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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少空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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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柳下跖的故事。
时间倒回十五年前。
我叫柳下跖,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记忆。因此,他说我是他从破竹篮里捡回来的,我通常嗤之以鼻。
师父常说我命里多劫。但他又总是拿着烧鸡引诱我说:”小子,你只要跟着我,以后吃香喝辣的!“
我不知道该相信他哪句话。反正他就是个没准的人,不知道多大年龄,也不知道什么身份,成天顶这个扮嫩的笑脸,最大的爱好就是尝试不同的扮相。哦,忘记说了,他叫庄周,很厉害。
遇见那个叫盖聂的家伙,在一个挺冷的季节。
大雪下了好久好久,我呆在屋里快要发霉了,于是背着师父偷偷跑出去玩。
我瞧见那个人少年身型,披着斗篷,从高处走来。他走得一深一浅,却若闲庭信步,不紧不慢。
再近时,我唤住他。
“小哥!哪儿来的?”
又绵又胖的雪花盖住了他的脸颊。他抬眼看到我,笑道:
“小娃娃,大雪天怎的不回家?”
他叫盖聂,十四岁。是个学剑的。
但无论怎样央求,师父都不愿收他。我每日与盖聂一同练功。说是练功其实就是我在一旁吃烧鸡,盖聂在一旁砍柴。
他长得颇为清秀,身子骨却不瘦弱。睡觉时,我偷偷看过,略壮。
冬雪冰封的日子里,我和盖聂就这样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但我能隐约觉察到,春风回暖的时候便是我和他离别之时。
我曾经试探他道:“盖聂,如果师父不收你怎么办?”其实我早已知晓师父不会收他为徒。
他摸着他的木剑,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安身立命之处。”
“小跖。”他道,“你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切——”我咬了一口油腻的鸡腿,“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吧,师父又没说不收你。”
他走近,带着剑。
我大喊道:“你要干嘛!”
他提剑挑起我的前襟,正经道:“好事,又胖了。”
好事吗?
开春的时候,他走了。
窗前枝芽已出,暖阳将仅剩的雪水蒸干。他来的时候,没有花香,带来的是一串深深的足印,他走的时候,连足印都舍不得留下,而花儿却开得正艳。
这是少年盖聂的故事。
那年,我十四岁。冲动,狂妄。
剑与乱世才是我等施展拳脚的天下。
一剑而纵横天下。
从来都是我铭刻在心的执念。
遇见那个小孩,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预谋已久。
要习得这世上最强的剑术,只能去找一人——庄周——这乱世中最强御剑者!
我四处打听,从一处到另一处流浪漂泊,万幸寻得“梦蝶谷”的迹象。虽然已入隆冬,“梦蝶谷”中自然不若人们传说中的那般“万蝶戏梦”,但我还是碰到那个小孩,那个在漫天飞雪中,隐隐泛着蝶香的孩童。
庄周不愿收我为徒。我曾经以为庄周知晓我的预谋。
——这个少年城府太深。
他确实是知晓的。
那日,他对他唯一的徒儿——柳下跖谈话。我在门外偷听。
他道:“小子,我不会收盖聂的,你死心吧。”
——看来,柳下跖又来央求他师父了。
“师父~”柳下跖撒娇道,“盖聂他很有天赋,要不我把他叫来给你耍一个看!”
“不必!”庄子旋身欲走,忽道,“小子,你觉得他对你如何?”
柳下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盖聂?哦,他对我很好啊,非常非常好!”
“……”
庄子眼神闪烁不定。
“哎……你把他叫来吧,我有话问他。”
那日,庄周第一次表明了他对我的看法,或者说判决。
他道,盖聂你心气太高,我教不了你,你走罢。
我没有死缠烂打。我清楚如果他真能轻易改变,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柳下跖的嘴早就能磨软他的心。
“先生,请指条明路。”我道。
他面色一沉,道:“鬼谷子。”
我已经分不清对柳下跖的感情。
是嫉妒吗?
——
他站在软垫上,对着那株奇怪的植物发愣。我瞟了一眼——
像是朵花——花朵碧似琉璃,枝叶红如朱砂。
我问:“什么植物啊?看起来好像挺珍贵的,居然用丝绸裹着。”
他挤眉弄眼,嘻嘻笑道:“请我只烧鸡,我就告诉你。”
我作势欲走。
他急忙叫道:“哎哎!别走啊!我告诉你不行嘛~小气~”
他从软垫上跑下,白玉般的脚丫踩在冰凉的地面。
我感到胸口一紧。
他一跃扑到我怀里,我一手扶稳他,一手托着他的脚丫,不自觉地想帮他暖暖。
“这是碧血玉叶花哦~师父送我的~”他像献宝一般把那什么花捧在我面前。
我看得出神,不是对花,而是对他。
——这个不染星点凡尘的孩童。
——而我,就像他的师父说的那般:“心气太高,执念太多,凡心太重。”
——没错,我不否认,我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与这乱世俗尘纠缠不休!
“盖聂?”柳下跖在我眼前挥手,“你居然看走神了!原来你这么喜欢这东西。“
他扯着我的脸,说道:”那本大爷就赏给你吧!”
是嫉妒吗?嫉妒他的干净?嫉妒他的身份?
还是——
爱慕他。
“我才不稀罕呢。”我把他缓缓放下。
永远放下。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
我把他快要滑到胸前的被子轻轻掩好。
虽然已经开春了。天气还是很凉,尤其在夜晚。
我担心他会着凉。
外面,夜色渐淡。我把披风扯紧。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唤“盖聂”。我惊喜地回头——
却是庄周。
“先生,原谅在下没有向您辞别。”
“盖聂,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他看着我。
“……嗯。”
“家、国、天下,这三样于你而言,哪个更重?”
我望向柳下跖睡着的那个屋子,对他道: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