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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私情 ...

  •   “你……还好吗?”大殿很偏僻,平常无甚人迹,四周静悄悄的,那人的脸隐在黑暗里,轻轻问道,声音里不知掩藏了多少怅惘哀凉。
      殿外昏黄的光影摇摇晃晃透过窗户射进来,因许久没有人气,大殿又冰又冷,寒气仿佛要透进骨子里。静默了许久,陈幻儿咳了几咳,才低低地说:“你问这话,是来奚落我的吗?你明明知道,我心中……我心中只有你。”最后两句已有泣音。
      “别哭,别哭……”那人竟不知如何是好,一把将陈幻儿搂入怀中,“幻儿,别哭。”
      她脸色因病容而苍白,哭得更厉害,推拒着他,狠狠的咳嗽半响,哭嚷道:“你还抱着我做什么呢?如今,如今……我已经不是原先那个陈幻儿了。”
      “不放!”
      “放开!”
      “不放不放!不管如何,你还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幻儿。”自相识,她从来笑语如花,何曾有过如此泪雨珊珊的时刻,那人一时心中大痛,她的哭声仿佛就是在剜他的心一样,“永远永远都是。”
      闻得此言,陈幻儿一时止了哭声,两人默默抱着,冷寂的殿内寂静无声。
      只是这样抱着,终究不过一星半点儿的温暖罢了,而这温暖如此脆弱,时刻都会被偌大无情的皇宫吞噬。
      正此间,殿外却传来不徐不疾的脚步声,那脚步却落得极轻,亏得那人常年习武,耳力比旁人好,不然也可能听得不清楚。他心中一凛,急忙放开陈幻儿,袖中暗器飞速朝门外射出,口中厉声喝道:“谁?!”
      只听得噗的一声,暗器落地,殿门随即被人打开,现出来人。
      一袭紫色底蓝色碎花夹袄,珠玉环佩压身,胭脂点唇,自然是苏媜。她对上那人的视线,眼中微微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便变为平日的波澜不惊,轻皱了眉,唤一声:“二哥。”
      苏冀一愣,失声道:“妹妹,你怎会在此?”
      随即有些疑惑,他暗器功夫一向是不差的,苏媜却只是个弱女子,按理,刚才自己这一下,她根本躲不过。
      是运气吗?
      陈幻儿亦是一愣:“苏媜姐姐……”她其实不该太过意外,既然苏媜知晓她生病的缘由,甚至逼问过她,那么寻到这里来,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苏媜轻笑,跨过门槛进得殿内:“这话,当是媜儿问二哥才对,二哥又怎么会在这里呢?堂堂韩国公府上的二公子,不会不知道,禁宫之中与后妃私会,是多大的罪名?!”最后一句,她口气猛然一厉。
      她猜过许多人,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苏冀。
      细细思来,却也有迹可循。选秀后她回韩国府住的那些日子,一贯跳脱不羁的苏冀却整日待在府中,神色郁郁。她曾随意问过两句,秦氏微露担忧,只说,他近日俗事扰心罢了,无需多理。苏媜自然不再理会。
      一方面又想,陈幻儿虽天真无邪,性子却真的是倔强的,瞒得她这样紧,这些日子,自己竟没有看出一星半点儿来。
      苏冀听着苏媜的诘问,默了默,苦笑道:“我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可是我……”
      不过情难自禁罢了。
      饶是他处事再果敢利落,遇见情之一字,便也束手无策了。明明知道自己早早该撩开手去的,可是又怎么撩得开?
