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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个陷阱 ...

  •   凡妮莎从走廊一扇半开的窄窗中灵巧脱出,敏捷地攀附在房屋外沿的一圈水泥嵌边上。红砖墙痕裂脱落,缝隙里浸满污斑,她手指扒住的位置摇摇欲坠,还抖下了几缕粉尘灰屑。
      她赶快向旁侧移换身位,找到一个看起来更牢固的平面扶稳,随后才略微侧目,逐次扫视过下方楼层看起来或开或阖的窗口,心下琢磨着哪一扇虚掩着、哪一扇又被严丝合缝地闭拢。

      忽然间凡妮莎听见着意放轻的耳语声。稍作辨识,她很快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托马斯·希基,此时正自楼下右侧某一个窗隙内传来:
      “……更不用说,有个刺客混了进来。我们必须提防他得到一个有力帮手……”

      “你需要做的是加强警卫,将来援救他的刺客一并拿下。”
      海尔森·肯威的语调里隐约有着不悦,显然是在竭力忍受着什么——没准儿是这监狱腐臭发霉的气味,抑或是手下那些办事不力的圣殿骑士?
      凡妮莎摸索着靠到离那一隅光亮最近的窗台边角,让外凸的墙壁挡掩住身形,忍不住胡乱地想着。

      说老实话,她没料到海尔森仍未离开。他在暗中布置着什么、又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劳您费心了,肯威大师。”
      说话的是查尔斯·李,他似乎站在房间内侧的某一个角落,因而每一个音节听在凡妮莎耳里都有些含混不清。她忍不住往前挨近了些,整个身体伏贴在墙壁上,将耳缘贴在了墙面上。
      “……等到他换来真正的钥匙逃出去,梅森会把希基的牢房位置告诉他。”

      “那个小刺客将自投罗网,然后在明天乖乖被我们送上绞刑架。”托马斯以嘲讽口吻玩味地补充说。

      “很好。”海尔森冷淡地说,发音照旧圆润饱满,却超出寻常地低沉而又紧凑,听上去似乎兴致不高。
      “明天行刑之前不用来找我,”凡妮莎察觉到硬底皮靴踱步的琐碎声响,与此同时,海尔森也不温不火地继续道,“我对绞死一个蹩脚刺客的闹剧没有丝毫兴趣。”

      他话音刚落,门上的闩锁已被拧开。
      看样子,他正打算离开这所监狱。

      凡妮莎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及了——她必须向康纳通报这个陷阱。然而她脚底稍一动弹,就有块碎砖应声而落!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地躲回掩体背后,窗缝间猛然探出一只裹着厚实麂皮手套的强壮胳臂,以骇人的力道一把攫住了她的脚踝!

      “瞧瞧我们逮到了什么。”
      海尔森将凡妮莎从半开的窗口拖入室内,又把袖剑冷锐的尖芒直抵上她的咽喉,帽檐阴影下双目发亮,径自从头到脚打量着她,“现在的兄弟会已经人才凋零到需要你这样的小女孩来做刺客了?”

      即使尾随了海尔森数年,这也是凡妮莎头一回与他在如此接近的距离相对而立,她能熟练地背出最近一个月内他的行踪轨迹,却在面对他时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

      稍作喘息,她稳定下心神,随即赫然抬眼。
      “别开玩笑了,不是兄弟会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想去找康纳。”
      凡妮莎嘴上装作冒冒失失地顶撞着他,同时将手悄然背到腰后,“你知道康纳是谁吗?就是昨晚被你们关进监狱的那个刺客。他是个英雄,是我们兄弟会的骄傲——我想来见见他,这有什么不对的?”

      “……哦,我明白了。”
      海尔森眼睑低垂,居高临下地俯睨着她,目光锋利如刃,死死绞住了她的眼珠,“你对康纳……”

      “我……”
      凡妮莎只发出一个音节就停顿了下来。对方的眼神太过敏锐洞悉,令她登时觉得十分难堪。
      她皱起眉头,语气不善道:“好的,你赢了,我确实对他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总而言之,就算我爱上了他,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海尔森竟然短暂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似乎这个问题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就趁着他这不到半秒钟松懈的空当,凡妮莎乍然发难,抬步一脚迎面蹬撞上海尔森胸口,不待他踉跄后退半步站稳身体,她背到身后的腕间袖剑传来哗响,霎时擦着屈起的无名指崩弹而出:
      “别低估女人,海尔森先生,也别小看刺客。”

      “我从未这样做过,以后也不会。”
      两相对峙中,剑刃冷白的耀光晃入海尔森眼底,他的神色却一如往常,不见半分动摇,“但是你……”

