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真心 ...
-
龙编州，燕王府。
燕王洛迦枠弘砢背手站在大厅之上，五个儿子逐一跪在身前。长子祺观面无表情，次子祺舰眉头紧锁，三子祺现一脸愧疚，四子祺贶被五花大绑，幼子祺贤则满脸是伤。
洛迦枠弘砢站立良久，才缓缓的说道：“都起来罢。”
兄弟四个缓缓起身，只有老四还跪在那里。
洛迦枠弘砢看了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祺贶举首和父亲目光相对，登时泪流满面：“孩儿知错了，孩儿给父王惹祸了，父王您责罚我罢。”
洛迦枠弘砢叹了口气道：“责罚你有什么用！”转脸看了看长子：“祺观，你四弟五弟带人去中经州的事，你事先可知？”
祺观低头，小声回道：“孩儿，知道。”
洛迦枠弘砢一掌拍了桌子：“知道你还把虎符给他两个！”
四个刚站起来的兄弟又跪了下去。祺观将头低的更深，“孩儿失察。”
一旁跪着的祺现仰头哀求道：“父王，大哥并不知道，四弟五弟是找了我来商量的，我怕大哥不同意，没跟大哥说。虎符，虎符是我偷着拿的！”
洛迦枠弘砢没理那三儿子，冲着长子道：“照着你三弟的说法，你连个虎符都看不住了？”
祺现一听这话更加慌张：“不是，大哥他……”
“罢了！”洛迦枠弘砢摆手，“现在争这些又有何用。都起来罢，”点了下四子祺贶，“你也起来。”
五个兄弟陆陆续续缓缓站起，洛迦枠弘砢在座上握了握拳头。“我知道你们都不理解为父为何要去联系鲜园皇帝，但起兵一事，何其大也，必须从长计议，为父忍了八年，这鲜园国君是不得不有的一颗棋。”
祺贶哭道：“儿子愚钝，未能理解父王苦心，只想着我岚朝先皇有谕，凡我后世之君，若有丢疆弃土，死后连碑都不能立。孩儿不想，不想让父王……”
“这我知道。” 洛迦枠弘砢听得儿子这样说，心下宽慰，目光很快缓和了许多，亲手松了四儿子的绑绳：“其实你们这次计划也算周详，说说罢，为何最终还是失败了。”
祺贶看了看三哥，又瞅了瞅五弟，斟酌了一下说辞：“只是没有想到，半路里杀出个上元智来。不仅救走了太子，也不知他想了什么法子还能让那些飞禽野兽也听了他的，才害我们死伤大半。”
“你们带走了燕王府那么多高手，就拿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上元智毫无办法？”
小儿子祺贤忙道：“也是觉得他是宸儿的驸马，所以就，没敢……”
洛迦枠弘砢没有接话，看了看他最看重的长子问道：“你怎么看？”
祺观想了想道：“那上元智自三年前太子冠礼之后，便少与东宫往来，且这一月与宸儿成了亲后，更是足不出户，不问庙堂之事。可为何这次太子出巡，偏要叫上他上元智呢？”
洛迦枠弘砢点点头道：“这是皇上亲下的旨意。”
“这就怪了，若说是太子下召，轮他与太子私交，让他陪同，情有可原。上元智向来是中京都最为著名的纨绔子弟,可皇上五叔为何要亲自下旨，让他陪着太子往中经州这么险恶的地方呢？想来总像是早就计划好的，为了防备什么似的。”
洛迦枠弘砢沉默一阵，又问了问小儿子：“如果当时阻拦你们的不是宸儿的夫君，而是其他人，你们会如何？”
“定然斩他马下，追回太子。”
只几个字偏偏打中了洛迦枠弘砢最薄弱的一环，他当然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如何，轻轻一叹：“罢了，从今日起，你们一个都不许出府，给我老老实实的都在家呆着！剩余的事情就交给为父罢。”又瞟了眼满脸伤痕的小儿子：“还不快去把脸上的伤处理好，弄好了再去见你母妃。”
“是。”五个男孩儿毕恭毕敬的行礼，鱼贯而出。
陈骁已经在东里间的小床上卧了快一个月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她知道，自己这三个月是没的自由了。老太太房里的琥珀姐姐每日早晚各来一趟，不是问点什么，就是送点什么；太太房里的樱花姐姐是每日中午来，每次送的都是跑不出三样的什么什么汤，二太太房里，和六妹妹七妹妹屋里的小丫头们也都是隔三差五的跑来瞅瞅。大多时候沉骁只是和她们寒暄几句，然后就由着她们借着来看望少爷的理由跑出来多贪玩一些，连着自己房里的那四个丫鬟和弓宇，索性不管她们，任着她们去闹。
