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暮春》Josie

21、策马西去会旧友

　　颜子渊跟着杨佑三与苏融取道河北，一路倒也无甚波折，颇为顺利。这一日，终于到了相州。相州为旧时殷商的旧都所在，又地处豫、晋、翼三省交界处，扼守交通要道，往来的商客也多，故而城内也商业发达，市井繁荣。

　　颜子渊一入城，就直奔城内最大最豪华的酒楼，玉斛会馆。虽号称之最，但也还是比不过京城的三流酒楼。杨佑三和苏融却是打了招呼，说要领略下城内的特色吃食，径直往小巷子里钻了。杨佑三发现，原来美味的“黑暗料理”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在苏融的带领下，七拐八弯的来到了一条小胡同巷子最深处。

　　“阿融，这里就是你所说的绝世美酒的店家？“杨佑三有些怀疑，”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巷子也未免太深了点吧。“

　　苏融狡黠一笑：”等你进去喝上了就知道了。“

　　胡同巷子是条死胡同，尽头是一扇小小的角门，却凌空挑出一面旗来，龙飞凤舞草书一个“张”字，可以想象主人会是一个狂放不羁的虬容大汉。苏融上前轻推角门，虚掩着的角门应声而开，露出了里头的别有洞天。苏融边往里走边向杨佑三介绍：”这是我大师兄张淳回乡后开的酒家。“苏家是以军功起家的，对子女也多要求习武强身。苏融从小跟着家里的武堂师父秦伍习武，他的大师兄张淳某次意外断腿后，又加上张母年迈思归，便辞了武堂的教任，携了家眷回了老家相州。

　　张母酿得一手好酒，这酒方在张家传了数代，为的是军中晚上值夜取暖，受伤后用来消毒等等。后经张淳夫妇改良、调整，入口更甘甜清冽，酒劲也减少了，适合日常饮宴。当然，店内还分了数种不同酒曲级别，以满足不同人等的需求。名字也起得非常有意思，“三杯笑“，“二杯倒”，“一杯卧”等等。

　　进了角门，先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小的石拱桥。原来这张家的后院，有一个小池塘，外通着相州城里的相河。苏融介绍说：“夏天的时候，池塘里头开满莲花，别提有多好看啦。“过了石桥，便到了有小厮侍立的月洞门。小厮热情迎面：“苏公子，好久不见，里面请。”便要带着他俩进去。苏融方摆手道：“不用带路了，我认识。”

　　回廊旁栽种了一排香樟树，间次种了些花木，此时冬日，红梅倒是开得热闹。杨佑三驻足欣赏了片刻，苏融也不催，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他。待走到回廊尽头，才发现是一座小小二进合院。

　　“阿融？”杨佑三一脸怀疑，”这里不是人家的内宅吗？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的，一路过来的地方，都没见到店家铺子。“城里的酒楼铺子，一般都集中在几个商业街区，也有前店后住混在居民区一起的，但哪有从人家后院进去的。

　　“张家的酒垆原不在这，地方也小，后来买了这座房子，我大师兄家里人口也少，所以辟了其中一间内宅院子，布置成了雅间，只招待那些熟客、贵客。”苏融向他解释，“因不便从正门出入，所以就开了园子后面的角门。“

　　“怪不得要从后门进出，无形之中倒也增加了一点神秘感。”杨佑三从心底佩服，一介武夫，还能有如此商业头脑，想出私人会所这一营销手段。看来苏家果然是人才济济，可惜了如今朝堂形势，镇国侯如同置身事外一般，眼看着只成了一个挂虚职的公侯。

　　俩人还未走进屋内，张淳亲自迎了出来。

　　“六少爷，快一年不见了，师父老人家身体可好？“苏融在苏家排行第六，长公主只生育了一子二女，两个女儿却都是幼年夭折。苏家的二房、三房均是镇国公的两个姨娘所出。不过长公主出身高，所以两个庶子都没养在姨娘屋里。等成了家，庶子们与姨娘的感情就更淡了。

　　“师父身体硬朗着呢。听说我这次出门，还特地嘱咐我，经过相州的时候来看看你。”苏融满脸都是笑，“师父可想你啦。”

　　秦伍以前是镇国公的贴身护卫，上过阵打过仗。后来京城的左林军营请他去做教头，没两年他就辞了教职，还是回了苏家武堂。等苏融6岁入了武堂，他便亲自带教苏融。国公爷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尚武的小孙子。所以明年的秋试，镇国侯对他并不抱有期望。

　　“这位是我的好友。”苏融简单介绍了一下杨佑三，张淳也并不在意，互相见礼后便亲自带他们去了一间雅室。“先上一碟干果拼盘，剪鹌子，爊鸭。”苏融也不客气，“再来两碗精浇。”

