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凉》八月未凉

1、壹

　　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
　　苏芷打开窗子，听见雨声，有一丝焦躁。
　　没告诉任何人，急忙舀了一柄雨伞，碰倒了桌边儿青釉瓷碗儿，渐到素面绣鞋上，仿佛晕开油墨的宣纸。
　　青瓷茶壶半盖着，袅袅升腾起水雾，氤氲了一整幅水墨。
　　天空更加阴沉，街上行人，有的遮起袖子，有的干脆急忙奔走起来。
　　苏芷无心顾及路边行人匆匆，大颗的雨点，打在油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街边石阶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青色的石面儿，平日里热闹的小街道，此刻竟散了个干干净净。
　　苏芷走的急，伞打的低，没注意到脚下和眼前。
　　转角的地，脚底一滑，手中纸伞再也抓不住，被高高的抛起。
　　苏芷紧闭双眼，可是料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有力的手，将她向后倾斜的身子接住，耳边，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让苏芷不由得一愣。
　　头顶的伞面，挡住了落下来的雨，陌生的，唐突的，出现在她的眼中。
　　“你没事吧。”温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苏芷忙不迭的起身，微微湿润的发尾，扫过身后之人的手臂。
　　“没事，多谢公子相救。”苏芷道谢，清清冷冷的声音，衬着这雨，略带了丝疏离。她低眉以对，不经意间，看见那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举着素面油伞，还有他袖口一朵白色木兰花。
　　“恩。”苏芷瞬间无话，她瞬间无话，想转身离去，又觉如此，不妥。
　　苏家是城中百年书香门第，自幼接受家族训诫，不与男子拥有不明接触，这是她十六年来一直明白的，自然到了这时，除了道谢之外，不知如何是好，尴尬不已。
　　男子侧眉，看出她眼神中的局促。
　　这苏家小丫头，怕是被家里训斥怕了，如今怎么这么个胆小模样，男子心底暗暗思索着，不由得眼角浮现出一丝不轻易察觉的笑意。
　　“雨天小心一点，摔了就不好了。”男子将手中雨伞向前递了递，苏芷看出他的意思，低头接过，眼底诧异，不明所以。
　　他毫不迟疑的走到雨中，瞬间，雨点打湿了他灰色的背影，黑色皮鞋踢踏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他微微弯起腰，拾起那柄被苏芷抛起的素色油伞，几步，走到了苏芷面前。
　　“姑娘，你的这柄伞已经坏了。”他略微高大的身躯挤进苏芷执着的伞中。
　　“没关系，公子将伞给我吧。”苏芷伸手就要接过伞，却被男子一躲，躲了过去，“公子？”苏芷有些气恼。
　　“姑娘，这柄伞，你拿着走吧。”男子后退一步，打开苏芷破掉的纸伞，素色的伞面，破了一角，男子站到尚未完好的一端，勉强能够将雨水挡住。
　　“你…”
　　“没事。”他展露了一个微笑，也不在乎苏芷看没看见，与苏芷侧身而过。墨色的背影，被雨打湿。
　　周围属于他带来的木兰气息，随着雨水冲洗渐渐变淡，很快消失在雨水中。
　　苏芷莫名其妙，心底却也生出一丝感谢之情，一双手，一柄伞，一丝木兰香，就如同这个人突然出现，突兀的闯进这个雨市，突兀的闯进她沉静安宁的生活。
　　苏芷举着伞，站在雨中，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腿丝丝的麻。脚底绢花鞋面被水打湿，沾了泥，点点的，仿佛盛开的梅花。
　　苏芷转过街角，停在一扇半遮掩着的门前。
　　门上悬一块匾，古朴大字，苍劲有力，只一眼，就明白出自名家之手。被雨吹落的桂花，合着泥土的香气。
　　苏芷站在石阶上，小心的收起纸伞，高高翘起的房檐，挡住了雨水。她看着手中纸伞，暗叫不好，方才竟没有询问那人名字，也好晴日之时，寻得那人，将伞还给他。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吱呀一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散乱着古老陈旧的气息，让苏芷一惊，连忙后退，退出了房檐挡雨的范围，肩头瞬间湿了一半。
　　“有人吗？”苏芷就站在门前，将方才所想的忘掉了一半。
　　有人跟她说，这个城西的伞铺，是城里最好的伞铺，做伞师傅，是一个老师傅，十多年的工艺，做出来的伞子精致的不得了。
　　苏芷也看过，她记得那日情阳，太阳晒在头顶，天气有点闷闷的，热的人喘不过气来，晴子看她在家甚是无趣，便相约了去往湖中泛舟。
　　晴子也是临时想出的主意，在家没准备什么，只是带着一柄素色纸伞。
　　就是那伞，几乎勾去了她所有的魂魄。
　　素色的伞面，仿佛大师笔下勾勒的上好青花，恬淡，悠远，又如同一朵俏生生的芙蕖，遗世开放，又或者说，是那移动的宁静，她平素喜欢静的句子，可是那次，竟然找不出来任何一句诗句，能够形容那幅画卷。
　　后来得知，那柄伞，就是出自此处。
　　门大开着，苏芷不知该如何，呆愣愣的站在那儿，指尖越发变得冰凉。
　　“咦。”轻微的一声，从略带黑暗的屋子里传来，苏芷一愣，原来里面有人。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大喇喇的闯进去。
　　“姑娘怎么不进来。”声音略显苍老，却是遮掩不住的惊讶，苏芷知道，声音真正惊讶的可不是自己为何不进。
　　还没等苏芷回答，一个身穿灰色短衫的人突然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吓了苏芷一跳。
　　“你这小姑娘怎么如此胆小，进来吧，我又不是怪物。”那人挠了挠不算长的头发，转身示意苏芷进来。
　　苏芷跟着他向前走，没有开窗子的空间略微显得有些黑暗，老头点上烛台上的蜡烛，瞬间光亮了许多。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三盏烛台，大大小小分阁明了的架子，只一眼苏芷就明白那些架子是做什么的。
　　架子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伞架，甚至已然成型的伞架也不少。
　　老头的头发有些乱，脸色微微红着，屋子里面，隐约的有些许酒气。
　　苏芷有点不舒服，她并不喜欢酒的味道，更不要说夹杂着腐朽陈旧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