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墟》喵阿姨

5、设计

　　距突勒骑兵包围京都之事已经过去很久，永安城内早已恢复了繁荣。
　　高威也回朝了。
　　“祖父！！”高桁看到高威，忙跑过去，一把抱住。
　　“祖父不在的时候，桁儿有没有乖啊？”高威慈祥的笑着。
　　“桁儿当然乖了，桁儿每天都有很用心的读书。”高桁的语气有些撒娇。
　　高威笑着摇了摇头：“那祖父抽查一下的功课，怎么样？”
　　一听要检查功课，高桁乖乖的闭嘴了。
　　高威摸了摸高桁的头，无奈的问道：“你父亲呢？”
　　“父亲说去找袁侍郎了。”高桁乖乖的答。
　　高威点了点头。
　　“我去把父亲找回来吧！”高桁突然兴奋的说。
　　“你还是在府里好好待着吧！”

　　高赜穿着便服，带着小包，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
　　“伯渊兄。”
　　高赜转过身，看到裴昭正向快步他走来。
　　“彦升兄好啊。”高赜笑道：“彦升兄哪里去啊？”
　　“到处走走，伯渊兄呢？”
　　“到仲宁兄那里去喝酒，不知彦升兄也来吧。”
　　“好啊，一道去。”裴昭欣然接受。
　　二人一道走着，迎面过来了一顶轿子。
　　轿帘缓缓掀开，里面坐着的是礼部侍郎朱宪。
　　朱宪，字鼎文，年四十四，紫薇阁第十七功臣富阳侯朱成之后，吏部尚书朱凤之侄，大凉礼部侍郎。
　　朱宪轻蔑的瞟了二人一眼，轿帘落下，轿子接着往前走。
　　裴昭一看朱宪如此无礼，心中有气，自己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便是丞相见了，也要互相行礼，朱宪自恃功臣之后，便如此目中无人。
　　高赜看出了裴昭的想法，对他到：“彦升兄在这稍等片刻，我去逗逗这个老朋友。”
　　说罢，高赜快步走到朱宪的轿子前面，跪倒在尘埃中，不停的拜。
　　朱宪一看，不知所措，同为朝廷命官，高赜行跪拜礼，自己也要还礼啊，也顾不上一身罗绮，忙走出轿子，也跪倒在地。
　　“鼎文兄好啊。”高赜笑嘻嘻的说。
　　“好..好….”朱宪嘴角不停的抽搐：“伯渊兄，能起身了吗？”
　　“可以啊。”高赜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身上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条手绢，把脸上的灰尘擦净，然后递给朱宪。
　　朱宪气的额上青筋暴起，咬着牙道：“伯渊兄还是自己留着用吧。”说罢，进了轿子。
　　轿夫们健步如飞，把朱宪抬走了。
　　“哈哈哈哈…”高赜看着朱宪狼狈的样子，不觉得大笑。
　　裴昭也笑了起来：“伯渊兄，走吧。”
　　二人一路说笑，走到了袁铄的府邸。
　　“彦升兄也来了啊？！！”袁铄看到裴昭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快来坐，菜刚刚上，酒也烫好了。”
　　二人坐到袁铄旁边，袁铄看着裴昭问道：“彦升兄今日怎么没有去惠竹殿？”
　　裴昭没有回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住的摇头。
　　“皇后又派人把惠竹殿封住了吗？”高赜夹了口菜，大赞道：“这是蛼螯吗？太鲜美了，果然仲宁最了解我，知我嗜蛤，嫂夫人做的吗？”
　　袁铄突然向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对高赜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内子做的饭能吃吗？她就只会舞刀弄剑，这是我做的。”
　　高赜会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支羽箭从二人面前‘嗖’的一声飞过，死死的钉在屏风上。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门外，一个身穿胡服手持弓箭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
　　她颧骨较一般女子要高，身高七尺八寸，样貌说不上漂亮，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明显不像中原女子。
　　“哎呀！！！”袁铄一看来人，竟吓的跌坐到地上。
　　“夫…夫人…你怎么来了…”
　　此女子正是袁铄之妻，虵氏，年四十七，突勒人。
　　“起来！宾客面前怎能如此失礼！”虵氏喝道。
　　袁铄一听忙给高赜、裴昭二人使了眼色，二人不由一笑，这边塞猛虎，面对迷唐千军万马都不曾退缩，竟然被老婆吓得腿软，不知这闺房之中会是怎么样一副情景。
　　“夫人，你....你怎么来了？”袁铄被二人扶起来，战战兢兢的说。
　　虵氏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走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嘴中，微微的点了点头：“味道果然很鲜美啊。”说完，微笑的看着袁铄。
　　袁铄吓坏了，腿一软，差点又跌了回去，幸亏有高赜和裴昭扶着。
　　“没...有...没有....还是夫人做的好吃....”
