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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撮合(下) ...

  •   顾惜朝闷在屋里两天,一边养病,一边无颜见江东父老。第三天谷中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却是晚晴和铁手。
      顾惜朝听说,吃了一惊,顾不上自己还没大好,从榻上跳起来胡乱抹了抹脸便冲出去。见到晚晴,急惶惶地问:“出了什么事?神机营官兵呢?”
      铁手惊奇,问:“你怎么知道神机营……”晚晴打断他,柔声说道:“惜朝,你别着急,神机营的三千名弟兄,都好好的在山外僻静处驻扎,一员也没少。”顾惜朝听了才安心,定了定神,方才想起要问问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晚晴说道:“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崔鲸大哥前日送来的。阿霁已经跟他走了,你看看便知道啦。”说着,从袖中取出信来。
      顾惜朝见封面上几个楷书大字:“惜朝贤弟亲启。”正是崔安潜的笔迹。他急忙展开信来看,看过一遍,再看一遍,跌坐在石凳上,整个人都怔忡住了。
      戚少商默默地到他身边去,自他手里接过信来,见上面写道:“惜朝贤弟如晤:愚兄日前得朝廷急令,西川节度使之闲职已卸矣;不日将携一二家奴,伴月随风,往归长安故里。蜀中十月,人事毕尽,所恨者,神机营乃贤弟心血,竟不能长从贤弟,是愚兄之过也。所幸贤弟身侧数千官兵,亦可略作随扈。河东,重土也,望弟从速归之。”
      戚少商读着信,偷眼看顾惜朝脸色,知道他心乱,便问铁手:“崔鲸先生来的时候,没有对你们说什么吗?”
      铁手叹道:“唉,别提了!长安龙椅上那个糊涂小子,真是丢尽了他们李家的脸!崔使君到了我们蜀中,时间虽然不长,可是给百姓做了多少好事!那个皇帝小儿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一定要换个人做西川节度使;他却又拿不定主意换谁,你们知道他怎么做么?说出来真不知道哭好还是笑好,他叫四个备选的官儿一起上马打了一场马球,谁赢谁当!你们说,自古以来哪儿有过这种荒唐事儿?真是……唉,多说无益。崔鲸先生说,他和阿霁回了四川,收拾收拾便得马不停蹄陪崔公回长安了,不能跟惜朝面谈,很是遗憾。”
      戚少商皱眉,顾惜朝呆坐,息红泪闻听大怒,破口便骂皇帝“这是什么混账东西!”
      戚少商只得又问:“接任崔使君的是哪一位?”
      铁手答道:“听说叫做陈敬宣,不知是何方神圣,想来马球是打得很好很好啦。”顾惜朝这时才终于接了一句:“陈敬宣?名不见经传,那是谁?”
      戚少商淡淡的道:“是田令孜的亲哥哥。”
      顾惜朝望着他惊疑不定:“连我都不知道的人,你却知道?”
      戚少商道:“我在黄巢处见到情报中提过一句。”顾惜朝便不说话了。隔了一阵,问:“崔公要我带兵回河东,山高路远,这么几个兵,如何回得去?”问的却是戚少商。
      戚少商柔声道:“你现在身子弱,怎么带兵?三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容易被打,却打不过人,不过只要有一个足够唬得住人的人来带,这一路保证有惊无险。”说完,顾惜朝其实早就想到了,只不好出口,便和他一样,两人齐齐去看赫连春水。
      赫连春水一愣:“你们不会是说我吧?”接着勃然怒道:“不对啊,你们两个刚不是还互相不理不睬么,为什么一眨眼就一齐算计起我来?”
      戚少商笑道:“谁让这里只有你是个能唬得住人的?令叔父赫连铎老将军,天下人谁不知道?谁听了不是闻风丧胆?有你赫连大公子坐镇,这一路就是刀山剑林也敢闯他一闯,管保如履平地。”
      赫连春水怒道:“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儿!我还要带着红泪去四处游山玩水,谁耐烦给你们带兵走那么远的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我才不做!”
