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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   斑因为柱间的话露出了嘲讽似的轻笑,“所以我才说这个世界永远在错误中循环往复。”

      人皆有私,有私就要争夺,不仅是外物的争夺,还有内心的争夺。多少人被当做玩物了却一生。当你坚持着自己的信仰时,焉知这样的信仰不是被他人故意培植?目耳口惑于五声五色五味,五情因此动摇。为目见,为耳听,而舌尝者,皆非客观,而是添加了自我臆想的“真实”。

      实际上,因为无知,对将来尚有一线希望,而在明悟了这样的道理后,才会感到绝望。因为现实在他们面前筑起重重绝望的高墙,使得她们已没有了哀叹的力气。即使生存下去,还有什么希望?这就是世界的本质,身在此间,就无法改变这样规律,即使活下去,也不过是绝望的持续,无论在何处都品尝着同样的痛苦。

      如果是在从前听到这样漆黑的论调,柱间一定会努力说服斑打消这样的想法,但现在,他只是一笑,伸出手按在斑的后颈,微微用力迫使他向前倾身,与自己呼吸相闻,又覆住斑的手背。

      “我不赞同这样的话,但我愿意倾听,并且修正自己的理念。”他低声含笑说,经过那么长的时间,他终于明白即便自己曾经超绝群伦,却也绝对不是世界的中心,世界的规则并不由自己的意愿而制定。历史的河流奔涌,也是由无数的溪流汇集而成,他和斑都不过是其中之一。天行幽深莫测,身在庐山,谁能尽窥?

      斑不屑地轻哼一声,但无论怎样,他并没有挥开柱间的手。

      二月的叶隐还掩埋于雪中,但初午的鼓声已咚咚响起,祭祀稻荷神的活动,身在土地并非那么丰饶的山中更是重要。过了这一天不久就是立春,气温在缓慢地回升,但冬天还在和春天争夺着世间的所有权,才见芦根悄发,转眼细雪又霏霏袭来。打开隔扇,纷乱的玉屑斜飞入户,群山也笼罩在茫茫雪雾里,铺天盖地,一片银白。

      净到了天黑还没回来,斑提上灯笼,顺着路去找,还没走到一半就听见前方有熟悉的笑声传来。雪飞得乱,顺风扑打人一脸,斑一手提着灯,一手抬起盖在眼前,“净?”

      笑声静了静,随风传来断断续续的告别之语,净随着雪花扑过来,“哥哥!”他脸颊被风吹得通红,斑索性解开蒲草披肩把他背起来。净探身去贴他的脸,半天才感觉到温度:“哥哥的脸也好冷。”

      “所以要早点回家。”只有面对家人时,斑才会有如此温柔亲昵的态度。净也感到了这样的不同,他既高兴又有点害羞,紧贴着斑的脖颈嘿嘿一笑。

      今晚太冷,绘凛特地做了杂煮,是将胡萝卜、牛蒡、葱、豆腐渣、鲣鱼干、油炸豆腐和切细的蔬菜一起煮,煮物的内容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而变化,有的人家会用鸡丝或者猪肉来调汤。据说黄檗宗禅寺的普茶料理中也有这样的菜谱,被称作“云片”,除了蔬菜外,还用蕨粉、面筋和豆腐皮做成肥肉和瘦肉的样子来代替荤物。

      雪一直不停,更有越下越大的样子,绘凛烫了酒来,连净也喝了一小杯。他年纪还小,一点酒已足够醺然了,但酒品很好,既不活泼也不饶舌,安安静静地坐着冲人笑。在斑替他刷背洗头时也是乖乖的,面生红晕,在蒸腾的水雾里缓缓眨着眼睛,似是弄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这个样子让斑突然想起了上一世尚在襁褓中就去世的弟弟,连名字都没有就被埋入了坟茔。那时候除了绘凛外,别人都没有太难过,因为夭折的孩子实在太多了,不仅是忍村,普通人中也是一样,所以才会有“七岁以前的孩子都是神的孩子”的俗语。将夭折的幼儿当作被神接走,用这样的想象抚慰失去孩子的父母,这一点人情的发露,仿若小小的微光照亮了阴暗的人生路。

      这些事已经过去将近百年,如今回想起来反而有些不类从前的情绪,有一点淡淡的怅惘。斑侧首看了一眼正坚持着不要睡着的净,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庆幸。在净就要撑不住滑进水里时,斑把他抱起裹进毛巾,小小的孩子睡眼迷蒙地看了一眼,软软喊了一声:“哥哥...”随即安心酣睡。

      风雪在半夜时停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太阳已广照万里,屋檐上的雪先化了,雪水像雨一样滴落下来,噼噼啪啪,仿佛晴日降雨,被雪压得伏倒的竹子也渐渐直起腰。如无意外,这可能是冬天的最后一场大雪了。虽然还不明显,但气温已经在渐渐升高,拨开残雪,枯黄的地上依稀已有一丝绿意。叶隐多梅花,红白浓淡皆有,在残冬初春的岑寂里明亮地开着。尤其红梅,颜色明丽,但香味很淡,只偶然随一丝风飘来,细嗅反而踪影全无。

