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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两个逃犯 ...

  •   史密斯是个医生,在波士顿城北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诊所。
      他曾经当过一名军医,就职于英国海军部队。不过这份工作在他醉酒之后误下诊断、鲁莽地截断了一个士兵的双腿后便彻底告吹了。
      当时几座港口城市每月都有数以百计的轮船出海,航向遥远而神秘的美洲开拓地,他也怀揣着仅存的一点儿积蓄搭上了其中一艘。

      来到这片新大陆后不久,他顺其自然地从事起了老本行。作为波士顿为数不多的外科医生,他的工作体面而又受人尊敬。忙碌了几个月,连驻守在这儿的红衫军都会经常带着生意和大把的钞票上门——
      当然,他早就被吊销了行医执照。但是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谁还会想起来察看那种东西?

      波士顿称得上是爱国者团体的大本营之一。近日来,自由之子和亲英分子的冲突与日俱增,市内治安一度紊乱失序——所以当这天晚上醉醺醺的史密斯医生在诊所门前的巷口处被人拦下时,他并没有感到太过吃惊。
      “如果你想要点儿酒钱,朋友,”他见怪不怪地大笑着,一边打酒嗝一边摸出几块硬币,往对方的手里塞,“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天色降暗,史密斯医生怎么也看不清拦路者的脸,只能嗅到对方身上淤重的血腥气。这令他打了个寒噤,酒也醒了大半。
      “我不要钱。”对方突然低低出了声,操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口音,每一个词语都咬得字正腔圆。

      “那你想要什么?”史密斯医生的语调终于开始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战。

      “我想要点儿止血药,镇痛剂,和一些绷带。”
      对方停顿了一瞬,接着补充说道,“……只要对处理枪伤有用的,全都拿给我,越多越好。”

      在对方血迹斑斑的袖口瞥见了刀锋的寒光,史密斯医生不敢含糊,立马转头进了诊所,哆嗦着双手尽可能收集好了所有对方要求的物品,包在牛皮纸里推给了拦路者。

      对方将药品收好,然后抬头问他:
      “这些要多少钱?”

      史密斯医生大感意外,怔忡了十余秒后才意识到对方没在开玩笑,慌忙摆起了手:
      “不……不用钱。你来找我寻求帮助,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希望你的病人尽快康复。”

      拦路者的眼神亮起来,十分郑重且认真地说:“谢谢你。”
      他说完便再不耽搁,回身疾速奔跑着,拐入通往城南的斜街。

      残破闪烁的街灯断断续续地映亮了康纳的面容。

      他沿路堪堪躲避过几支夜间巡逻的红衫军,以最快速度穿越了整个波士顿城,在城南近郊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屋前停下脚步。
      这所既不能遮风也无法避雨的旧房子是他带着凡妮莎逃狱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附近不过两个街区以外就有一间小药店,但他不能冒着被据此追踪到的风险——这就是他长途奔波一个来回的主要原因。

      屋内没有亮灯,也无灯可亮。康纳按照记忆中的方位摸黑爬上楼梯,橡木朽坏蛀孔,随着他的每一步吱呀抖响个不停,台阶下的蚂蚁巢洞时不时传来贯风的啸声。
      他走进安置着凡妮莎的房间。借着森白的月光,他第一眼便发觉窗边由旧衣和毛毯铺成的临时床垫上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半掩的门后有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回来啦?”
      凡妮莎摇摇晃晃虚浮着迈了两步,将自己扔回床上舒展着紧绷的神经,然后半开玩笑地说,“欢迎回家,康纳。……真抱歉这儿没有暖烘烘的壁炉,也没有一锅热蘑菇汤等着你。”

      “我拿到了一些药。”
      他低声说,“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拿出贴身存放着的牛皮纸包,在地上清理出一片空当,将里头的几罐伤药分门别类摆好,借着黯淡的月光竭力分辨每种药品的用途。

      “我想我该先用这个给伤口消毒。”
      康纳掂了掂其中一个包装严密的小玻璃瓶,“你最好能先把衣服……”

      明白了他欲言又止的意思,凡妮莎的脸有点儿发烫,神态里细微的不自然被她撇了撇嘴角生硬地掩饰了过去。
      “噢,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她说着动手打算抽开刺客袍襟口的绑带,不料大幅度的举动猛然牵扯到伤处,让她稍感不适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不会偷看的。”康纳背对着她保证道。

      “反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把你看了个遍,康纳。”
      凡妮莎注意到被火药擦蹭过的肩头又有往外渗血的征兆,只好停下动作拿脚尖拨了拨他的背脊,示意他回过头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得来帮我一把。”

      *

      最后一层布料被揭开的一刹那,凡妮莎因为寒冷轻微瑟缩了一下。
      康纳呵了口气将掌心稍稍蒸热,硬而粗粝的手指继而拂擦过缎子一样光滑柔软的肌肤,格外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战栗和紧绷。她背对着他,双手环胸,脊线僵直,耳根处晕出淡淡的粉红,在月色相称下愈发显眼。

      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她伸出一只手埋进刚刚褪下余热尚存的衣袍里,漫无目的地来回摸索着。
      “先消毒,再止血。”康纳一边回忆阿基里斯的教导,一边抽出一块洁净的纱布浸满药水,正打算覆上她肩头血肉翻绽的创口,却听见凡妮莎从喉咙深处难以克制地挤出一声哀叹。