其实沉骁总是有自己的小九九的，丫头都不在了，那个对自己态度大有改观的小媳妇儿就不得不亲力亲为的照顾着自己了。端茶倒水，喂药喂饭，甚至宽衣解带，甭管是不是自己一只手能做得了的，如今都交给她去做。乐得见她为了自己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又不得不做的小妇人样，陈骁都觉得自己看她的表情有些过于花痴。
旬国公府的家厨是地道的中京一绝，可是老太太发了话，一切以养好少爷骨头为第一要务。可是这见天的猪骨头汤喝着，自己再是无肉不欢也吃的腻了啊。仔细想着前一世还有什么样的美味是如今怀念的，陈骁吩咐丫头们研墨铺纸，叫了最会写字的高斯来，一条一条记下自己所述的菜谱。
洛迦枠宸刚进屋时，正赶上高斯停笔。“麻婆豆腐，左宗棠鸡，这写的什么？”
陈骁看到她来，立刻喜上眉梢：“哦，我吩咐他们午饭要做的，快过来坐，等会儿和我一起一饱口福。”
“你从何处学的菜谱？”知道那人晓得好些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怎还能知道这庖厨之事？
陈骁带了股神秘劲儿道：“这还用学啊！脑袋里面勾画一下，味道就出来了啊！哦，宸儿，昨天教你的，都还记得？”
自从回来那晚洛迦枠宸说要跟她学那奇怪的符号，陈骁对她家小媳妇儿的称呼立刻就变了亲近许多。“奶奶都能这样叫你，我是你亲夫啊，怎就不可了？”于是越是在人前，她这称呼就叫的越多越大声，叫的多了，洛迦枠宸也就默许了。
“宸儿，我要考你咯！”
洛迦枠宸是真没想到，上元智教的，竟是他自己发明的如此复杂多变的另一套语言，更难得书写简单，又表意准确。有时候听那人讲入迷了，还真错觉的会认为他上元智到底是哪个世界出来的。听过府内的人说，上元智自和自己订婚前那次受伤后，将前事尽忘，偏就会了这许多新鲜玩意儿，都是当世人所未闻之事，确也奇哉。
其实陈骁不过就是把自己仅有的那点英文功底拿来向洛迦枠宸显摆了一下而已。虽说这几年所有学的英语基本都还给老师了，但是最简单的入门交流肯定没有问题。况且这穿越过来的时代更没有英汉字典，不用非遵循什么语法规矩，能用就行。再加上和她家小媳妇儿用的更多都是纸上谈兵，又不讲口语。所以陈骁干脆把它粉饰成一种联络暗号与求生手段，用这个，化成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语言。
“学的蛮快的嘛！呵呵，真是名师出高徒。”
夸人家也不忘带着夸一下自己，洛迦枠宸早就习惯了他这点出息，也不理他。
“那，我今天教你，怎么用更简单更隐秘的方式去传递信息。比方说，搭搭搭，搭－搭－搭－，搭搭搭，三个点三个横三个点。最简单的，SOS，救命啊！”
洛迦枠宸白了陈骁一眼：“哼，谁要先学救命。”
“你不要小看它好不好，指不定哪天你被人绑住手脚堵住了嘴，还可以轻轻的敲着这个啊，我一听就来救你了。”陈骁说着，脑海里还做着些英雄救美的白日梦。
“做梦！是你被人绑了，我去救你还差不多。”
陈骁一听，反倒更乐了：“宸儿，我要被人绑了，你会来救我啊？”
不过是随口说说，洛迦枠宸被她这一反问，反倒不知如何言语。
陈骁见她可爱至极，白皙脸颊突的红了半边，真真像是上了秋的红苹果。哎，就陈骁这点语文水平，也知道这比喻很俗的，可这一时刻还真就比作苹果最为传神，剔透多汁。陈骁喉咙咕噜一声，没忍住，靠上前去轻轻对了那苹果啄了一口。
啪！这声音简直是一定的！
陈骁歪了脑袋，右半边脸上一个红红的五指山。
洛迦枠宸打过之后，也楞了半晌，真真是条件反射，绝非本意。
陈骁无语了，转回头看着那小媳妇儿，有点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不是打我打的很爽！”
“谁、谁让你非礼于我！”
“我非礼？哎，你是我媳妇儿！我夫人！我老婆！我的女人！”
啪！这一巴掌有点打急了。
不过是想让那人快点住口，结果又没控制住，洛迦枠宸打完的手也缩回到了嘴边，一脸抱歉。
“勒个去，你这手还真快哎。”陈骁戏谑道：“你打也罢了，就不能两边分着打么，光可这一边脸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洛迦枠宸也不理她那些歪理，涨红着脸道：“你发过誓的！上元智别忘了你对我发过什么誓！”
“我是发过誓，我说我上元智要是再碰你，我就死无葬身之地，做孤魂野鬼之类的对吧。”陈骁坏笑的计上心来，又多说了一句：“但我为什么就一定是上元智呢？”
“嗯？你说什么？”这小子犯的什么混，两下就打糊涂了？
