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赵骋

2、如何与你重逢？

　　珊辞的故事来得很突兀。毕竟，我与她多年未见。高中毕业，珊辞选择留下做凤头，我北漂，一直漂到今天。彼此熟知的不过是一些飘渺的回忆。此时细看珊辞，竟瞧出了些陌生的感觉，像吃夹生的米饭一样。

　　我做报道得罪了地头蛇，回家整理情绪。那天，我预备重新出发，临走时，珊辞来了。她那样慌乱，却表情甜蜜。我几乎一眼就能确定，这个淡定惯了的女孩恋爱了。她挑了我这样熟悉的陌生人来坦诚自己，不过徒劳，我能分享她的快乐，却依然带不走她自己都难于启齿的苦恼。但是，我乐于做任何人的情绪垃圾桶，从不惮于到头来会忘了自己也需要倾诉。

　　改签机票，行李还在客厅躺着，一切都百无聊赖地在白织灯下流淌，厚重而缓慢地。母亲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默。她端来两杯柚子茶放在房间门口的小桌上，只叮嘱说别睡太晚，就去客厅看电视了。房间里很安静，伸展着的台灯特别亮，珊辞比高中毕业时更瘦，像冬天北方公园里的垂柳，灰霾中的唯一一抹绿色，俏丽而孤独。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在笑吧！心里想着，“来年，我一定要去写情感专栏，当一回知心姐姐。”面对珊辞倾诉的姿态，我还是手足无措了。

　　“吴颀冀，你谈恋爱了吗？”珊辞突然发问，我还在发呆，想着自己真是个蹩脚的朋友。珊辞叹了口气，也没理我，自顾自地说自己恋爱了，脸上颇有几分少女怀春，欲言还羞的情状。“林珊辞，能不能别叹气？！”我很讨厌别人叹气，以前高中时就没少吼过她，“咱不要林黛玉的病，更不要林黛玉的命！成不成？！不就谈个恋爱吗？家里不同意？对方有绝症？生活不是电视剧，咱可不可以别矫情？！咱已经过了可以瞎矫情的年纪了！你说你自己是老少女，我至今没法理解。生活很无聊，你可以很文艺，这叫生活情趣。但它不能妨碍你的生活！”我喝了口柚子茶解渴，结果暖到了心里，母亲放的糖刚刚好。

　　我一毕业就进了报社，有点为小时候吹过的牛埋单的意思。匡扶正义这类事，法官能干，警察能干，记者也能干，算是还儿时的愿。珊辞毕业啃老，被爸妈安排进当地电台，有一档受欢迎的情感类节目，还是我们那儿小有成就的名人。她生活优渥，因此她将自己放纵在情感的漩涡中。而此时，她才是我原先认识的那个林珊辞，那个情感自持的林珊辞。她在试图放弃这段十分困扰自己的感情，向我这样一个局外人倾诉再好不过。这一两年里，我从未参与她的生活，甚至都没听说过。

　　“吴颀冀，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工作狂。哪来的时间谈恋爱？不是我矫情，而是你还没遇到。”我忘了珊辞还很执拗，并不像她写的那些故事、那些心情那样豁达。每个人都在被自己的两面性折磨着。我并没有忙到她说的那个程度，反而每晚十点整都会抽半小时听听珊辞的声音，聊以慰藉思乡之苦。母亲不善言谈，对着电话无言的情形时有，打电话远不及回家实在。珊辞依然欲言又止，不时问起我的境遇、讲些她的趣事，就是不切主题。我本就无意逼迫，她想要讲出的大概是个沉重的秘密。

　　林珊辞和刘筠熠的重逢，是她说的趣事中最特别的一件。那么远，她们如何又遇见彼此？而我不是没有遇到，只是在羁绊流连的情爱中保持自己很难，两人纠葛蛮缠不如一个人自在。我爱过的人，告诉我，既然选择前方，便风雨兼程。奔波的日子里，旅途旖旎，不过寂寞与病苦自己承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