　　“真的吗？”虵氏明显变得兴奋了不少，也不等袁铄回答，接着道：“快，端上来！”
　　虵氏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走出了一个婢女，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不知道装着什么，婢女走到袁铄身边，将盘子放到了桌子上。
　　“吃吧。”虵氏指着那个盘子说。
　　袁铄呆呆的看着盘子里那一堆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迟迟不忍举箸。
　　“快点吃啊。”虵氏有些不耐烦了，
　　袁铄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夹起盘子里的东西，多此想往嘴里送，但每次都最后关头，他又忍住了，把筷子递到离他近一些的高赜面前，轻声说：“伯渊兄，你是客人，好东西应该先给客人品尝。”
　　袁侍郎，你是在和我看玩笑吗？鬼才会吃！
　　“诶…”高赜连忙摇手：“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恐怕是无福消受。”
　　袁铄又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裴昭，裴昭把脸一侧，看向高赜。
　　哎…
　　袁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心一横，把筷子送入嘴中，也顾不上咀嚼，就囫囵的吞下了。
　　其实也不是很难吃…
　　袁铄暗自庆幸。
　　“堵得上你的嘴吗？”虵氏问道。
　　“堵得上…堵得上…”袁铄立马赔笑道。
　　这个时候袁铄的小孙子走了过来，袁巽，袁说之子，年十一。
　　虵氏不能生育，袁铄膝下两子，袁说，袁琥（字仲昌，年十六）皆为妾室王氏所生，王氏生袁琥时难产而死，二子为虵氏抚养长大。
　　“祖母…”袁巽轻声的唤道，白嫩的脸上有些许惧色。
　　虵氏转过身看着袁巽，道：“功课做完了吗？”
　　“完成了…”袁巽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答。
　　虵氏看了眼袁铄，转而走到袁巽面前，拉起他的手，走出了房间。
　　袁铄看到虵氏走了，腿一软，跌坐到凳子上，额头上满是汗水。
　　高赜和裴昭看着虵氏走了，便也就做了下来，此妇彪悍，虽男子不及，二人现在也是心有余悸。
　　“想不到啊。”高赜看着惧色未消的袁铄，摇着头说：“这难道就是却迷唐七百余里的袁侍郎吗？”
　　袁铄用手轻抚着前胸，叹道：“千军万马之力，怎敌河东狮吼一声！”
　　“哈哈哈…”高赜听罢大笑，前俯后仰，不觉得胡子都落到盘子里了。
　　袁铄看着高赜的样子，心中有气，便道：“尊夫人倒是贤惠的很啊！”
　　“诶诶诶…”高赜一听急了，忙道：“休要提她，汝家有狮吼，我家有虎啸，狮吼难挡，虎啸亦难消，我现在是谈虎色变，还好她到冀州去看璋儿，这才让我安生几天。”
　　裴昭看着二人，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现在想到赫连昶的处境，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赜从小包拿出手绢，把胡子擦干净，对裴昭说：“彦升兄别着急啊。”倒了杯酒，递给裴昭，裴昭无奈的摇了摇头，一饮而尽，说：“泰安王如今势如累卵，让我如何能不急。”说罢，又饮尽了一杯。
　　“伯渊是不是有什么办法？”袁铄看着高赜问道。
　　高赜把手一摊道：“我人微言轻，能有什么办法。”
　　裴昭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不过，虽然我没有办法，不代表别人没有办法。”高赜微微一笑，浅酌了一口。
　　“谁？！”裴昭急切的问道。
　　“靖虚先生。”高赜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优哉游哉的说。
　　“罗梦庐？不成不成。”裴昭摇了摇头道：“罗梦庐是丞相的人，他能出手相助吗？”
　　“丞相是什么人？”高赜反问道。
　　裴昭没有回答。
　　“他不仅仅是太后之兄，他还是我大凉的股肱之臣，是贤臣不是奸臣，况且他与先帝的感情深厚，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泰安王为太后所害呢？”高赜笑着回答。
　　“那我们自可以直接去找丞相，让丞相上疏，遣泰安王回封地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袁铄不解的问道。
　　高赜摇了摇头：“丞相冒然上疏，太后必定不会同意的，反而会让太后起杀心。丞相现在虽然知道泰安王的处境，也有心搭救，但如今主少国疑，虽然已经与突勒修好，但还有迷唐和南越，更重要的是，丞相的改革势在必行，他没有余力来做别的事，所以我们只能去找罗梦庐，靖虚先生老谋深算，他一定有办法的。”
　　裴昭沉思了片刻，沉声道：“只有如此了。”
　　“好了，办法已经有了，彦升不要再发愁了，喝酒，吃菜，仲宁兄做的这个蛼鳌确实美味。”说完，高赜自己吃了一口。
　　袁铄看了一眼自家夫人做的东西，忙把它从桌子上拿下来，放到地上。
　　二人看到这一幕，相视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昏，丞相府。