　　“酒还是上两壶‘张酒’吗？”张淳随口一问，也不等苏融点头，便告退了出去。

　　精浇其实就是臊子面，河南传统美食。杨佑三倒是没想到原来这面的历史源远流长，果然是传统美食。杨佑三吃得是赞不绝口，苏融也得意的笑了起来。

　　“怎么样？酒也不错吧？我看完全比得上梅家酒楼的松梅酒。“

　　酒确实不错，但与松梅酒比起来，还差一口气。杨佑三在心中想到，却是微笑道：”你大师兄的酒确实酿得不错，入口甘甜，酒有余香，自是好酒。与梅家酒楼的松梅酒却又不是一般口味，怎得比较？“

　　苏融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语气冷淡地说道：“原来你就喜欢那种果子酒。”说完，便似闹别扭般，转过头去兀自赏景了。杨佑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本想哄他，但又觉得未免过于暧昧，于是，便只淡淡得说了句：“他怎么能跟你比？！”

　　苏融依旧冷着脸，但语气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室内的气氛好似恢复了正常。

　　不对，杨佑三在心里默念道，这个走向有点怪怪的，可别走上支线去跟好友谈恋爱。他给自己划定的主线可是做一个商业天才然后娶上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的。他忙又补救道：”你到底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你说好酒，那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好酒。”

　　苏融脸色微变，却也没再说什么。随便扯开了话题，另聊开了去。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了。杨佑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只怕阿融调整不过来，最终还是会疏远了吧。

　　席罢，二人便向张淳告辞。张淳死活不肯收杨佑三的银子，说是六少爷带朋友来喝酒，他怎么好意思收酒钱。杨佑三便说道：“既是如此，我就帮张大哥写副字吧。全当抵酒钱。”

　　张淳连忙唤来丫头，去取了张家小子的笔墨来。张家的春幅正好还没有写，于是杨佑三提笔写了一副对联：东西南北客，五湖四海友。张淳很是喜欢，说道：”杨三少爷的墨宝果然是好。“

　　杨佑三谦虚了一番，宾主尽欢。从正门旁的角门出了张家，却是离城里的商市并不远。想着天色尚早，杨佑三难得来相州，苏融便作为半个地陪带他去了集市逛逛。集市无非也是那些吃喝玩乐，转了一圈杨佑三就想回去了。作为相州城内最大最豪华的玉斛会馆，自然占据了最好的城内位置，半个相湖也被收为后院花园一景。

　　颜子渊既是大户，自然豪爽，给杨佑三和苏融各订了一间天字号上房。杨佑三也并不客气，一路过来倒是占了不少便宜。倒是苏融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晚上要请颜子渊大吃一顿。

　　只听会馆的掌柜说道：“不知三位公子喜欢看戏否？今天相州城里最好的戏班来会馆表演，戏班刚来了个新人，唱的一出好戏《苏武牧羊》，有个雅间正对着戏台，不介意的话，我给三位公子留上了。“

　　苏融想摇头，颜子渊却是先开了口：“那就有劳掌柜安排了。”杨佑三无所谓的摆摆手，笑道：“我倒也想听一出《苏武牧羊》，旧年听过一次，还挺想再听一次的。”苏融却是变了神色，杨佑三认识清的那一场戏，就是《苏武牧羊》。杨佑三却好似浑然未觉，招呼苏融去看相湖的景致。

　　“现在的相湖也无甚好看。”苏融拒绝道，“可惜时节不对，相湖里的荷花倒也算一景。”

　　杨佑三一脸遗憾得说道：”那就只能看看冰面，走走消消食了。“说完，便一人走去了后花园。苏融无奈地摇摇头，却是回身点了一壶茶，坐了下来。颜子渊却是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杨倩这里既定了要去送选，三小姐与周姨娘那里自然是偃旗息鼓，不会再来傻乎乎的碰一鼻子灰。大太太却是选了日子，叫人整理了最靠近正房的梧桐院，又带着杨倩去了祠堂磕头。然后叫人去请了族里的长辈二房的老太太袁氏来给族谱添名。

　　袁氏就是杨佑三的二爷爷的遗孀，他就是当初力挽狂澜保住杨家祖宅的人物，四十未到就早早走了，留下根基尚浅的儿子，与科举入仕的杨德谦互相扶持，也算是在朝堂上浅浅得站稳了。只不过杨佑三这一辈，二房的几个儿子也并不出挑，虽是如此，幸好都不是什么纨绔子弟，老老实实守一份家业也是足够的。正因如此，杨家大太太才会对杨佑三之前的行为深恶痛绝。

