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胭脂——西夏开国的血腥与欲孽（上部）》蒋胜男

54、痴情

　　元昊看着手里的羊皮卷，皱起了眉头，他精通宋辽吐蕃等文字，从却来没见过眼前这些怪字，看上去似汉字，笔画却远比汉字繁杂，他一个字也不认得：“这上面写得什么天书？”
　　野利遇乞此时受伤在身，仍然半卧着，见状从元昊手中接过羊皮卷笑道：“哦，这些怪字，现在只怕只有我们兄弟和胭脂认得。”
　　元昊只觉得脑门青筋跳动，左手在袖中暗暗紧了一紧，脸上却若无其事地道：“想必是她玩的花样了。”
　　野利遇乞却道：“大辽、吐蕃、甚至连回鹘都有文字，我党项这上百年来，却一直没有文字。所以我大哥这些年隐居天都山，发下宏愿要创立党项文字。”
　　元昊一怔，拉过羊皮卷的另一头，仔细地看了看：“这就是你大哥创立的党项文字？”
　　野利遇乞将羊皮卷递过去一些让元昊看得容易些：“只是才研究出百多个字来，大哥说，要创立党项的文字，只凭个人的力量，就算倾尽一生也是无法完成的。希望有一天，能够召集天下的才智之士，一起来完成这项传世的伟业。”
　　元昊看着羊皮卷上那熟悉而陌生的字，她过去的字，曾是他握着她的手一字字教的，那么她现在的字，又是谁握着她的手一字字地一起学的呢？他的嘴角微一抽动，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野利遇乞看着手中的羊皮卷，似乎透过了羊皮卷而看到了远方，眼神不由地带着一丝自己没有觉察到的温柔：“胭脂说，大王已经升天，王后杀了咩迷氏母子，控制了整个都城，并且向各大族长发出点集令。她会尽量想办法保全野利一族，等我们回来——”
　　一阵奇怪的沉默，沉默到野利遇乞不解地打算抬头，元昊的声音才道：“就这么多？”
　　野利遇乞沉默了一下，才道：“是，就这么多，够用的字不错，羊皮卷也写不了太多东西。”
　　“那么，我们现在就拨营吧！”元昊问：“遇乞，你的伤势怎么样，是否要留下先养伤？”
　　野利遇乞仰头哈哈一笑：“哪这么娇贵了，回兴庆府，我还要亲自率兵打一场恶战呢！”
　　“那就好，”元昊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我去叫杨守素他们立刻行动。”
　　元昊离开后，野利遇乞看着手中的羊皮卷久久不语，心已经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兴州城中。那里有他的妻子，有他的族人，有他的根，那里牵着他的心，系着他的肝肠。就算他伤得再重，他也是一定要亲自回去，因为她们在等着他。

　　谁也想不到，元昊的兵马会回来得这么快，甚至在卫慕王后还未完全准备好的时候，甚至在王后点集各部族的兵马还在路上陆陆续续地赶来时，元昊已经兵临城下。
　　卫慕山喜慌乱地跑进宫来：“元昊带着全部兵马回来了，怎么办？”
　　卫慕王后心里一沉，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这个儿子的霸气和无情，还更在她的想象之外。
　　为什么呢？元昊，权力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宁可挑起内战，也不愿意和母亲妥协？
　　可是此刻她已经无路可退，为了这一天，她已经忍受了很多年，李德明是她的丈夫，她不得不忍。可是，同样她也因此认为，她身为母亲，让元昊忍耐几年天经地义。元昊的将来还有无限，而她已经老了，等不起了。
　　她端在宝座上，雍容地道：“告诉元昊，如果他要进来，就让大兵驻在城外，带着他的亲兵进来。”
　　卫慕山喜哼了一声：“元昊肯听吗？”
　　卫慕王后冷笑一声：“我们占据城池，占据道理，要么他在城外驻兵一辈子，他要是先攻城，就是与城内各大部族为敌。”
　　黄昏时分，元昊下令攻城。
　　元昊的兵马自西来，从西门攻城。城门口杀声震天，王宫内也是人来人往，紧张异常。
　　卫慕山喜大骂道：“元昊这养不熟的狼崽子，居然真的敢跟我们翻剑，刀兵相见。妹妹，我们现在怎么办？”
　　卫慕王后沉着脸，镇定地坐在宝座之上：“加强防卫，叫各大部族的人都到城头去参战，让各大族长叫军中的族兵们都回归本族。告诉各大族长，元昊被杨守素这些汉人挟持，他们的目的是分裂我党项各部，我们必须同心协力度过难关，不能再来一次地斤泽之祸。”
　　卫慕青兰惊得脸色惨白，双手紧紧地拉住卫慕王后的袖子：“母后，元昊、元昊他不会有事吧！”
　　卫慕王后看着她，眼神冷清而遥远：“你关心他吗？”
　　卫慕青兰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卫慕王后俯近她：“你希望他赢还是输！”
　　卫慕青兰脱口而出：“我希望他——”她本能地想说希望元昊赢，说到一半才猛然醒觉，如果元昊赢了，就是意味着她卫慕一族的一败涂地。她只觉得心头巨痛，眼泪终于落下，哽咽着跪在卫慕王后面前，说：“母后，你们是母子啊，难道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卫慕山喜暴跳如雷：“你这蠢丫头，现在不是我们不想和元昊和平共处，是元昊容不得我们啊！你想想这些年来我们卫慕家是怎么帮他的，他又是怎么对我们的。德明王再对不起你姑姑，至少她嫁给他头十年，他可是一心一意对你姑姑的。就算后来纳再多的妃子，也是半点不曾影响你姑姑的尊贵。可是他呢，你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你，你刚进门他就左一个妃子右一个妃子地娶进来欺负你……”
　　卫慕青兰哀哀地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爱他啊！”
　　卫慕山喜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心头一震，眼前的身影，却与三十年前那个相似的身影合并在一起，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倔强，一样的痴爱不悔。三十年前，那个卫慕家的娇女，被所有兄长们宠爱着的小妹妹，也是这样倔强而痴情地跪在自己面前，跪在他们的老父亲面前，述说着自己的决心。他不忍她伤心，不忍她哀痛，终于说动了老父亲，举卫慕全族之力，去圆了她的梦，去完成她的心愿。
　　可是到头来，她一样的伤心，一样的哀痛，甚至是被无穷的怨，无穷的恨，无穷的绝望所折磨着。
　　一代代的女人，都是这么痴，这么傻啊。
　　卫慕山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卫慕家的女人，一代代都欠了王室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