      撩得开,便不是情,难称爱了。
      而陈幻儿只不说话,成串的泪珠儿滚滚落下,看着好不可怜。
      苏媜和这名义上的二哥自然谈不上亲厚,却也真的关心陈幻儿,见这两人的情状,微叹一声:“罢了罢了,我早知幻儿要来见人,不阻止,只是想看看她爱慕的那人是谁,竟没想到是二哥你,媜儿自然会替二哥和幻儿保守这秘密,只一件,二哥回去后,再不要如今次这般通递消息了,不然,媜儿不得已只好告知于父亲了。”
      她料想韩国公苏宗是不知道此事的,依他的城府为人和手段,若是知晓,只怕早就千方百计掬着苏冀了,绝不可能给他机会私见陈幻儿的。
      果然,苏冀听了这话,面色即变。
      他是比苏媜还了解自己这位父亲的,在他心中,权力地位大过一切,若是真的晓得了他和幻儿的事,责骂都还是小事,只怕他为了彻底以绝后患,杀了幻儿都有可能。幻儿虽然是大理寺卿的嫡女,现今还入宫当了美人,父亲虽有些顾忌,但若他真想做一件事,必会做得毫无痕迹,干干净净的。
      他不敢想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苏冀望着苏媜,手紧紧抓着陈幻儿的手,面上比黄连还苦:“我应你便是。妹妹必要守住秘密,二哥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苏媜点头。
      陈幻儿怔怔地看着苏冀,口里喃喃道:“苏冀……苏冀……”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明明晓得,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是好的,对她,对他,甚至是对陈家,对韩国府,这样的选择,才是最明智的。
      断了同他所有的联系,从此像烂泥一样,烂在这深宫。
      这样才是最好的。
      可是怎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她流着泪,最后一次抱了苏冀,再不顾那些羞涩,颤抖着吻他的脸,口中只叫他的名字:“苏冀……”
      她还记得情浓时,他总爱逗自己主动亲他,可是女孩子,总归是羞涩矜持的,她如何肯。一拖再拖,拖到如今。
      冀,期望也,她原以为是这人给与她的,关于未来的期望,现在她才明了,原来是永远完不成的——期望。
      永远只能远远想念的,期望。
      期望到绝望。
      她哭得苍白的脸色也变得通红,如何也收不住泪。
      苏媜狠一狠心:“宴会快结束了,二哥还是快回去吧。”
      远远的似乎还能闻到喧闹声,苏冀咬牙看着陈幻儿,跺一跺脚,到底万箭穿心似的说了一句:“忘了我吧,幻儿。”随后快步踏出殿门,夜色里,远远的去了。
      自然没有人看见,他脸上不知何时阑珊的泪。
      回去飞霞殿陈幻儿又发起了烧,来势汹汹,几乎烧得认不清人了。正当年夜,御医一时半会儿子是请不来的,苏媜只得吩咐将先前的药继续熬着灌着,又让侍候陈幻儿的宫女一回一回的换额头上敷的毛巾,如此折腾到半夜,总算是稍稍好了些。
      苏媜不放心,留下青柳并陈幻儿身边的大宫女一起守着,大概因着好受了些,陈幻儿的表情没那么痛苦了,脸上勾起一丝甜蜜难言的笑容,口中喃喃自语。
      陈幻儿的大宫女挨得近些,凑近了去听,先时并未听清,后头她的声音大了,终于听见陈幻儿在说:“苏冀,别走,别……”
      听着,像是个男子的名字。
      那大宫女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回身便去看苏媜的反应。因那声音不小,大宫女断定,苏媜即使坐得远些,必然也是听见了的。
      玻璃灯罩的灯光明明灭灭,苏媜坐在暗处,表情明灭难辨,大宫女却对上苏媜那双眼睛,幽幽的,仿佛闪着噬人的光芒,大宫女结结巴巴叫了一声:“媜妃娘娘……娘娘……”
      “记住,你什么都没听见。”幽幽的女声。
      “是!”大宫女双腿一软,屈膝而跪,汗水淋淋而下。
      一定是错觉吧,一定是吧,刚才她在媜妃娘娘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那一瞬间媜妃娘娘身上的气势,哪里像是一个才入深宫不久的年轻少女。她在宫中日子不短了,自认见过的主子并不少,这样的气势,也只远远看着太后娘娘时,曾经感受过。

      雲晏台的烟花燃得尽了,天上又是空荡荡,冷清清的一片。
      而后是笙歌曼舞。只可惜内务府的花样无甚新意,年年都是这些,宣政帝早看得烦了,歌舞进行到一半,他不耐,与慕容太后道了一声,离席而去。
      宣政帝一向是讨厌身后跟太多人的,更何况今晚他先时心情虽好,到了雲晏台赏烟花时又不好了,安德忠善解君心,只让一干宫女太监远远地跟着,自己一人亦步亦趋跟在宣政帝身后,随着宣政帝乱转。
      一路上宣政帝不曾开口,主子不说话,当奴才的自然更不敢说话了,气氛沉闷至极。
      安德忠暗暗叫苦。他自宣政帝年幼时就跟着伺候他,这么些年,渐渐的,他也老了,身子骨不比年轻时,白日忙了一整日,在这么冷的晚上又跟着宣政帝出来,便有些熬不住,但偷偷瞅宣政帝的面色,也不敢说什么劝他回寝宫的话。
      转了半响,停在一处宫门前,安德忠抬头一看,哎哟喂,这不是原先丽妃住的华羽宫吗?
