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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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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一日起,继心神不宁的慕朝栖后,萧王府内又多了一个心事重重的郁无庄。
尽管反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无关的巧合,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将那夜所见的老妪同金叔口中所述的老妇人联系在一起。
偏偏等了好几天都没能等来金叔确切的消息,这让他心头的不安日益深重。
如果朝栖真的是……
千丝万缕才起头,他就已不敢想象。
他只能在那个牵动着他心绪的女子面前故作如常——就像对方在他跟前所表现的一样。
时至八月中旬,慕朝栖依然没有放弃,她一面一如既往地安居于风雅居内,一面时不时地陷入沉思,最终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虽说那样做有些对不住婆婆,但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在心底暗下了决定,慕朝栖于中秋是夜向郁无庄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希望,可以让陆修和陆子乔与他俩共度佳节。
郁无庄同意了——那一双“兄弟”是朝栖的亲人,他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这一天酉时,年少的陆子乔略显拘谨地坐在郁无庄的对面,令他那所谓的姐夫几近哑然失笑。
郁无庄善解人意地替少年夹了菜,笑着关照他莫要拘束。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想不拘谨就能做到不拘谨的啊……
陆子乔默默地在心里抹了把汗。
相较之下,陆修就显得从容了许多。
他始终面无涟漪地注视着郁无庄的一举一动,唯有在慕朝栖同他说话的时候,才能目睹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这样冷淡的态度,给了郁无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前些天,朝栖的姨婆,不也是如此待他的吗?
心里搁着事儿的郁无庄不禁开始设想:莫非这陆修也知道些什么?又或者……他其实不光是路府的人?
心猿意马间,一顿看似寻常却透着古怪的晚膳落下了帷幕。
四人聊着天赏了月,陆修和陆子乔就离了风雅居,留下郁无庄与慕朝栖二人又静静地看了会儿月亮。
墨蓝色的夜幕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偶有云彩飘然而过,稍稍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两人紧挨着坐在前厅外的廊道上,女子轻轻地把脑袋搁在男子的肩头,一双杏眼目不转睛仰望着明净的圆月。
“今天谢谢你。”慕朝栖忽然说。
“谢我什么?”郁无庄动了动眼珠子,瞥向身侧的女子,同时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
“谢谢你让陆大哥和子乔陪我一起过中秋。”也谢谢……你陪在我的身边。
“中秋时节,本就该举家团圆,他们是你的亲人,我又如何会令你与你的家人分离?”我不会,一定不会。
慕朝栖清浅一笑,并未多言。
良久,她却又突然开启了双唇。
“中秋过后不久,就是我爹娘的忌日了。”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郁无庄不免一愣。
可没等他缓过劲来说些什么,就听得慕朝栖说了第二句话。
“我想去拜祭我的爹娘。”
话音落下,郁无庄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原本揽着妻子的手。
视线下移,他蓦地注目于同样直起身子抬眼来看的女子。
“他们……”
“我一个人去。”
出乎其意料的是,慕朝栖竟然直接道出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把郁无庄所有的疑问都给堵了回去。
确切而言,是对方的这句话太叫人措手不及,引得郁无庄骤生千头万绪,以至于都顾不上先前所生的疑惑了。
心中遽然升腾起一股怪异的失落和不安,他勉强扯了扯唇角,故作自然地看着女子,道:“怎么想到一个人去?”
此言一出,轮到慕朝栖发愣了。
她本以为郁无庄不会追问于她,而是会像以前一样,不去过问她所有的决定,只在背后默默地等着,等她哪天愿意说了,他才会问。
“我只是……有点儿不放心。”眼见女子微微瞪大了眼,无法自持地流露出诧异之色,似乎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作答,郁无庄倏尔回神,面不改色地莞尔道,“还有……”他忽而垂眸笑了笑,一只大掌握起爱妻的玉手,下意识地摩挲起来,“一点小小的落寞……”
慕朝栖忽觉顿悟了。
是了,她不让身为丈夫的他随她一同前去祭拜她的父母,换做哪个做夫君的,都不会毫不介怀的。
可是,他不明白,替双亲扫墓,不过是她为离开而想出的一个幌子罢了——实际上,她另有去处。
只可惜,她不能告诉他——绝对不能。
“对不起……”是以,她只能这么说,却无法再言及其他。
“傻丫头,为什么要道歉?”听着女子怅然自失的口吻,郁无庄随即温柔地翘了翘嘴角,他动作轻柔地抚了抚爱妻的脸颊,双目更是含情脉脉,“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包括我骗了你,然后离开你吗?