      顾惜朝忽然道:“赫连公子……”说着,离座起身,双手作揖,说道:“赫连公子,若是平日,惜朝绝不敢耽误公子。但这一次,不是惜朝有意偷懒,实在是心里挂念崔使君,想去长安探望一番。不得已,只有求公子帮忙啦。不情之请,无以为报,公子请先受惜朝一拜。”
      赫连春水吓一跳,赶紧扶住他,叫道:“你可别拜,本公子受不起,受不起!”戚少商在旁边黑着脸道:“那么你是答应了?”赫连春水没办法,只得愁眉苦脸点了点头。

      不久,赫连春水与息红泪夫妻辞别众人,带着神机营官兵踏上北返之路。接着,晚晴也同着铁手来告辞,说是要回蜀中。
      戚少商本来很知趣,见晚晴来了,客套两句,就准备起身回避。走了几步听到晚晴告辞,顾惜朝依依不舍地说些一路保重之类的话,大是惊奇,但是已经起身,总不能再回去,退到屋外,听着两个人互相谆谆的叮嘱,又听到顾惜朝托付铁手一定要照顾好晚晴,铁手一派英雄气概的答应着。
      好不容易他们道别完毕,顾惜朝送铁手晚晴先后出来,晚晴看见戚少商,走过来轻声道:“戚大侠,我和铁手这就回蜀中去了。”
      戚少商忙道:“两位不多盘桓些日子么?……”他不善说什么客套话,本就尴尬,这一卡壳,更是汗颜。晚晴微微一笑,说道:“惜朝和你不是也就要走了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大家都有各自的缘法,好在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总有相见的日子。”
      她说得豁达,戚少商面对她却没办法有一样的豁达,顾惜朝插口道:“等克用哥哥回来,我跟他一起去蜀中看你。”晚晴回身说道:“等他和李伯伯回来,你千万别忘了带信儿给我就成,我在蜀中见到那种药,治李伯伯的老刀伤最合适啦。”顾惜朝点头说:“知道。”跟戚少商一起送他们到谷口,看着他们上马出谷去了。
      戚少商见他们走远了,再也按捺不住,拦住顾惜朝,笑道:“你跟晚晴小姐说清楚了?以后你……”
      顾惜朝冰着脸,冷冷地道:“她喜欢怎样就怎样,我决不强迫她。她离开我,是我咎由自取,我想求她回来又有什么用……你很高兴么?你把我身边所有人都赶走,什么都给你毁了,然后你这样高兴……”他想一直都冷冷的,可是声音在颤抖。
      戚少商怔住,接着心里狠狠地一抽。这控诉像把他的心都捏成一小团了,所有轻快的东西都被挤出去点滴不剩。顾惜朝绕过他往回走,幽谷天气和暖,他只穿着薄麻布的长衫子,腰间束了丝绦,更显得瘦了,后面看过去空荡荡的。
      现在幽谷里年轻一辈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戚少商整理行装,准备明天出发去长安。
      去长安本是顾惜朝的意思,他要去看崔安潜,既是跟他问清楚事情经过,也实在是担忧他的安全。田令孜其人,阴险恶毒,国家危难之际他会把自己的亲哥哥安排到蜀中做藩镇,说明野心不小,要知道蜀中历来是中原皇室避难的首选之地。
      顾惜朝要去长安,戚少商随行似乎是天经地义一样,谁也没想过问问顾惜朝他同不同意这安排。只有云牧之,临行前晚上跟他辞行时,瞪着眼睛道:“惜朝,你当真要跟这家伙一起走?你要不要师傅陪着?你要师傅还是这家伙?要师傅,一句话,我立刻打点行李去!”
      这可是极大的难题。戚少商顿时黄了脸,连顾惜朝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幸好公孙夫人及时出现,接过话头道:“你留在这里陪我。”
      云牧之脸一黑,戚少商抹抹头上冷汗,对这位夫人的感激真是无以复加。公孙夫人手上拿着个包裹,往他面前一举:“接着!”