      他及时收住话音,在凡妮莎挥手一剑刺来的一刹那间扬起自己的袖剑格挡,金石交击的磨耳刺响伴随着一串火星迸发。凡妮莎的剑尖破开麂皮手套,在他食指骨节上留下一点猩红创痕,然后就再没能前进半寸——他翻转手腕将她的胳臂狠戾地拧到相反方向,另一只手顺势而上,猛地扣住她纤白脆弱的脖颈。
      “还太年轻了些。”海尔森缓慢道。他向前迈步让她的背脊撞上墙壁,呼吸只因这一番搏斗加快了稍许。

      查尔斯·李灰鸷的眸子一转,拉过半步开外的托马斯低语了一句:“做你该做的。”
      “你不会再有机会了,小姑娘。”
      他转向凡妮莎的那一刻换上了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希基马上就要交给康纳那把真正的钥匙了。如果他用钥匙打开了自己牢房的门锁——而我知道他肯定会的——他就将被冠以逃狱的罪名就地处决。”

      “反正到头来他是生是死都没关系,”
      查尔斯·李轻咳了几声,浓黑胡须下的嘴角傲慢地上翘,“人们只需要知道他是个叛国的罪犯,并且在试图越狱时被人处死,这就足够了。”

      海尔森的神情在某一个瞬间陡然变得晦暗而难以解读。他扼住凡妮莎脖颈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却又在下一秒毫无征兆地松弛下来。
      “就这么办。”他语声平缓、不含感情地说,然后低下了头。

      *

      康纳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墙脚,漆整睫毛倒垂下来,掩住眼中明昧闪动的光。
      他的嘴唇焦渴干燥,早已因极度缺水而开裂出皲纹,被她亲吻过的唇角更是浮着滚烫热意,像被烙下了一小块通红的炭印——隐约有难以言喻的刺痛在皮肤表层下的血管里横冲直撞,犹如烧过一片灰败荒芜的麦田,仅留余烬和星火堆叠至心口。

      隔壁牢房里犯人的鼻鼾和梦话连同晨鸟啁啭一并被心跳声隔绝在外,四周静谧得不像话,他莫名感到有些慌张。
      这样全然陌生的感觉让康纳近乎于无所适从,他偏过头,用粗糙指腹蹭了蹭仍在发烫的嘴角。

      下一秒,一把光泽暗淡、质地厚重的钥匙被人塞进了栏杆的间隔处。

      “凡妮莎?”
      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捕捉到有人迅速收回手的虚影,康纳即刻挨到门边,不确定地出声问询,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再不迟疑,躬身拾起钥匙,利落地打开牢门。
      ——他急于阻止一场针对乔治·华盛顿的谋杀。

      监狱走廊比囚房内部还要更加脏污不堪,淤积在低空的微末浮尘被他迅疾的步伐所搅动盘旋,烈阳投落的光粒穿过窗口匍匐在他脚下。
      他赤足踩着蒸热的光路,越过七零八落随处可见的灰垢和杂物,急速跑向和线人约定的地点。

      守卫随时都会来巡视,他必须尽快找到梅森问出托马斯·希基的下落,然后速战速决。
      值得庆幸的是,一路上他未曾遇到哪怕一个巡逻的狱卒。他本来做好了鏖战一番的准备,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快到了——
      这样想着的同时,康纳已经来到了通往地牢的转角。
      他踏入地牢的一瞬间温度骤降,潮冷与阴湿扑上面庞,光线在这里昏黄黯沉下来。

      他嗅到一缕不同寻常的味道,寒稠而又腥黏,混杂着某种令人舌根发麻的锈蚀气。往前跨进一步,气味便愈加厚重。
      ……是血。

      他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拉住!

      握着他的这只手意外的纤巧柔软,指缝里沾有滑腻的血渍,捏在他腕间的力道颇轻,似乎已经不剩多少力气。
      一丝紧张下意识地油然而生,他试探性地问:“你受伤了吗?”

      “没有,康纳,当然没有。我保证。嘿,好久不见……长话短说,圣殿骑士设计了一个针对你的陷阱。”
      凡妮莎走出匿身的阴影,语速飞快地对他翕动嘴唇,絮絮念道,“刚才典狱长带了一队守卫埋伏在这儿,而我把他们全解决了。这可费了我不少工夫……你来的时候最后的那个刚刚断了气。这儿太黑了,我不确定逃走了几个,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会带增援到这儿来……”

      说到这儿,康纳才彻底看清她此时的模样。
      她原本柔润的淡金长发光泽枯淡,以往从不离身的斗篷此刻不见了踪影,无数豁破创口横斜遍布于刺客袍周身,左边袖口纵裂崩线,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沾着些灰褐色印迹,像是新伤沉淀过后留下的瘢痕,每根指节都有程度不一的红肿挫伤,右侧面颊上横着两三道细窄的血线,看起来狼狈极了。

      “……我从那个扣压着我的圣殿骑士那儿逃了出来……容易得有点儿奇怪,说老实话,他可比我厉害多了……更别说他还有支不知打哪儿来的袖剑。但无论如何,我逃出来了……”