“上元智，是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不得不叫，也不过是个称谓。天下那么多人都可以给自己起个别名别号什么的，这才是最能代表本我的吧。”
洛迦枠宸心道，这又哪里出来的歪理杜撰。“那该叫你什么，昂工？”
“哎，拉倒，最不乐意这么叫我。宸儿，这样吧，我有一个名字，只许你叫，好么？”
洛迦枠宸扑哧一笑，“什么名字？”
“陈骁。陈旧的陈，骁勇的骁。”
“陈骁……”洛迦枠宸仔细品味，“怎么解呢？”
“哎这个，没什么可解的，就是，我会认为，如果阎王非要勾了我的魂儿去，叫我上元智我不应，叫我昂工更不应，但叫我陈骁，我便跟了他去。”
洛迦枠宸莞尔一笑：“陈字不好，我给你改一个沉。骁字嘛，还算可以，就是怎么看你都不沾那骁的意思。就改作沉骁吧。”
“哎你怎么说改就改了。我自己的名字……算了，听你的吧，反正听起来都一样。就叫我沉骁好了。”陈骁迅速的就放弃了抗争，立刻妥协。不过还没忘要叮嘱那小人儿一句：“记住，只能你一个人这样叫哦。”
由衷体会到一种难得的信任，洛迦枠宸心里很是舒畅。看着那人望向自己炽烈的目光，脸上一热，又惯性的转了话锋：“干嘛非要我这么叫你。”
陈骁笑笑：“这样，我发的那个誓就可以不算了啊，我陈骁是不是就可以碰你了。”说着噘了嘴又靠了上去，还没亲着的时候，啪！又来一下。
陈骁真是无奈了，捂着右半边脸，大吼一声：“你就不能换一边打啊！！！” （作者按：随手打陈骁右半边脸，看来洛迦枠宸是左撇子。）
平静无事的婚后日子，太过的自在悠闲，洛迦枠宸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还会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一直都向往着驰骋马背，开疆扩土，戎马颠簸，建功立业。即便是自己身为公主做不来这些，也要让自己的驸马做那功成名就的大业。只是没想到的是，一道圣旨就这样把她心比天高的宸岚公主困在了这个不懂武功不懂诗文甚至不懂廉耻的契安侯上元智身边，而偏偏，她洛迦枠宸却渐渐的沉溺在上元智每天都带给她的新鲜惊喜之中，平静却不平淡，如上了瘾一般，欲罢不能，欲拒还迎。洛迦枠宸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此生这般，也不算坏了。终是那抗争的八年，如今谁负谁胜，尚未可知。
陈骁的伤好的快差不多了，以她现在对宸岚公主的把控，早就把那同屋分床的事儿抛到爪洼国去，心心念叨着到底何时才能搬出这东里间，和自己小媳妇儿真真正正的同床而睡。
可这事儿有这么天天念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的么？洛迦枠宸真是拿这个一点都不稳重的侯爷丝毫没有办法，只得死咬住老太太那边不发话，硬撑着把她按在东里间住着。陈骁总在这时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动不动的就出其不意占她一点小便宜，可绝大多数又都让洛迦枠宸给打了回来。久而久之，也造就了如今只要洛迦枠宸一举手，陈骁立刻就闪了一边儿去，躲避之快绝对是进步神速。
“你倒躲的快！” 洛迦枠宸哭笑不得的看着陈骁，这巴掌是闪过去了，但是动作过快了一点，反倒把头撞那墙上去了。
陈骁捂着额头咧着嘴道：“撞墙总比撞你手上好！我就奇怪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打我那么疼，你自己怎么能不痛呢！”
“谁让你动手动脚。”
“喂你不像话啊，嫁到我上元家也百日有余了，连个身孕都没有，快点快点快点，啥时候我能搬回去啊！”
两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吵那是否真要同床的问题。陈骁也不是真心就光想着要对她怎样，就是喜欢看她每讨论这个话题时的面红耳赤，好生可爱。
两人正闹着，伊藤丫鬟进门来报：“少爷，少奶奶，太子驾到。”
洛迦枠宸扶了陈骁站起，太子爰书带着若敖鄯，紫焰絮科走了进来。太子看起来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样子。若敖鄯经几年历练，虽然眉目仍旧怀有女儿之态，但气质上也硬朗了很多。紫焰絮科还是老样子，或许是这共同在中经州经历了生死，素来拜访更愿意守在房门外，这一次也跟着太子进了房来。
太子爰书扶了参拜的契安侯及夫人，追声问道：“哎？昂工，怎么如今睡了这儿了？”
