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论新闻社》恶逆非道的狐狸

37、网络论5

　　「所以呢？为什么这两件事你只填了一个表就回来了……」
　　我坐在学生会的一间小办公室里，脸色铁青的面对着桌子对面连头也不愿意抬的学生会干事。
　　「难道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废话吗？」
　　就算是我这样好脾气的人，在遇到这样明显是找碴的行为之后也彻底被激怒了。
　　「我不是说了，最近的虚拟校园偶像事件的起源就是寒假时的那个视频吗？」
　　在听了我这么说之后，桌子对面的学生会工作人员将眼睛稍稍的从手头的文件中抬了起来望向我。望着那桌子上如同小山一般的文件，我又突然有了一种打断别人工作的负罪感。
　　但是，这都是假象。
　　「哦，原来是你……是白安顺交代的那件事是吧？」
　　没错，就是那件事。而且因为你的消极怠工的原因，这件事已经发展成两件事了，如果再继续这么拖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但是，就算我再怎么着急也没有用，一切都要看眼前这位学长的脸色行事。
　　星满空，C大三年生，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现任学生会副会长兼任校园网络技术中心志愿者总干事。虽然拥有着一个略显文艺的名字，但是实际却是个十分恶劣的人。如果用守序邪恶来形容杜鹃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位副会长大人则一定是混乱邪恶了。
　　前者害国，后者害人，但是真正对于在身边实打实的打交道的话，害国者一定比害人者更加有人气。
　　在开学前的倒数第二天，我从单尚川那里确认了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恶作剧或者是什么随意的黑客攻击，而是一场有阴谋有准备的蓄意策划。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个策划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得而知，但显然事态仍然向着策划者的计划方向运转着。
　　「罗皓峰，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星满空将桌子上一半的文件从面前扫开，然后像是扔垃圾一样的扫进了桌旁的垃圾桶。明明刚才还在「认真」的处理文件，现在却将那些文件又都全都扔掉的戏码我也已经看到过了很多次。虽然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但是在了解到了星满空的处世哲学之后也就只能替那些要件的主人感到悲哀了。
　　「你不会认为我是在故意找茬吧？」
　　身体向后靠坐在了学生会办公室里比老师看起来还要舒适的巨大转椅上，星满空学长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故意找茬，但是其实这些都是学生会的正常规章制度，我又没有针对你，你看都是写在墙上的～」
　　大拇指朝着自己身后的墙壁一指，精确无比的指到了那份名为《关于处理校园计算机网络安全事件涉及第三方时的沟通原则》文件的第三章第四款：
　　「当同一安全问题涉及不同部门的时候，需分别上交两份说明给不同部门相关负责人进行签字，凭签字盖章后的部门说明汇整完整说明上交学生会。」
　　明明我一星期前踏入这里的时候似乎还不是这么写的，但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显得太暧昧，因此现时白纸黑字印在上面的内容我也无法反抗。
　　「我……知道了。」
　　即便是多么不愿意，我在这里仍然不得不默默的低下头。不是碍于星满空的淫威，只是因为这个房间的缘故。
　　纸宫，这是在这所C大的学生体系中仅次于镜宫的存在。如果说，镜宫是绝对权力的象征，代表着学生会在这座学校中不可侵犯的地位，那么纸宫则是权限级以上学生单位联合会，简称学生会，Student Unite，简写SU-的组织在这所学校中实际行使各项职能的场所。
　　镜宫是川坨，纸宫是迪里卡斯；镜宫是天○门，纸宫是中○海；镜宫是圣杯，纸宫是大圣杯。
　　正像镜宫一样在字面那样好理解，纸宫也是几乎全部由纸张构成的，四面墙壁、地面上和天花板上、文件柜上全都贴满了各种各样白纸黑字的文件。这些文件所构成的结界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付之一炬就能应付的了的。
　　支撑着漂亮的熠熠生辉的宛如仙境一般的镜宫的是混乱的低效率的如烂泥一般腐化的纸宫，而这座宫殿的主人就是眼前的人星满空。
　　所有关于c大的各种规章制度的具现化才是这座屋子的真实姿态，即便是撕毁了其中的某一张文件或者是放火去烧，也会因为相关文件的补充解释条款和制度在逻辑上严丝合缝的搭配而一瞬间就恢复原样。不仅如此，因为要管理这些文件实在太难的原因，为了保证让所有的制度既不互斥又能合理的运转下去，文件与文件之间都被施以了在逻辑上相互吻合的魔法。
　　换句话说，整个纸宫是自适应的自协调的反人类的制度中心，在这间屋子里的话一切都只能按照事先写好的规章制度进行任何人都无法反抗，有些时候甚至连管理者也会感到有些头疼。
　　「学生会正是依靠这些规章制度才能够正常运转下去的……有的时候没效率才是最大的效率……不过对于你来说大概理解不了。」
　　虽然不甘心，但是我只能承认自己只要看到这个屋子脑子就已经不转了，双膝发软仿佛要跪下一样的感受到了来自于体制的压力。