      凡妮莎正眉飞色舞地叙说着,忽而感到康纳握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唇际,钝涩而滞拙地含住她的食指骨节,轻细舔吻着一处微不可见的创痕。
      ——就像只温顺的狼犬,用潮厚的舌尖卷掉伤口处渗出的血珠。

      他湿热的气息侵入皮肤,让毛孔都兴奋地扩展舒张,她的语声顷刻塞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过了约莫片刻工夫,忍不住开始小声咕哝:
      “怎么了?跟我说句话,康纳——我脸红了吗?噢,我知道我肯定脸红了……”

      康纳将她的手牵得更紧。
      “我带你离开。”他说。

      天花板上已然响起了零散的脚步声,尘埃颗粒被扑簌震落。灯影摇晃了一瞬,康纳听见凡妮莎抖出袖剑的削利声响,下一秒钟枪声接二连三轰然炸裂在鼓膜近端,硝石和火药的气息转眼弥散到鼻尖。
      康纳立即将她掩到背后,肩膀完全遮挡住枪□□亮的火光。第一轮齐射过后,烟幕腾升中依稀凸现红衣卫兵三三两两的影子,他抓住对方填装弹药的功夫抢身上前,抱着凡妮莎疾步冲上楼梯,撞碎尽头的一扇窗栏跌出墙外。

      随着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摔到了尘土飞扬的地面上,凡妮莎伏在他肩头掩口咳嗽着,手边尚未完全收拢的袖剑险些震动脱落。

      守卫们愤懑的诘骂逐渐接近了。康纳刚要扶起她继续冲出包围,却突然感受到一丝异样——濡湿了他衣领的不是什么陈旧凝集的血痂,而是……
      新鲜汩流的、还尚存余温的殷红热液。

      康纳霍地抬头,鼻骨些微擦过她的下颌,浓重的腥锈味扑面而来。触目所及的是她肩面上翻绽的皮肉,与被火药炙烤焦黑的衣料相互黏连。
      她一声不吭,眼眉却在发着抖。

      敌人的搜查声渐次逼近,康纳立刻揽住她的双肩,就势翻滚到半尺开外的柴草堆中隐没身形。
      “你中枪了?”他谨慎地让凡妮莎靠坐在怀里,喉咙不自觉地绷紧,声线略微放低。

      她脸色苍白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的,没想到吧?真不走运。”
      柴草杂乱堆砌着,散发出黏腻的霉腐气息。凡妮莎又往康纳身边凑近了些,呼吸才回复通畅。他身上沾有尘土和热汗,攒动的喉结紧贴着她的发根。她用全身气力抓持着他破损的囚服衣摆,仿佛此时这是她触手可及的唯一凭依。

      她眯着眼睛,忍住伤处经久不歇的、燎烧般的剧痛,侧脸埋进他胸口胡乱蹭了蹭,继而强撑着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解开腕间绑带将袖剑递到他眼下。
      “你拿着比我更有用。”她耷拉着眉毛说道。

      狱卒搜索的动静在片刻之后消弭了。康纳稍作颔首,迅速装戴上凡妮莎的袖剑,一只手臂从她肋下横穿而过,扶携着她掠出柴草,沿着融雪凝冰的路面尽快前进。

      皑皑白雪随处堆覆着,上头还印有杂乱无章的潦草脚印。他们不得不绕过敌人脚步途径的路线,从监狱围墙的边缘悄然走过。
      整个监狱外侧被高墙圈成弧形圆场,仅有一前一后两扇铸铁重门可供通过。这两处已经被查尔斯·李增添了狱卒把守,想要潜行而出近乎绝无可能。

      康纳想了想,目光落在高墙边停靠的马车上。

      几个背对着两人闲聊着的巡逻守卫被袖剑无声无息地割断了喉管。康纳手脚并用攀爬上马车顶,接着凡妮莎被他有力的臂弯挟带上墙头。

      墙沿早就淋洒上了火一样的暮色,晚风呜咽着削弱了箭矢破空的锐响,锋利的金属箭头在康纳侧腰擦出一道血痕。
      他粗声喘息着,探出袖剑转过身,却无处安放怀里虚弱的凡妮莎。

      墙下的弓兵正从箭筒里抽出第二支箭来——
      他的动作在某一个瞬间毫无征兆地凝固了,带着脸上困惑和错愕的神情仰面倒了下去,一柄小巧的飞刀深深没入胸口。

      凡妮莎吃力地望向飞刀被掷出的位置,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鼓满了风的深色袍角,转瞬便隐没在红砖墙后。
      在血雾彻底蒙住双眼、神智飘游浮荡到天外之前,凡妮莎模糊地意识到,那片衣袍上的花纹属于一个圣殿骑士——

      海尔森·肯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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