      看皇上这意思,是要进去?
      自丽妃不在后,原先最热闹的华羽宫也空置了下来。安德忠忙忙地去敲宫门,里头只有三两个还未调离的宫人,这年夜也不知在里头如何逍遥,敲了许久门才开。
      安德忠抬脚就朝开门的宫人踹过去,将其踹倒在地,怒道:“作死的,还要皇上在这等你们一夜不曾?!”
      那几个宫人见到宣政帝,吓得魂飞魄散,忙跪了连连请罪。
      宣政帝此时却无心理会他们,自顾自进去了。
      安德忠见此,紧跟着进去了。
      华羽宫自然不是曾经的模样了,因宫人打理得不甚经心,便有些杂乱。宣政帝一一走过原先走过无数次的地方,依稀还能想起往昔丽妃着张扬的大红色宫装时的模样。
      他自己也不晓得,来这里干什么。
      他宠了丽妃三年,因着那一张脸,纵容她的嚣张跋扈,将丽妃当做那个人来宠着,自我安慰似的,妄想多宠丽妃一分,便是少欠那人一分。
      日子久了,有时他都迷糊起来,他爱的到底是那一张脸,还是那个人呢?
      后来到底是倦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是从另外一个人出现时开始的吧。她长得同沈摇碧毫无相像,可是她们都爱穿相同的衣衫,有相同的笑容,甚至连第一次遇见,也那样惊奇的相似。
      每每看着她,他都会恍惚间以为自己看见了沈摇碧。
      所以他宠着她,却又总是忍不住远离她。然后又靠近。如此矛盾。连他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丽妃当时在祭神台对他说了那些话,有那么一刻,他是真的相信了的,相信她是沈摇碧。可是又清晰绝望的知道,她不是。
      一个人再变,骨子里的东西,总是不会变的。
      他不知道丽妃为什么和沈摇碧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会是妖孽,甚至还知道沈摇碧的事,但,不是,就是不是。
      可万一,她真的是呢?偶尔又总会这样想,万一她真的变了个性子呢?承认吧,他不过是卑劣的希望,那早已死去的人,真的还留有魂魄对他念念不舍。
      看,他只要碰上沈摇碧有关的事,总是这样矛盾。
      他淡淡唤了一声:“暗卫。”
      黑暗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来,恭敬道:“主子。”
      “朕命你彻查当日祭神台一事。”事实真相,总是要清楚明晰的,他终于下定决心。
      “是。”
      “还有,可有发现丽妃的踪迹?”
      “卑职无能,这几个月并未发现什么。”
      毕竟是这等妖魔灵异之事,宣政帝虽将这事早早吩咐下去,倒也没抱什么希望,当时将丽妃打回原形的无尘观主那里,他也时时遣人问询着的,同样寻不到什么踪迹。
      暗卫退下后,宣政帝看着那天空,不久前,那天上还是烟火璀璨。
      如同九年前那年中秋夜。
      那年中秋,他为了讨她欢喜,赠与了她一场盛大的烟花。当烟花盛放,月色皎洁,他永不能忘,那时她面庞洋溢的笑容。
      而后,她便为他跳了那一曲倾城。
      只为他跳的倾城。
      从此,他再不愿在夜里,望见那天空绽放的美丽花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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