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之断弦》明绣

8、胧月楼中见飞仙

　　胧月楼，二楼雅间。

　　我持着酒杯，缓缓晃动，看杯中碧波微漾，却并不饮下。

　　此刻楼下人声喧嚷，放眼一望，尽是锦衣华服、羽裳轻纱，若倾耳细听，这些人谈论的，大多是“吟袖”二字。

　　忆及前番相谈，我也不禁赞叹。

　　苏吟袖，果真不凡。

　　正自想着，那边丝竹声起，却是今晚的主角——苏吟袖姑娘，要出来了。

　　清雅幽绝的乐声中，苏吟袖缓缓登台，她水红色的裙裾扬起又飘落，仿若一朵残败的莲。

　　我举杯啜饮酒液，看起舞蹈来。

　　苏吟袖旋转着，舞蹈着，时而倾身，时而后仰。步伐优美，飘然若仙。

　　台下却无人喝彩，我也没有出声。想来，谁也不忍打扰她的舞蹈。

　　这时却走进两个人来。

　　苏吟袖的身形停顿了一下，复又继续旋转。台下之人仍在看舞，没有注意这两人。

　　是迟到了么？

　　我有些好笑地打量了一下他们，一人身着紫衣，气度高贵。另一人却是一袭白衣，清冷傲然。

　　看上去很熟悉啊，我以手支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恰巧看到他侧容。

　　这人，不是叶孤城又是谁？

　　但他，他竟会来胧月楼，真是出乎意料。

　　叶孤城不近女色，白云城中并无姬妾，他来这里，应当不是为了美人。但别的原因，我却想不出了。与他同来的紫衣之人又是谁，我也猜不出。

　　罢了，且专心欣赏，不去想它。

　　苏吟袖依然在舞着，洞箫哀婉，琵琶声凄，让人几乎落下泪来。

　　她一个旋身，而后纤腰微折，向台下众人盈盈拜谢。

　　而他们竟已看得痴了。

　　直待苏吟袖退下，台上空无一人，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鼓掌，高呼“吟袖”不绝。

　　我倚着窗，也情不自禁地鼓掌。

　　吟袖这个名字，确是很适合她。

　　雅间的门被推开，我诧异地道：“这便要我走了？”

　　我委实没料到舞方看完便得离开，不禁脱口问出。

　　“白云城无人要你走，你何以离开？”

　　这般清冷的语声，我怔了一怔，急忙站起来，敛衽一礼：“堂哥，阿灵行为无状，愧对……”

　　叶孤城微微皱眉，我立刻闭口不言。

　　他瞧着我，忽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茫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衣襟上酒水淋漓，洇湿一片，虽是不多，却也颇为狼狈。而裙边地上却躺着一只酒杯。

　　想来是那时看到叶孤城，太过惊讶，手中酒杯不自觉滑落在地，酒水也溅上了衣裳。

　　我大为羞惭，只觉脸上烫的厉害：“我，我是……”

　　“罢了，你且先去换身衣裳再说。”叶孤城道。

　　我垂首道：“是。”

　　我心中羞愧难当，不敢再看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碧妍在门外站着，见我出来，忙道：“叶姑娘，里边那位公子是与世子殿下一起来的，他，他向我们姑娘问起你，姑娘便告知了他。你可千万别怪姑娘，她也是被逼无奈。叶姑娘，你还好么？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有些惊讶，但立刻明白了。随即笑道：“我无事，他是我的……朋友。我们认识。”

　　叶孤城那一身杀气，寻常人见了只怕都要胆寒。我失笑，又疑惑起来。

　　他怎知我在此？

　　是了，那时我昏倒在酒楼前，为苏吟袖所救。长街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自是被他们瞧了去。叶孤城手下不少，要探听这些事，想必容易的很。

　　碧妍以手抚胸，长出口气：“竟是如此，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我好笑地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方才说的世子殿下是？”

　　“世子殿下是当今南王的独生爱子，他常来胧月楼，”碧妍道，“听说，他还是白云城主的徒弟。”

　　她若是知道里间之人便是白云城主叶孤城，不知会有什么表情。

　　那想必有趣的很。

　　我摇头，兀自一笑。

　　“碧妍，烦劳你带我去换身衣裳。可好？”

　　她瞧了一眼我的衣裳，温柔地微笑：“叶姑娘如此说，可折杀碧妍了。姑娘随碧妍来便是。”