请了太子和若敖坐下，吩咐下人去倒茶来，陈骁客气回道：“哦，老祖母说养伤要紧，需分了房睡，卧房就留给宸岚公主了。”
爰书看了看站在契安侯身旁的宸岚公主，似有深意的笑道：“呵呵，昂工对堂妹真是极好的。中经州一路，多亏了昂工相救，本宫许久未来看你，也是因着这事儿。如今父皇将很多事都了了，该查办的也查办了，本宫方才抽出空来看望你。”
陈骁抱拳道：“太子客气了。”
“哦，还有，昂工你两次救了本宫，本宫已然向父皇奏请，加封于你。”
陈骁苦笑一声：“有什么好封的，昂工受之有愧。”
太子忙道：“受得，受得！本宫已将旨意带了来，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快收了圣旨。这是加封了你陆安侯，哈哈，至此，你便是双侯了！”
陈骁虽真觉得受之有愧，但圣旨已下，必然也是个值得庆祝的大事儿，笑逐颜开去看自己身边那小媳妇儿，可宸岚公主目光却全然不在自己身上。顺着她的眼光，陈骁看到立在太子身后背弓跨剑的紫焰絮科。余光扫到盯着自己的新封双侯，紫焰絮科忙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只盯着地面，默不作声。陈骁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自太子走后，直到了晚饭后，陈骁和洛迦枠宸之间，也没说一句话。几次想率先打破这僵局，可看着那人一脸患得患失的样子，洛迦枠宸也赌气的不想先认输。又没有惹到你，你置的哪门子气，还要本公主去哄你？
直到临睡前，也没看着那人死乞白赖的像往常一样非要嚷着搬回房去睡，洛迦枠宸确实是担心了，从丫头手里接了给她最后一次要换的外用药，支了她们出去，先开口唤了一声：“沉骁。”
陈骁抬头，盯了眼前美人良久，鼓足勇气问道：“宸儿，你嫁我之时，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之人？”
洛迦枠宸证了半晌，回想起白日来过的某个人，满心诚恳的看着沉骁的双眸，不打算有一丝隐瞒，点了点头。
“紫焰絮科？”
“嗯。”
陈骁心下瞬间凉了半截，哽咽的说道：“可是她……可她是……”这话要怎么说出口。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最难以招架的几个字，最是伤得人无可辩驳的几个字，最是结果了她前一世性命的几个字，如今，要怎么说得出口。陈骁呆坐在那里，眼角渗了泪。是报应么。前一世做女人时喜欢的女人最后都选了男人，这一世做了男人喜欢的女人却喜欢着另一个女人。
洛迦枠宸坐到了陈骁面前，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沉骁，抬头看着我。”
陈骁满眼的泪，看着对面的洛迦枠宸，仔细的等着自己的宣判。
洛迦枠宸长嘘一口气，娓娓道来：“沉骁，你可知当今皇太后有个亲生女儿，冬岚公主。”
陈骁点头，花雨筹冬，冬岚公主于先皇洛迦枠兵变登基之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冬岚公主其实一直都活着，还娶了妻。”
“什么？”
洛迦枠宸微微点头：“是的，你没有听错，娶妻，娶了个女子为妻。还有，我的另一个堂姑姑晴岚公主，你可知道？”
陈骁又点了点头，花雨筹晴，晴岚公主，先任赵王之女，传说隐于江湖，早已踪迹全无。
“晴岚公主一直生活在历州恽门郡的未名谷，嫁的正是紫焰絮科的姑姑。”
“姑姑？”
“还有三十年前的雯岚公主，娶了……”
“够了！”陈骁已经听不下去了。
洛迦枠宸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岚朝公主这种种事端，外人不知，连皇家也是遮遮掩掩，但我今天还是要告诉你知。”
陈骁只觉得身体很痛，真的是胸闷气短，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只得大口大口的呼吸。良久，陈骁望向洛迦枠宸的双眼问道：“我只问你，你现在还在喜欢紫焰吗？”
洛迦枠宸静静的回望着他，没有表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真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