      “凡妮莎?”他试探地出声询问道,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瞧,康纳。”她半侧过身,递来一块沾满了血渍的印纸,湿黏的触感已近半干,边角折痕早就溃烂成模糊的一团。
      凡妮莎耷拉着脑袋,情绪显得异常低落,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这是两年前你给我的悬赏通告。”

      康纳静静地看着她。
      “你很伤心吗?”他问。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失望。”
      她的声音里藏着细小绒软的难过,但并没有过于明显的哽咽和哭泣,“你知道,它代替你陪了我很长时间。”

      康纳沉默着,将一只手掌握成拳塞进她满是汗水的湿冷手心,紧接着把用以消毒的药水盖到伤处。刺麻的痛感令她打了个寒战,死死攥住了他的指节。
      他顺带着清理过创面边的细密擦伤,严实地敷好止血剂,然后站起身来对她说:
      “给我五分钟。”

      他径直从窗口一跃而出,迅疾而敏捷的身形落上树杈,很快不见了踪影。
      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尽头凡妮莎才回过神来。她不明就里地揉了揉眼睛,肩膀上的疼痛间杂着寒冷愈演愈烈,她强忍着不适裹起一层薄衣,便再也没力气去动弹哪怕一根指头。

      没过多久康纳去而复返,肘窝里还夹着什么轻质而削薄的东西。
      “看。”他送到她眼下的赫然是份崭新的通缉令,上头栩栩如生地描绘着穿着囚服的印第安青年,纸张与印刷工艺显然跟从前相比有了不小的提升。
      画像上方还用醒目的字体标注了几个字眼:“越狱在逃”。不过最末端的字母被蹭晕了一角。

      “他们应该刚刚贴上去不久。”
      康纳解释说,“油墨还没完全干透。”

      凡妮莎花了很大工夫才勉强抬起手,抓紧了这份崭新的通缉令。它沾带着康纳胸口的温度、他手指的气味,和波士顿港口醺凉的夜风。

      “我敢打赌我的画像就贴在你的旁边。”
      像是干枯焦渴时突然得到一场暴雨,凡妮莎的语调里重新有了以往快活的张力,她缓了口气接着说,“等我有了点儿力气,一定也去摘一张当做回礼送给你。”

      “嗯。”
      康纳替她盖好斗篷和其他散落的衣袍,随后在凡妮莎身边干冷的地面上躺了下来。

      他半掩着眼睑,呼吸均匀而稳定——直到凡妮莎将头偎靠到他胸前。
      经过半秒钟的迟疑后,他不动声色地挪动手臂,谨慎绕开伤口将她揽进了怀里。

      康纳的臂弯坚实温暖。凡妮莎心满意足地阖拢双眼,感觉肩面上灼烫的痛意都在心跳飞快的搅动下消散过半。
      “跟我说说你爸爸吧,康纳。他是个怎样的人?阿基里斯说他是个英国人……他是怎么在这儿遇到你母亲的?”她说着,左手悄然横过肌肉紧实贲张的腹部,搭落在他的腰侧。

      人生当中头一回和除了母亲以外的女人如此亲密地倚靠在一起,康纳努力不让心口酝酿的些微慌张显露在眼底。
      “我父亲是个圣殿骑士。”
      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回复镇定,掩饰性地低下头,下颌却不慎埋进了她浓密软曲的发间。
      他浑身僵硬了一下,再开口时声线不由自主地开始绷紧,“你或许见过他……他叫海尔森,海尔森·肯威。”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凡妮莎怔了片刻——要不是她肩头的枪伤一定程度上阻碍了行动,她发誓她肯定会错愕吃惊得跳起来。

      虽说尾随了海尔森超过两年,凡妮莎所得到的任务指令一直都仅限于跟踪和记录——从来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海尔森还有个儿子,她更无从得知他那神秘的独生子就是康纳。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海尔森会在监狱门口救他们一命了。

      “……事实上,我的确见过他。”
      好不容易整理完一时混乱的思绪,凡妮莎稍作犹豫还是决定不向他袒露具体的任务内容,便含糊其辞地囫囵带过道,“他很像我父亲……尽管他们一个是刺客,一个是圣殿骑士,但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你明白吗,康纳?他们全都是那副样子,冷漠又高傲,独断专行,让人压根没法亲近……”

      “他们也都是领导者。”康纳突然说。他的嗓音低哑下来。

      “为什么圣殿骑士大团长的独生子会成为一名刺客?”——凡妮莎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把这句话问出口。
      康纳恐怕还没准备好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她想。
      她也是一样。

      但至少——至少她决定对他倾诉点儿什么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离开了母亲,还带走了我。”
      凡妮莎小声地说着,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一直试图和我联系,期盼着跟我见上一面。但直到她去世,父亲都没给我机会。这下你明白为什么我不爱谈论他了吧?我是说,我当然是爱他的,但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顿了下来。
      但是……?
      她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父女之间的关系。

      康纳坚硬的下巴还抵在她的发隙中,她感受到他开口时声带的震颤和潮热的吐息。
      “在十六岁以前我从没见过我父亲……海尔森。”
      他的语气意外地平静极了,“我只知道他下令让人烧毁了我的村庄,我母亲也死于那场大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两个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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