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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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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D】归去来兮辞
归去来兮,歌落日兮
归去来兮,畔东篱兮
归去来兮,无忧心兮!
1
遇到他也不过是个意外,至于现在如此更是没法提前料想到分毫。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曼哈顿已经是黄昏时候。落地窗外广厦后的落日红色极深极深,把客厅染成绛色。Leehom坐在沙发上看书,只开了一盏光线浅淡的落地台灯。听到有人的脚步,他循声望去,愉快地弯起嘴角。
“醒啦?”
一路从德国飞回来,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和与太阳相伴的航行,云迪显然是没睡够。他懒得答话,直接靠到沙发上,左右活动几记脖子,惺忪模样。
“哪里就想到在飞机上居然睡不着。到底人是老了。”
Leehom笑。他放下书,顺手倒了一杯桌上的红茶。
“再歇会儿好了。我去把阿婆中午做的饭菜热一下。”
阿婆是家里钟点工。云迪不在,她就更频繁地来清扫和做饭。这么多年过去了,Leehom生活的习惯倒还是那样,纵是身边多了个热衷于美食和干净的人也不成。云迪开始也会说,后来见收效甚微,也就干脆随他去。生活习惯健不健康,也不是他能说的算。
两个人在年近不惑的时候才找到了这间公寓。曼哈顿,周围广厦环绕,人流熙攘。是Leehom找了这里,理由是可以混在人群中来往,且曼哈顿政客商客众多,名流多见,即使被认出也大概不会有人多嘴。云迪对此无所谓,纽约多一个落脚点,也总是好的。后来他倒是有些惊喜地发现,Leehom说的不无道理。曼哈顿还是会有人认出他来,但大多数都是衣冠工整姿态讲究的上层人,最多给他一个微笑说喜欢他的钢琴。能认出Leehom的人也不少,华裔女子居多,多是当年在国内极喜欢他的歌迷,如今业已远离家乡在远方成家立业,不再是会激动得尖叫冲过去要签名的年纪。如此这般,两个在国内时刻不安生的人居然得以在纽约的人潮涌动中逍遥自在。
Leehom已经逐渐退出一线,转到幕后带年轻的歌手,宏声近几年也颇有新生代歌星名声在外。偶尔闲暇,他也会做做喜爱的电影,虽然仍然会被好友吐槽为美式琼瑶,倒也乐此不疲。而□□是钢琴家,一年之中飞来飞去开演奏会录碟片还要参加各种慈善活动,工作季忙得没头没绪。人又极认真,每天练琴四个小时雷打不动,有时深夜才从琴房出来,一离开琴,人就没了精神,被在客厅里写歌的Leehom拎回房间。
两个年轻时候交情还算不浅的音乐人,都打算找个地方躲起来休息和思考,于是当Leehom开玩笑地说要不要一起合租省钱又方便合作的时候,□□也是简单想了想就答应了。同一个屋檐下面,偶尔探讨音乐方面的事,家务饭菜有阿婆,两个人各自工作娱乐,倒也和平。眼下正是演奏会告一段落,云迪回纽约休养。Leehom也正好为给新手写的歌创意不足颇为头痛,回纽约宅居等灵感,已经宅了半个月,昨天云迪回来,他才算是好好刮了刮胡子。
“演奏会顺利?”Leehom把饭菜从微波炉里端到餐桌上,云迪刚刚按着太阳穴做到旁边。“我看了那边的乐评,很不错的样子啊。”
“没新意,”云迪扁扁嘴。“我不满意最后一场,大概是累了,弹的时候毫无灵感,只好按录CD时候按部就班下来。估计不忍卒听。”
“哪有,对自己要求太高。”年过四十还顶着一头鸡窝头发的人摇头。“前几天有小泽先生采访,老先生还说你技术完全成熟这些年进步惊人。”
“唉……心虚。”云迪含糊地往嘴里塞米饭。“慢慢来吧。”使劲咽下,然后一脸揶揄地抬头:“老而值钱,不比有些红人。”
Leehom面不改色地盛汤,放到他手边。“培养下一代是伟大事业,哪像某人声称功夫不到不接学生。”
切。有人被戳中痛处。作为天才,他着实不知道如何对别人讲灵感和气质这样他觉得对钢琴曲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有时他觉得人们说音乐是语言的尽头实在是正确。已然习惯以音乐为交流媒介,话唠如他,也不免为了如何形容肖邦比月亮还优美的思绪而纠结。年轻时候还教过几个政界要员的小孩,如今干脆躲到国外休假,也免得有人托关系找到他门上。
Leehom见他不答话,只鼓着腮帮塞饭,微微一笑。
“许久没回来,昨天我找人给钢琴调过音,练琴时候可以听听准不准。以后就用这个调音师了。”
“哎?”
“Eric要结婚啦,婚后搬到加州去,不在曼哈顿这里了。”
“真可惜啊,他是个出色的调音师。”惋惜地摇头,仍然鼓着腮帮。“怎么,他什么时候……”
“还记得有一次他和一个德国男人一起过来吗?那个人就是他的,呃,男朋友啊。”
Leehom是基督教徒,提到这些还是会有抵触。美国人性观念开放,对于取向,自然早已不能算是问题。只是作为ABC的Leehom,同时也是相当虔诚的基督教徒。基督教反对同性性关系,小时候有男孩子喜欢他,都会被王妈妈苦口婆心地劝告。
“哦……”知道Leehom的心情,云迪没有评论。“哎你不吃点什么?”