上述反问霎时涌上心头,慕朝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男子含笑的眉眼,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扬起了两人乌黑的发丝,亦将一片单薄的云送到了月色之下。
“外头起风了,我们回屋吧。”
至此,郁无庄未再多说什么,他径自牵起慕朝栖的一只手,拉着她回到了两人的卧房。
戌时,两人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这一天,慕朝栖一门心思考虑着即将到来的离别,因而并未留意到,平日里时而冒出头来嘻嘻哈哈的火云已经一整天没有现身。
他当然不可能出现。
因为,他已被郁无庄暗中派去调查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而这件事尚未得出结果,这边厢,慕朝栖业已正式向郁无庄道出了离府的打算。
郁无庄闻讯,一时有点儿发懵。
虽然三日前的那一夜,他就听慕朝栖提起了此事,但他没料想,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什么时候动身?”他缓过劲来问。
“后天一早。”她直言不讳地作答,末了又琢磨着加了一句“行吗”。
“呵……为何不行?”面上深明大义地笑着,郁无庄的心里却觉着有些不是滋味。
他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像朝栖这一走,就会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
而得到肯定答复的女子则凝视着男子灿若星辰的笑颜,心中酸涩不已。
无庄,我就要离你而去了。
也许下一回见面的时候,你就无法再向我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思及此,她强颜欢笑着,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女子单独找到了陆修,把自己将欲离开一段时日的消息告诉了他——毋庸置疑,一样是以为双亲祭扫为由。
“以前从未听你提过。”听闻此讯的陆修难免惊讶得扬起了眉毛,一双星目更是一眨不眨地瞅着慕朝栖。
“我确实不常回去祭拜,说起来……”慕朝栖垂下眼帘,抿唇浅笑,“真是个不孝女。”
“别这么说……你定是有你的苦衷。”女子寂寥的微笑落入眼中,自是令陆修心尖一疼,他忙柔声宽慰着,试图让女子觉得好受些。
慕朝栖抬眼弯了弯眉,未置一词。
过了一会儿,她又盯着陆修道:“陆大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子乔就拜托你了。”
听了这话,陆修不禁作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答曰:“这还用得着你吩咐吗?我早已将子乔当作自己的亲弟弟。”
不……这次不一样了……
做着与表面上截然不同的心理活动,慕朝栖笑得愈发温婉。
“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她不动声色地关照着,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
“好……”陆修柔声应下,随后敛了敛笑意,话锋一转,“你一个人去?郁无庄不派人保护你?”
“我对他说了不需要。”慕朝栖如实将“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头上。
“可是路上万一……”
“陆大哥,我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眉宇间浮现出忧虑的男子才刚开口一言,就被女子温和地打断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陆修抿了抿唇,终于不再多说。
实际上,当他获悉郁无庄并不会同慕朝栖一块儿前去祭扫时,他的心里是有几分暗喜的——这说明了,郁无庄还无法探得女子最隐秘的过往。
那些从未被她主动提起的身世,那些连他也不太清楚的过去,郁无庄照样没法获知。
陆修知道自个儿的这一想法有些小人之心了,可那样的念头就是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
又一轮昼夜即将过去,慕朝栖同陆修交代完后,便于当天晚上找到了正在房里挑灯夜读的陆子乔,用相似的说辞将她即将出行的打算告知与少年。
如此一来,该道别的人,她都已在临行前的这一晚见过了。
是夜,女子一声不响地仰卧在床榻上,两只眼直盯着屋顶发呆。
“睡不着?”觉察到女子细微的异常,躺在其身侧的郁无庄冷不丁出了声。
“嗯……”慕朝栖没有否认,依旧纹丝不动地望着房梁。
忽然,身旁的男子一个侧身,一条温热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腹。
“我也睡不着。”郁无庄说着,叫人一时分不清是大实话还是玩笑话。
直到他静默了片刻后,突然又轻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回来”,才让心下一沉的慕朝栖相信,他是在很认真地说话。
但是,她该如何作答呢?
她说不准他们何时还能再见,更预测不了他们再次相逢时的情景。
是啊……这一别,从此便是分道扬镳了。
思忖至此,她的内心酸涩难耐。
老天给他们的时间太短,她还来不及好好地爱他,就要与他生生分离了。
她猝然想起了他在七月初七的那一日对他说过的话。
他说,他与她皆是被命运捉弄之人,何不联起手来,反排命格?
没错,他们的确都是被天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但可惜的是,她答应他的那个“好”字,怕是不可能实现了。
她看似拥有掌控天下的神权,可到头来却仍是老天爷手中的棋子。
她无法复立乾坤,真正将自身的命格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而他,也无法与她携手共度余生。
再一次认识了这些残酷的事实,慕朝栖面上却是嫣然一笑,半说笑半正经道:“你会想我吗?”
郁无庄闻言不禁一怔,旋即,心上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淌过。
“难得你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发自肺腑地表示着。
诚然,他的朝栖总是那般内敛而羞涩,要听她说上一句情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然而今天,她却主动说出口了。
这是否就意味着……
原本洋洋而生的喜悦之情骤然被理性的思考所取代,郁无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泰然自若的微笑,说了句“不过我很高兴”。
慕朝栖没有接话,似乎是在等候着男子的下文。
“那你会想我吗?”可惜对方并未立即给出回答,而是不地道地反问了。
“会。”时至今日,慕朝栖觉得他们相依相守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所以,她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干脆利索的答复难免又让郁无庄略吃一惊,但不管怎样,答案是他想要的,因此,他愉悦地扬起双唇,一把拉过不再矜持的小妻子,顺利地将其揽入怀中。
“我也会。”他笃定地说着,情不自禁地用下巴蹭了蹭女子头顶的发从,“所以,你要早点回来。”
话音未落,慕朝栖已然心头一滞。
这一点,她定是永远也做不到了。
是以,她不能再答应什么了。
如此思忖着,她默默无言地将侧脸埋入他温暖的胸膛,缓缓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