　　我随她回到隐秀阁，苏吟袖正在那里，她已洗去铅华，素容黯淡，我见她如此，问道：“苏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怔怔地看着我，不言不语，半晌，突然流下泪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谁敢欺负姑娘？”碧妍拿着手绢，去拭她面上的泪珠。

　　苏吟袖却推开碧妍的手，轻声道：“除了他，还有谁。这家伙，仗着自己家世便……当真可恨！”

　　我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吟袖抬眸，疑道：“叶姑娘，你这是？”

　　她娇娆的眼波落在我的衣襟上，满含疑惑。我唯有苦笑。

　　“我不小心打翻了酒杯，要来向你借身衣裳。”这姑娘的目光当真敏锐。

　　“原来如此，”苏吟袖道，“碧妍，还不快去开衣柜，取我的衣裳出来。”

　　“是，但不知要取哪身？”碧妍道。

　　苏吟袖沉吟道：“你且将衣柜打开，让叶姑娘看看。”

　　“不必那么麻烦，”我连忙道，“叶灵素喜白蓝二色，若有纯白或浅蓝的衣裳，随便予我一套便好。”

　　“我家姑娘原有蓝衣，只是还未浆洗完毕，碧妍便为姑娘取白衣如何？”

　　我道：“那就多谢你了。”

　　换好了衣裳，倒也合身。我看向苏吟袖，她倚在窗前，神情已平静了下来，唇角又有了妩媚的笑意。

　　“叶灵前番蒙姑娘相救，现在姑娘又借衣于我……”

　　“不是借，”苏吟袖含笑道，“是赠与你。”

　　她脸上终于有了些微微的笑意，我笑道：“多谢苏姑娘。”

　　苏吟袖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但不知你可愿与我这风尘中人相交？”

　　我略一迟疑，便微笑道：“既蒙错爱，岂敢不从。”

　　苏吟袖面现喜色：“甚好，你以后便唤我吟袖罢。”

　　我点头道：“如此，吟袖可唤我阿灵。”

　　“阿灵。”苏吟袖轻轻唤道。

　　我们相视一笑。

　　“方才，你因何流泪？”我问道。

　　苏吟袖苦笑道：“此事，此事，唉，终归是我自己命薄，还有什么好说呢……”

　　“难道我真帮不了你？”我几乎也要流下泪来。

　　“你纵是公主皇妃，也没有办法的。”苏吟袖摇摇头。

　　我长叹一声。

　　“对了，来寻你的那白衣人，你见到了罢？”苏吟袖问道。

　　我这才想起，叶孤城已等了许久，于是道：“他是我朋友，我要去找他了。吟袖，再会。”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苏吟袖叹道，“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徒添感伤，”我道，“总有相见之日。”

　　“也好。”苏吟袖道。

　　我点头道：“吟袖，碧妍，再会。”

　　碧妍眼中亦有不舍：“叶姑娘，珍重。”

　　“珍重。”

　　我告别她们，转身离开。

　　叶孤城还在雅间等着我，他身姿端正，面容冷峻。我虽知他一贯如此，心中仍不免忐忑。

　　我是不是让他等得太久了？

　　心虚地走过去，我轻声道：“堂哥……”

　　叶孤城倒并未责备我，只道：“你到中原可有要事？”

　　我下意识地点头，又连忙摇头：“没有。”

　　我瞧他一眼，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心下微安。

　　“孤鸿一看完你的信就走了，要去寻你，你可见着他了？”

　　我怔了怔，蹙眉道：“未曾见着，许是错过了罢。”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以为堂哥你不会来这种地方。”我眨着眼微笑，心想，问这般问题，不知他会不会将我从二楼丢下去。

　　叶孤城剑眉一扬：“我来不得？”

　　“那倒不是，”我笑道，“只是，很难想象。”

　　“现下你看到了。”

　　语声平淡，我着实听不出他有无生气，再偷眼瞧他时，见他眼神有些微柔和，不禁弯起唇角。

　　我和叶孤城相处一室，而他并没有平日那么冷漠。这般情形本是梦中才有的，如今竟然真的发生了。

　　我微笑着，想要再看看他，不料那日在酒楼之前的感觉又出现了，我咬紧牙，却无法抵御冰冷的黑暗。

　　昏倒前，鼻中竟萦绕着清冷的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