“晚上出去吃夜宵吧,大概今晚要通宵。”他皱眉。“总觉得歌很陈旧,没有什么灵气在,给新人唱也未免太不负责。”
云迪刚刚把最后一口饭咽进去,大手一挥,颇为豪迈:
“一会儿一起听听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好了。”
这些年来所谓合租的日子里,两人也有不少音乐上的交流。云迪三十过半开始弹青春洋溢的莫扎特,而Leehom捧红的歌手总带点古典气质,大约都是有彼此的功劳。
年轻时候两个人也曾合作过,钢琴和小提琴,倒也能和谐婉转,音韵动人。云迪也唱过他的歌,不过就是天生嗓音不比Leehom三十年泡面都没摧毁的声带,虽然一肚子理论,通通无法实践,惹得Leehom看录像带笑得眼泪都出来。那时候正是谣言四起时候,所谓表白也不过是负责人自作主张与他无干,可恰好有人组织打算直接把他黑到底,云迪斟酌再三决定撇清关系。
Leehom本身无所谓怎样,真主在上,他从不沾染这些污七八糟的浑水。拜托拜托,他可是纯正基督徒,正宗ABC,从小家境优渥才华横溢众星捧月,即使到鱼龙混杂的台湾做音乐,也仍然是极少有负面新闻的优质偶像。当然这是他还不知道云迪所在的圈子有多么冠冕堂皇以及越是表面光鲜出手就越狠这个颇有中国古风的道理的时候。澄清微博也好采访的时候的哈哈哈也好,前者是一时头脑发热后者是云迪教导,总之那时Leehom比他那只叨不叨还天真无邪。后来云迪很无奈地对他说还是撇清关系暂不联系,他还颇是疑惑哪里就严重到这种地步,换来对方一个白眼加上你是不是三十七岁的老男人有没有社会经验等等居高临下的教训。
他那时是三十七岁的男人不假,不过哪里就老了。Leehom心里这么想,然后扁扁嘴。他听话地取消关注,然后一段时间躲到美国休假避世。彼时大洋彼岸风起云涌有人誓要做掉他的兄弟这件事,业内人心照不宣,而他,毫不知情。
云迪一个人非常漂亮地采用无为和空城计打赢了这场硬仗,就是说他什么都没做,而是跑到欧洲去弹琴,流连三月散心。Leehom后来知道,非常恼火地上门质问,却被人慢条斯理地解释为与他无干,他一口气几乎没咽下去噎到自己。十多年之后他再问云迪,这个弹钢琴的心理上的老男人依旧慢条斯理。与他无干,苦乐自知,他并不是讲究两肋插刀的ABC。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这样教顶着鸡窝头套着老头衫像极萝莉们心爱的邻家哥哥猥琐时候的男人。顺手改掉曲谱上一行风格诡异的音符。
“这样都不怕遭雷劈。”一个白眼过去,云迪拉过面前的白纸仔细修改乐句。“我说你是不是该给我版权费用。”
对面不修边幅还是帅得掉渣的男人咧嘴笑。“行啊行啊,要不以后我来买拉菲。”
“你又不喝,以后我也少买。”云迪摇摇头。“哎,这次新手有什么鲜明的个人风格吗?”
“呃……是个挺阳光的小伙子,也是刚从美国回台湾…唱歌技术还是很过硬的…音色也挺干净……”
“这些年你真是为华人回归做了不少贡献啊。”云迪笑得讽刺味十足。
“把你一个纯正重庆娃子带到纽约也算是成就啊。”面不改色,年长六岁难道是说着玩的,对于云迪的刀子嘴他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玩转反讽之类炉火纯青,倒也不怪黑人讽刺他这几年中文功力增速惊人。
“我可没说我是在这儿的,来休假而已,家还在重庆呢。”一句话甩过去,云迪依然在反复端详那个诡异的乐句。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也是一种对他的保护。这些年他的技术和境界都上了一个层次,俨然跻身大师之列,国内国外乐迷众多声名渐盛,虽说同行之间惺惺相惜未尝有过僵局,但公司团队竞争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掌控。Leehom建议他到曼哈顿来,也颇有几分带到自己地盘上为之挡风遮雨的味道。毕竟王家在美国华人圈里,还算是有一定地位。
Leehom从年轻时候就是热血青年,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什么的从来不在话下。对此云迪不是不感激的。不过感激归感激,他是没想法要表达一下什么,哪怕言语上也不能。谁想看到一个年过四十近五的老男人一脸邀功洋洋得意身后疑有毛茸茸的大尾巴甩来甩去啊摔!
所以,作为回报,他为Leehom改乐谱弹琴在公寓的时候还会下厨。并且,为了那个人的嗓子和被泡面折腾过的胃,几乎不做辣食。一年这样时候也不多,最多两个月而已,他也不觉有甚委屈,反而自觉改乐谱听Leehom皱着眉试唱莫扎特某一段旋律,乐趣无穷不可言说。
“云迪,快七点了,你先去练琴吧,要出去吃夜宵的时候我叫你。”Leehom从厨房走出来,毫不在意地甩甩刚刷过碗湿漉漉的手,惹得云迪一脸嫌恶地把摊在茶几上的乐谱移远了些。
“也改得差不多了,可能旋律有点压抑,抱歉我最近太累了难免——”
“让你给我改曲子已经是暴殄天物……”
“你又趁我不在的时候看我的书?”云迪挑眉。这个人最近中文好得令人发指。
“很有趣啊,”Leehom承认。“不过古文那一部分碰都没碰,完全不懂……”
“下次带辞典回来给你,就跟查单词一样,挨个查一下就行。”云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看着好学的Leehom。真是孺子可教啊……“我去练琴啦。”
Leehom回赠一个阳光灿烂式的笑脸,心思已经转到茶几上密密麻麻的曲谱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