　　「回到你今天说的这两件事来吧，也就是说媒体中心里的一个视频文件被篡改了，还有就是由那个视频所加载出来的网址推送了一个叫做『校园偶像』的手机应用这两件事吧……」
　　星满空大致扫了扫我费了两节自习课才写出来的报告轻描淡写的说道。
　　「如果真的让我作为网络中心总干事做出批复的话，这两件事都会被写上已阅然后被归档为不处理的案件……是因为你和白安顺有些交情我才特意留下这两个案子看看你还能不能补充点什么的。」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写满了字的报告，似乎因为我表现的很介意的缘故，星满空终于没有直接将那两张纸扔进桌子旁的垃圾桶。
　　「学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说为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我问你，我们学生会的职责是什么？」
　　星满空学长突然地反问差点让我将「荼毒生灵」四个字脱口而出，也许是因为我对此生还有所留恋，也许是这座纸宫的束缚作用，我艰难的说道：
　　「服务学生……？」
　　星满空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一般的轻笑了一声。
　　「没错，但是这里的学生是指什么人呢？」
　　「学生……当然是指这所学校的学生。」
　　我怀疑我掉进了某个诡论陷阱，但是就目前为止的话来看也只能这样回答不是么？
　　「对，只有在现实中生活学习在这所学校中的才算是这里的学生。」星满空的嘴角上翘，「但是在网络里就不同了，网络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宣称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也可以伪装成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因此『学生』二字的意义就变的暧昧不清了。我们虽然不用再去管那些不愿承认自己是c大学生的人，但是却不得不小心提防那些宣称自己是c大学生的人。因为无论怎样，那些『学生』都会影响c大的声誉。」
　　「然后呢……？」
　　「既然规则如此我们也只能照做，结果当然是快要被累死了……」
　　星满空叹了一口气，似乎这个话题勾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一般语气中透露着与学生会精英阶层完全不相符的抱怨。
　　「即便是学生会长大概也有也感到有些厌倦了，所以我们就变更了管理规则。」
　　「变更？」
　　「网络世界有网络世界的规则，现实世界有现实世界的规则，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就会明白用现实世界的规则去管理网络世界是不可能的。」
　　从星满空的嘴里说出了意外理性的话，即便是我已经对学生会和星满空本人有了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确实十分正确，正确到我开始思考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和星满空学长的话有了冲突。
　　「现实世界中有着明确的规则是因为现实中的权利有着明确的定义，而网络中大家的形态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你不知道电脑对面与你交谈的究竟是哪个国的人，从事什么样的职业，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人类。而又不能为所有的个体指定单一的规则，那样的话规则也就失去了意义不是吗？」
　　我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走了神，星满空学长所说的话政治正确到我完全无法反驳，就连他本人似乎也笼罩上富楼那的圣光。
　　「话虽如此，但是意义为无的组织还是找到了管理网络世界的终极规则——只要不影响现实世界的规则执行，那么一切网络行为都是被允许的。嘛，虽然有些机构执行的还不到位，但是c大现行的标准是这样哦～」
　　一瞬之间，之前如同佛光一样的背景和星满空脚下的祥云都一下子消失，我又跌回了现实的纸宫之中。不管怎么说得好听，什么终极规则也好……
　　「这不就是鸵鸟一般的逃避政策嘛？」
　　换句话说，学生会根本就没有做好迎击来自网络的作战准备吧？
　　「不，这是目前来说最完美的管理机制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比这个更高明的方法呢？」
　　「比如说，针对互联网的发展特性制定一套独立的规则之类的……」
　　「说的倒是轻巧~」
　　星满空的不屑的看着我，将一张白纸和一根钢笔推到我的面前。
　　「那么就由你来试着写点什么吧，关于互联网的管理规则……」
　　「啊？」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的话，那就试着写个与现实世界规则不冲突又能体现出网络世界特性的管理规则吧。如果能够成功的话，我允许你把规则贴在墙上作为正式的规则由学生会来执行哟。」
　　虽然知道如果在这里什么都不写的话那就彻底输掉了，但是当我提起笔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于整个纸宫的压力。
　　在这个房间里无法违反任何规则，制定的任何新规则也会受到旧有规则的限制。即便是想要随便写些什么也会因为受到来自旧有规则的束缚而无法动笔。
　　总而言之……
　　「在不影响网络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少增加对互联网的监管。」
