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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天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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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未央,秋风渐凉。
自从银婆婆下了那道的杀生令后,慕朝栖就终日心神不宁。
郁无庄出府上朝时,她也会早早地起身,然后独自一人坐在前厅里出神。
她在思考,思考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可是她发现,这世上好像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办法。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兀自沉浸在烦恼中的女子并未察觉,王府内已悄然多出了一双眼睛。
而这双眼的主人,更是于数日后出现在了风雅居的密道内。
与之一同现身的,还有这别居的所有人——郁无庄。
当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靠近了那个年过半百的背影时,他并没有想到,来人将会带给他一个怎样石破天惊的消息。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面露微喜,走上前去唤了一声“金叔”。
“老奴见过少主。”在此之前就已觉察到郁无庄的到来,年近花甲的老者旋即回身拱手一拜。
“快快免礼。”郁无庄径直上前虚扶一把,目视金叔不徐不疾地站直了身子,继而与他四目相接。
将近两年未见,为大业劳心劳力的金叔果然又苍老了不少。
看着来人眼角的皱纹和暗沉的脸色,郁无庄不由暗自叹息。
唯一未随岁月改变的,大概就只有他不苟言笑的性子和披肝沥胆的忠诚了。
思及此,郁无庄注视着老人道:“这近两年来,又辛苦你了。”
“少主言重了,老奴不敢居功。”面无表情的金叔略低下头,毕恭毕敬地作答。
郁无庄深知对方绝非好大喜功、巧言令色之人,也就不再就此多言,他只是稍稍点了点下巴,旋即便直奔了主题:“听说你探得了那古卷轴上的文字,甚至已经寻到了神契的下落?”
“是。”谈及正事,金叔立马抬起眼帘,一本正经地注目于郁无庄,接着,他二话不说,就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字条,笃定地递给了年轻的主子,“请少主过目。”
郁无庄连忙接过写有惊天机密的纸张,低头迅速将上头的那一张展开。
他定睛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巫山云霓,乾坤生契。
“这是天权国信物上的原文?”他抬头问道。
“是。”金叔毫不迟疑地颔首,目光随即落在了郁无庄手中另一张尚未打开的字条上,“请少主再看第二张。”
郁无庄点点头,紧接着垂眸展开了另一张纸。
楚王若死,神女无敌。
何意?
上述反应弹指间跃入脑海,使得郁无庄当即抬眼看向了一语不发的老者。
“启禀少主,当时老奴潜入开阳禁宫,恰逢他人同样觊觎着这天权国的信物。”四目相对,金叔径自道出了约莫三个月前的意外,“老奴为争夺那枚古卷轴,在七星宿前与之大打出手,不慎致使卷轴被我二人一撕为二。”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瞅了瞅郁无庄手上的纸条,“少主所见第一张纸上的八个字,是老奴所夺的那一半卷轴上书写的文字,而那后八个字所在的半枚卷轴,则落入了对方的手中。”
“但是,你却恰好看清了另一半卷轴上的字?”听罢此言,郁无庄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他的推测。
“正是如此。”金叔毫不犹豫,这就点头称是。
“那对方……”郁无庄微不可察地皱眉。
“想来,她也看见了老奴手里的前两句话。”金叔颇有把握地回答,因为在道出此言之前,他业已反复回忆了那时的情景。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双方各执卷轴的一端,将那宝物拉紧绷直。因此,卷轴上的黑字毋庸置疑地展现在了两人的眼前,而他俩显然也明白,只要目睹了卷轴上的内容,卷轴本身对他们而言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于是,两人的视线俱是锁定在了被两头拉拽的卷轴上,为的是将上边的文字看个一清二楚。
换言之,他们彼此都已探知了记载在天权古卷轴上的秘密。
“那你可知,对方是何人?”郁无庄看着老人追问。
“这正是老奴必须亲自前来面见少主的原因。”老人家一脸严肃地说着,忽而压低了嗓门,“少主容禀,根据卷轴上记载的密文,老奴斗胆怀疑,我等苦苦追寻多年的神契,其实并非世人所以为的一纸契约,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突如其来的大胆猜测,令郁无庄登时一愣——但一闪而过的愣怔过后,他的思绪就随之飞速流转。
巫山,乾坤,楚王,神女……
巫山云雨,阴阳乾坤……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脑中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呼之将出,跟前的老者却迫不及待地开启了双唇:“而这个身为‘神契’……或者说,身怀神契之力的人,此刻恐怕就在这座皇城之中。”
话音刚落,郁无庄就不自觉地睁大了他的丹凤眼,他一面在心下思索着,一面脱口而出道:“何以见得?”