　　“先生，裴昭来找过你了？”何据看着稳坐钓鱼台闭目养神的罗质，问道。
　　“嘘…”罗质示意何据放轻声音，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放在身边的茶。
　　何据也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的站在罗质身后。
　　等了不知道多久，罗质突然一拉鱼竿，一条肥大的鲤鱼破水而出，罗质打量了一下在地上挣扎的鲤鱼，将鱼钩从它的嘴里取了出来，又把它抛回了池塘里。
　　“先生在这坐了一天，好不容易有了收获，就这么放了吗？”何据看罗质已经钓到了鱼，便也放开了声音，但语言中较前几日在朝房时多了几分敬意。
　　罗质一边收拾鱼竿，一边道：“它并非我想要钓的东西，放了没什么好可惜的。”说罢，拿好鱼竿和茶壶，准备离开。
　　“先生尚未回答我的问题。”何据道。
　　何据这么说，罗质也不恼，反而微笑的回答：“继元，你是我所有学生中最聪明的，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学生愚钝，还请先生不吝赐教。”何据恭敬的站在原地。
　　罗质轻轻的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道：“李代桃僵即可。”说罢，迈步就走。
　　“先生且慢，学生还有一事请教。”何据又问道。
　　这小子，一点耐心都没有！罗质道：“先去吃饭，吃饭的时候再说。”
　　何据没动，嘴角微微上翘：“先生曾经教导我‘食不语，寝不言’，先生今天准备逾礼吗？”
　　罗质一愣，好小子，今天是准备和我杠上了吗？
　　罗质点了点头，道：“我也教导过你‘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你照做了吗？”
　　臭小子，先生可不是比你痴长几岁。
　　说罢，罗质留下愣在原地的何据，自己往房间走。
　　何据愣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忙命人准备饭菜，送到罗质的房间。
　　不知是和何据置气，还真的准备从现在起效仿圣人行不逾礼，晚饭的时候，罗质还真的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吃饭，默默的喝酒。
　　何据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旁边。
　　罗质吃了半个时辰，何据等了半个时辰。
　　“说吧，还有什么事。”罗质浅酌了一口，优哉游哉的问。
　　“先生觉得萧元尚此人如何？”何据轻声问道。
　　罗质不假思索的说：“萧元尚是德宗初年的进士，三朝元老，官居太尉，顾命大臣，可谓位极人臣，但此人心胸狭隘、贪得无厌，鼠目寸光，在国家兴亡的关头，居然还想着自己的利益，这种人怎能留在朝堂之上。”
　　罗质刚一说完，何据突然跪下，对罗质道：“望先生赐计锄奸。”
　　“起来吧。”罗质扶起何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思索了片刻，道：“我记得先帝曾赐给萧懋一块玉笏，萧懋每次上朝的时候都会带着，但萧懋这个人自命不凡，朝房议事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持笏，如果这个时候，太后突然命群臣前往凤翔宫议事，萧懋命人回去取玉笏，一定会晚到，若不持笏板，则根本进不去。以萧懋的性格，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何据听后豁然开朗，倒了一杯酒敬给罗质。
　　“不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罗质突然岔开话题，问何据：“继元，先生问你个问题。”
　　“先生请问。”何据道。
　　“你做这些是为什么？现在的所拥有的真的是你想要得到的吗？”罗质死死的盯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
　　何据呆呆的看着屋外，眼前浮现出一张俊美刚毅的面容，温柔的笑着。
　　“先生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何据也笑了，笑的很温柔。
　　“不知道。”罗质挠了挠头：“年轻的时候做的决定，早就已经忘了。”
　　何据没有再问。
　　“当你亲手将他扶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你应该明白他不再属于任何人，也不可能再属于你，他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包括你。”罗质声音突然变得低沉。
　　“德宗皇帝也是这样的吗？”何据看着罗质，缓缓的问。
　　罗质呆住了，内心深处某些掩埋已久的东西好像快要破土而出了。
　　“你回去吧，我累了。”罗质闭着眼睛，无力的说。
　　“学生退下了。”何据说罢，缓缓的退出了房间。
　　何据看着清冷皎洁的月色，漫无目的的走着。
　　你的心里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