹坐在装饰奢华的马车中，撩起纱幔，向四周望去，故乡在渐渐远去，然而她们谁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宫中规矩繁多，令初入宫的舒家姐妹多有不适，当初烟雨郡中，她二人呼风唤雨，朋从如云，连郡王楚云秀似乎都及不上那等风头，而今时过境迁，纵有诸多苦楚，她们也只得忍气吞声，上下打点，终有回报。

　　——双七之日，宫中将设宴会，陛下亦会出席，而宴中设有歌舞一节，舒家姐妹自负技艺，巧笑金银之下，博得了那或许能够一鸣惊人的机会。

　　她们只是欠一个时机而已，一人鬓边攒上一支青金石和缟玛瑙簇合而成的银丝花簪后，舒家姐妹默默在柔媚轻盈的薄纱长袖下，握紧了彼此的手，这样想到，迤逦行过墨绿凿花的碧晶长道。

　　引路的宫人提着覆金箔莲纹的湘色琉璃宫灯，入暮时分，岚气弥漫，显得格外如梦似幻，而视野尽头宫墙鲜绯，其内溢出的通明灯火，说不出的奢华气派，锦绣盈眸。

　　这场景似曾相识，舒家姐妹一面暗暗目眩神迷，一面同时想起了还是太子的新帝代天巡守时曾经过烟雨郡，她俩那时已在郡国之中初露头角，自以为世上最极致的荣华富贵早便唾手可得，谁知那飘扬的旗幡下，庄严端整的队伍，便似一个不动声色的讥诮。

　　而当中那位素袍长身的年轻太子，更是沉稳高贵，不可方物。

　　生平第一次，她们感到了自惭形秽的嫉妒和渴望，也是从那时起，便注定了如今的道路。

　　殿中亮如白昼，暖芳袭人，东面主位上早已落座的皇后却依然披着雪色薄裘，系带上的银黑流苏漾漾如水，更衬得她面容端秀，肤色莹白如玉，虽是孤身高位，神态却依旧沉静淡然，不失皇家气度。
　　然而看在舒家姐妹眼中，却是不以为然居多。
　　皇后出身霸图郡，嫁与陛下之时，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也曾伉俪情笃，只是霸图郡国素来民风彪悍，未肯顺服，先帝前后三次征讨，流血漂橹，终能立得盟约，然而陶氏乱政之际，霸图郡第一个抗令不尊，竟无人可治，其獠牙森寒，亦显峥嵘。
　　许是为了这一层缘故，新帝与皇后的情分自身为太子之时便渐渐淡了，登基之后，虽则尊崇一如既往，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来，不过是表面文章，终年竟没有几夜宿在皇后寝宫，若非皇后素来谨言慎行，处事有度，背后又有靠山，只怕这皇后之位，也是岌岌可危。

　　靠着皇后坐在下边尊座的是一位身着深黛华服的妃子，容貌清秀雅致，虽处众人中心，眉宇间却带着几丝楚楚的忧悒之色，想必便是那出身微草郡的高贵妃。
　　微草郡亦是十八郡中的佼佼者，前任郡王更是颇带几分传奇之色，曾以郡王之身任国师之位，却不料暴毙于任上，一时引起群情激奋，当此之时，她独女毅然入宫，弥合争端，为苍生免去了一场狼烟之祸。
　　新帝赐她贵妃封号，仅次于皇后之尊，又听得近日竟怀上身孕，更是锦上添花之状，然而舒家姐妹却也未将她放在眼里，只因这位高贵妃极是文弱羞涩，又好似无甚野心，待上以尊，待下以和，从来只偏居殿中，不曾招惹是非。
　　更重要的是，陛下仿佛也只怜她性情柔顺，平日里并无其他偏爱。

　　舒家姐妹扫过余下莺莺燕燕，掩袖而笑，眸光不屑，然而时刻将近，却始终不见陛下身影，不由得心中焦灼。忽闻一声音锣长鸣，吸引满殿目光，然而那走进来的，却并非众人心念，而是一个异常年轻，衣饰华丽精致，眉目俊俏灵动的漂亮少女。
　　皇后盖上了素底芙蓉影的茶碗，淡淡问道，卢妃，陛下呢？
　　那少女行过礼后已然落座，正对着高贵妃，也在皇后身畔，闻言笑道，陛下走不开呢，姐姐还记得陛下上次微服私访结识的郭家哥哥么，不知是遭了什么人的暗算，她说到这里眉头一皱，显出极为诚挚的担忧样子，似乎情况正紧，太医院的人都在那里，陛下也就说来不了啦。
　　她说得轻快，等了一会儿，见皇后沉吟，又向高贵妃笑语道，姐姐气色好多了，上次送去的南海珍珠粉好用么？
　　高贵妃颔首，轻声道，很好用，有劳妹妹费心了。

　　殿上人言语亲昵，殿下的舒家姐妹却是心中狱火熊熊，她们自然认得那少女，便是出身蓝雨郡，与高英杰同样受封贵妃，却最得陛下宠爱亲近的——卢瀚文。
　　陶氏之乱中，蓝雨郡一力支持当初流亡的叶帝与被废黜的太子，及至后来平乱弭祸，便是第一等的功臣，而卢瀚文更与太子彼此倾心，竟弃了郡国继承人之位，随他回转嘉世。

　　外荣内信，眼下这卢瀚文，便是后宫中气势最盛之人。

　　既然如此，皇后淡淡开口，便不用等陛下了。她示意宫人起宴，而卢瀚文拍手庆道，听说今晚有特别的节目呢！真是叫人期待！

　　她笑靥甜美，兼之年少，更是带几分天真之意，说着便向殿下望去；

　　那眸光流转，恍似赤子，不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