　　当我在纸上写下这句政治上无比正确的话语的时候，白纸上的墨迹突然滑动了起来，尽可能少和不影响的下面拉出了两行填空区域。
　　「请定义何为不影响网络安全？」
　　「请定义何为尽可能少？」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我干脆划掉了第一行的内容随后的内容也随之自动消失了。
　　「利用网络将所有的审批流程简化为单一窗口。」
　　又写下了这一句的我，整张A4纸仿佛突然被血迹染红了一般凭空浮现出无数的红色警告。
　　「该规则与校后勤管理制度第三条，第三款……」
　　「该规则与图书馆管理方法第二条……」
　　「该规则与……」
　　满满的冲突与错误几乎将我之前写的句子淹没在了红色的海洋之中。
　　「我放弃了……」
　　我低下头用谦卑的态度将钢笔和废掉的纸退回给了星满空，星满空似乎很满意这个结局一样将已经废掉了的纸叠成飞机扔向了纸宫门口一个的一个纸篓，一发入魂。
　　「嘛，休息时间结束，话题回归到这次你所说的两个事件上来……」
　　原来如此，我拼命的从学习和叶程的特训中挤出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轻松一刻，我攥紧了双拳顶在自己的膝盖上。
　　「从时间顺序上来说，第一件事是这个媒体中心被入侵的问题。我们在调查之后确实发现媒体中心被人入侵，并且植入了一种可以根据终端对访问者进行识别的远程控制机制。网络管理中心已于第一时间协调校园媒体中心对指定的服务器进行了清理，并且修复了可能的攻击路径，现在去媒体中心的话已经可以看到正常的视频了。」
　　「第二件事是媒体中心被入侵的后续。我们接到了举报称，媒体中心的入侵事件是为了推广一个App而进行的恶意行为。在清理媒体中心服务器之前我们保存了其中一个视频样本，重现了举报人所称的推广行为。但是，由于该连接所连向的应用并无明显的恶意行为，且跳转后服务器不在我校管理范围之内，因此决定放弃追讨。」
　　工作状态的星满空如同机器一般熟练的将以上的回复一边用嘴说着一边写在了我的申请单上，然后推给了我。
　　「这种结局，满意吗？」
　　「当然不满意了，现在学园偶像这个App可是在学校里越来越流行了啊……」
　　「这有什么问题嘛？」
　　「当然有问题了，这可是来历不明的App而且还……」
　　「我是问，这与我们的管理方案有什么冲突么？就算是来历不明的应用也好，这款校园偶像的应用……有影响到C大的声誉么？」
　　「唔……」
　　我咬着牙，双手紧紧的攥着，十分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任何理由。
　　「但是，如果等到出现问题再去解决不久已经晚了吗？」
　　「我们是为现实中的学生服务的机构，隶属于现实的学校的管理组织，归根结底是意义为『无』的组织在这所学校的监督机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确实是低效率的，这种低效率并不是因为我们不能高效率的运转。」
　　星满空的眼神锐利了起来，桀骜的黑色眼珠从眼角射出的目光仿佛要将我穿透一样。
　　「就算是身为普通人的你也应该能够明白吧？让一群精英高效的运转起来会出现什么问题……？」
　　并不是疑问而是反问，而我也确实知道那个答案，是在我踏入大学校门时白安顺和田宇学姐给我上的第一课——精英与普通人的二元论。
　　「所以说，问题不在于外部的危险而在于内部的危险。正是因为我们如此低效率的运行着才能够让这个学校如此平静的运转下去，如果真到了需要的时候也不会轮到你们这些普通人出手。就算是身为学生会副会长的我无法应对，只要杜鹃大人出手的话，这所学校中的所有异端……不，应该说这所学校本身的历史、现在与未来都会被抹销。」
　　又是这样的，即便是已经开始修行的我却仍然会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碰上壁垒，星满空学长毫不留情的刺激着我的神经。
　　「够了，既然事情处理完了我也可以回去了……」
　　我强忍着激动的颤抖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走向门口。
　　「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
　　身后传来了星满空的声音，虽然我很想就这样摔门而出，但我那普通程度的好奇心却让我多留了几秒钟。
　　「其实如果不是你过来，而是新闻社别的什么人过来的话我大概根本不会给解释这么多罗里吧嗦的东西。虽然我负责管理纸宫，但是我是最讨厌废话的人。」
　　「！？」
　　我强忍着惊讶没有转身。
　　「如果真的想要去做的话，只要努力去做就是了，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也可以改变也说不定。」
　　「学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是为了安慰我么？
　　「嘛，这算是回礼吧。毕竟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的学生会副会长的职位就不保了……从半年前开始。」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的事情犯了错误才导致白安顺没有顺利成为学生会副会长的。
　　「所以你要加油哦~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够颠覆这一切……」
　　当我不知所措的走出纸宫的时候，这样的话语隐约的钻进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