“回少主,”老人拱了拱手,眸光始终驻留在年轻男子的眼中,“老奴之所以整整迟了近百日才将神契的秘密禀告与少主,正是因为老奴一直在暗中跟踪与追查那夜同我交手的人。”金叔简洁明了的一番说明不断地促使郁无庄进行起新的思考,“结果老奴发现,那人竟在辗转多地之后,只身入了这玉衡皇城。”
“你追查他,是因为你怀疑他与神契有关?”聪敏如郁无庄,这就结合金叔提供的情报作出了如上推测。
“是。”目不斜视地仰视着自家少主,金叔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知少主是否知晓,由于六国中已有人违背那千年的约定,私自窥探了第四星宿内的神谕,天枢、天璇、天玑和玉衡四国所保存的天权国信物,皆已被天权的暗使收回?”
“六国中已有四国的信物被天权夺回了?”只亲眼目睹了玉衡七星宿上第四星宿的空缺,乍闻此讯的郁无庄难免心生诧异。
“确实如此。”金叔面无涟漪,只是压了压下颌,“如果那天晚上,老奴遇上的是天权国的暗使,那么她根本就不会损坏本国的信物,而是会处处护着那枚珍贵的卷轴。可实际上,那人出手招招狠厉,一心只为夺取宝物,却无所谓它是否完好无损。是以,老奴认为,那人绝对不是天权国派来的。”
“言下之意,他的来历就唯有一种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分析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郁无庄不着痕迹地眯了眯他那写满睿智的凤眼,“是辅国的人。”
“少主英明。”见男子如自己所料,这就推断出了正确的结论,金叔不由甚感欣慰,“这天底下,除了天权握有神谕,进而有可能获悉神契的秘密,剩下的,便只有藏着神契却没有神谕的辅国了。”
所以,辅国的人才需要潜入七国中任意一个国家的皇宫,找到安置着七星宿的重地,以便窥得第四星宿中古卷轴上的天机——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正确地使用神契。
然而金叔所未知的是,辅国的皇族中人,比他所想象的更了解“神契”——至少,他们不用窥探天机,便已知晓神契究竟是何,又位于何处。
“所以你追踪了那个人,最后好巧不巧的,一路追到了这里?”
“是。”
“……”渐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郁无庄不禁回忆起许多年前那一连串重大的变故,因而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帘,“看来辅国的人,并没有忘记他们的血海深仇。”
怅然若失的口吻令金叔沉默以对,片刻后,他兀自启唇道:“还请少主再给老奴一些时日,老奴定会找出那个人的具体所在。届时,神契到手,便指日可待了。”
郁无庄闻言回过神来,凝眸于老者,又问:“你可看见了对方的相貌?”
金叔坦然地直视着自己的少主,据实以告曰:“那人同老奴一样蒙着面,但老奴已然记下了她的身形和年岁。”
“是个什么样的人?”
“似乎比老奴更要年长几岁,是个武功不错的老妇人。”
话音刚落,郁无庄就猝然一怔。
鬼使神差的,他的脑袋里居然一下子就冒出了曾几何时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
朝栖的姨婆?他怎么会想到朝栖的姨婆呢?纵然她的特征与金叔所述相符,他也不该……
他多想告诉自己,不该去怀疑朝栖的亲人——可是……
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昔的一幕又一幕,他想起了慕朝栖在那天见到银婆婆后就心猿意马的样子,想起了她背着他偷偷服用避子丸的可能,想起了她从与他相识以来就总是似有似无地回避着与他的亲密接触,想起了她对郁无嗔的深仇大恨……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涌上心头,现于眉头。
难……难道……
“少主?”眼见郁无庄莫名其妙地变了脸色,金叔不免有些疑惑了。
一颗心突突直跳着,听闻呼唤的男子暗自打了个激灵,面上却努力佯作镇定。
他缓过劲来,注目于盯着他瞧的老人,若无其事地说:“我知道了。这件事,就有劳金叔了。”
对方闻言即刻抱拳垂首,郑重其事地应下:“老奴义不容辞。”
郁无庄点点头,与金叔又就其他事宜的部署作了一番交流。
直至老人交代完了该交代的事情接着告退之后,早已心神不定的年轻男子方得表现出他的忐忑。
这究竟是……
朝栖……朝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