      万物皆在复苏,几天后山禁也开了,村人背着竹篓,手拿镰刀与锄头上山去。此时山中不仅有竹菇、笋等,一些植物的嫩芽也可以采回来,或裹面油炸,或焯水凉拌,都是唯有在初春才有的风物。叶隐也会在这时安排进学的孩子进山,净带上绘凛特地准备好的小竹篓喜滋滋地出门,斑在玄关含笑看他远去,只觉得这情景说不出地熟悉。

      “以前也经常这样送你和泉奈去呢。”绘凛在一旁感慨。

      斑这才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大概是曾经有好几次这么看着泉奈出门,而绘凛看得更多。阳光斜斜自门外射入,照亮了土间的地面,一枝梅花的影子落在那里,随风簌簌而动,仿佛一幅活的图画。

      绘凛眯起眼睛向外张望,阳光明亮得仿佛要把世界涂成白色,檐轩间雀语鸣啾,有时听见门楣上一响,大概是什么鸟儿落下,借势振翅而飞。如果在更晚一点的春天,这样的响动会更加频繁,门上窗格,都是它们喜欢停歇的地方,在暮春的早晨,斑常常在它们的“啾啾”的私语间醒来。

      “真是让人觉得内心疏懒的春光。”绘凛低声呢喃,眼睛因为微笑而波光盈盈,“斑,去折支梅花来吧。”

      这样明媚的春光,如果不慢慢消磨实在辜负。绘凛找出剪刀、水壶等物,穿上木屐走到院中,指挥着斑折下最合适的两支梅花。梅花为母亲之花,是宣告春来的吉祥之花。院中梅树都是和哉当年亲手所植,如今已成老梅,枝遒干厚,粉蕊浮花,明光照人。

      斑并没有离开,他坐在一边,看绘凛用剪刀绞断花枝,或折节嵌住,或剪段填满,将原没有章法的花枝固定在七宝里,叠成一个“女”字。

      她动作柔和果决,毫无迟疑,每一处绞截都恰到好处。一边做着,绘凛一边讲述关于梅花的故事,据说诸侯城中曾有梅花,因失火焚去,故命臣子之女将园中红梅献上。女子乃作和歌:“奉命献上此梅树,然若是栖息于此树上的夜莺问我它的窝去哪里了,我该如何回答是好呢?”于是这株红梅又被送还了原主。

      忍者常用商人、修炼者、和尚、游历僧侣等变身掩盖身份,除了忍术外,和歌、俳句、佛经、香道、制药、礼仪等大多都知道一些,在混入上层圈子时尤为重要。斑曾经背诵过整本的俳句集,虽然不会写,但也能张口吟咏出“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和歌尽管涉猎不深,却也知道这是女房三十六歌仙的典故。

      绘凛平时多以书为消闲,博闻强记,斑随口提一句,大多能整篇吟咏而出。诵至无名氏的“从今陆续降,续降莫停留”时,树篱外有人笑着接下去:“白雪压芒草,庭前景色幽”。两人一起回头,澈提着一只竹篓站在院外向他们轻笑,随手打开门进来,站在廊下将竹篓递给绘凛,“是今早的鲜鱼。”

      “是病人的谢礼吗?”绘凛含笑接过,小心地将还在沥着水的篓子提进厨房。澈点点头,随意地在缘廊的地板坐下。

      “到屋里来吧。”斑说。虽然已经是二月末,但初春的叶隐仍带着寒气,不小心就会着凉。但澈懒懒地把脚伸到檐廊下的脱鞋石上,一只手靠后撑住身子,眯起眼睛仰头看向树梢,“我今早听到黄莺的叫声了。”

      斑侧首挑眉,枝头有翎尾振摆,看不清是不是黄莺。澈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扔过去,一只鸟儿嘴沾着白梅瓣振翅飞起,盘旋一圈又落下,照旧啄啐着梅花,却并不是黄莺。他可惜地哎呀一声,拍拍手上的尘土,“泉奈还没有回来吗?”

      三兄弟里,澈和泉奈感情最好,斑常常看见看见他们凑在一起说话,不知不觉探出身子,说着说着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眼睛看着对方,嘴角含笑,仿佛变成有着共同秘密的孩子。但自从成为忍者之后,两人相见的日子就越发稀少,泉奈一个月前离开叶隐,去向归期连斑也不知道。

      斑不太记得从前澈与泉奈有这样好的交情,也许是有的,只是那时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如今一切重历,才恍恍发觉原来是自己将世界看得太小。许多事情念头,原本就是在的,只是未曾注意,等到领悟的那天,才醍醐灌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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