　　袁氏年事已高，不能久站，于是只象征性的写了一笔，剩余的还是大太太写完的。正房花厅里摆了家宴，女眷们也许久未见，便都欢欢喜喜的落座，举杯庆宴。大太太挽着杨倩坐在了次位，满面春风：”今天终于解决了一桩心事，感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袁氏也是满脸堆笑：”好事多磨，现如今，可是你嫡嫡亲的小女儿了。“然后又对着杨倩说，”大太太可是为你操碎了心。你可别伤了大太太的心啊。“杨倩默默地点了点头，世人自是势利，但她也知道，大太太并非没有一分亲情在。

　　家宴热热闹闹的结束了，大太太一时贪杯，于是掩了门去小憩。杨倩便去了梧桐院，不成想快到院门时，远远地却看见了周姨娘，她本想避开，周姨娘却是眼尖，指手画脚的招呼着，很是亲密的样子。杨倩便只得含笑邀请周姨娘一起喝杯茶。

　　“这是大太太给的七宝擂茶。“杨倩看着青橘分茶，边说，”大太太不喜欢用擂茶，于是全给了我。“

　　“四小姐，倒还是你命好。”周姨娘放下茶杯，滴溜溜转着杏眼，语气羡慕，“哪知你三姐命苦……”话未说完，便拿起绢子拭眼角。杨倩暗自叹了口气，连忙安慰道：“三姐姐锦衣玉食，三姐夫又疼她，可是难得的好姻缘。”

　　周姨娘放下绢子，故作开怀道：“这也是三小姐的福气，只是啊，眼下这状况，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说完，语气又渐渐沉了下来。杨倩不想再围绕这个尴尬的话题，便生硬得将转到了最近收集到的几个新鲜花样上。

　　周姨娘见她不愿多谈，也知道自己是碰了一鼻子灰，虽然谈话索然无味，但是周姨娘向来擅长话里哄人，讲了几个笑话便又让气氛活跃了起来。杨倩又让人上了几盘点心，邀她多坐一会儿。心里头却是想看看周姨娘还有什么花样办法要使出。周姨娘倒也奇怪，到底也没再多说关于三姐的事情。临走前告辞道：“今日叨扰了许久，希望姑娘别嫌我烦。我跟柳姨娘同在院里，也时常一起说说话。这次柳姨娘也不知怎了，惹了大太太生气，禁足半个月。四小姐得空的时候，多劝劝大太太，毕竟，柳姨娘也不是外人。“

　　杨倩未免在心里冷笑起来，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她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不明白吗？却也只是莞尔一笑：“姨娘想多了。大太太体恤柳姨娘前几日吹了冷风，这才让她在自己屋里多休息一段时间。你也知道柳姨娘一向服侍大太太，总怕别人没她伺候的好。大太太这才让她呆屋里多躺几天。”

　　周姨娘故作了然：“你瞧我这嘴巴，真是无端端祸从口出。那既是养病，我也不好贸然打搅。柳姨娘那里，还是拜托四小姐帮忙顾着点了。”

　　杨倩安慰道：“多谢周姨娘的关心。我自会照顾好柳姨娘，不会让她迷迷糊糊的，生了病还不会照顾自己。”周姨娘放心地点点头，没多久便消失在杨倩的视线里。

　　小丫鬟端了热水来，青橘服侍了她净脸更衣，刚准备出门，大太太房里的青柳带话过来，说道：”大太太说，今天事情多，四小姐也累着了，不必去前头服侍了。晚饭让人送来梧桐院，四小姐用完早些歇息。”

　　话音刚落，大厨房里的小丫头就带着食盒到了。替了红叶的樱草过来接了食盒，笑道：“天寒地冻的，青柳姐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青橘却是拉了小丫头去偏房烤火。

　　青柳也笑：“园子里本来也有个小厨房，预备着小姐少爷们大冷天的餐食。后来园子里人少了，大太太便令人关了小厨房。现如今四小姐住进了梧桐院，离着小厨房也不远，大太太说了，让大厨房派两个人到园子里来，一日餐食，照着份例做。“青柳顿了顿，接着说，”大太太那里有周姨娘呢，也不劳四小姐冷天里赶来赶去。“

　　杨倩点点头，笑道：”那我明日再去看大太太。劳烦青柳姐姐走了一趟。“说完，抓了把青柳喜欢吃的橄榄，塞给了她。杨倩看着樱草把青柳送出了门，低低地笑了起来。

　　大太太看样子是要在父亲回来之前好好给周姨娘做做规矩了。父亲虽说也曾经非常喜欢周姨娘，但毕竟只是姨娘，做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杨家内宅，基本上还是大太太说了算的。只是，她回想起上辈子，三少爷离经叛道，父亲怪罪到大太太身上。加上杨佐汷又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安康伯府又是三小姐的婆家，周姨娘着实风光了好些年。

　　幸好，这一次，她没有再傻下去了。她想要看着她的前世仇人，在这一次，跪下来求她，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