      戚少商赶紧接下来,入手一沉。他吃一惊,问:“这是……”急忙打开包裹。乌黑剑鞘,宽阔剑身,朴拙的剑锷反一毫微光,是一柄古剑。
      云牧之顿时大叫起来:“逆水寒!师姐,你疯啦,你为什么把逆水寒给他?”
      公孙夫人淡淡地道:“此剑多年在激泉之下,吸日月灵气,如今正是光华最盛、剑锋最利的时刻,不交给个人出去砍杀活人,吸饮热血,剑就废了。”
      云牧之跳着脚道:“你可以交给我,我,我也会杀人,我杀的人比这小子见过的都多!这是咱镇派之宝,凭啥交给他!”戚少商也忙道:“夫人,这宝物晚辈不敢领受,请夫人收回……”
      公孙夫人冷声道:“什么镇派之宝!不过是父亲生前偶尔得到的身外之物罢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吝惜的?戚少商,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你当我是那么小家气的人么?”
      戚少商诚惶诚恐,要说什么,顾惜朝忽道:“师伯给你,是瞧得起你,将来原物送还就是了。”
      公孙夫人难得笑了一笑,对云牧之说道:“你这个徒弟,很痛快,选得很好。”

      第二天离开幽谷,一路北上。
      幽谷在长江以南,先渡江,再北上,沿途都是刚刚打过仗的荒山焦土。顾惜朝急得很,恨不能插翅飞到长安去,无奈沿途连人烟都看不到,带的干粮也有限,幸好南方天气和暖,偶尔还能打到野味。直接往北是不可能,只得先向东绕路。结果又碰到几次小股部队拉锯战。戚少商不愿意横生枝节,又绕回西边。这一日竟又走回到长江边。两个人相对苦笑,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沿长江进川,由剑门古道入陕回长安。
      不管这一路走得多么艰辛,这一年秋末冬初,总算是踏上了京畿土地。
      这一日到了长安。已是黄昏时分。城门还没关,城门口出入的百姓,站岗的守军,一切如旧。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物阜民丰,文采风流,这个长安美好得你根本没办法相信帝国的其他地方竟然到处是战争过后的赤地焦土。天色已晚,两人就近到通善坊找到戚少商过去赁过的一处人家,果然主人家还认得他,也正好有间干净空房。胡乱安顿安顿,便听见坊墙外梆子声。长安的宵禁开始了。
      主人家能提供的晚餐只有些稀粥薄饼,虽然简陋,风尘仆仆的一路到长安,能好好的坐着,能热乎乎的喝一口黄米粥,好像整个人就都放松下来。
      房间里摆设很简单,床榻矮而且宽,为的是一间小屋能多住一个人。洗漱过后,戚少商把褥单铺在榻边的地上,放了枕头,和衣躺下,睁着眼看看顾惜朝,他穿着单衣坐在榻边,也正在看着他。笑一笑说道:“早点睡吧。”
      熄了灯,只有墙角边的火盆,炭火发出幽幽的暗红的光。
      戚少商听得见顾惜朝在翻身。这一路太辛苦,大部分时间餐风露宿,忽然有了避风的房间松软的床褥,反倒睡不着了。他睁眼看看榻上那个人,被子是高出一小团的样子,他总是喜欢缩着睡,睡着了嘴唇也总是用力抿着,梦里都不得轻松。
      戚少商在为自己下一个决心。他看着那个人辗转反侧,这决心并不那么好下。窗外起风了,北风,呜呜作响。他终于手臂一撑起身,抓起枕头拍在榻上,然后整个人干脆利落地一头倒下去。
      顾惜朝来不及拒绝,他已经在身边。这么近的距离,那身体仿佛无限放大,整个视线都被他填满,鼻子里闻到的是他的味儿,皮肤感觉到的是他的体温,他瞬间就把一切都占据了。幽暗的光线下看得见他的脸,无比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当然应该觉得理所当然,这本来就是给两个人住的屋子,否则也不会放了一张这么大的榻。这一路依靠在一起睡觉并不是第一次。顾惜朝把要他躺回地上的话吞回肚子里,默默地向后挪。可是他变本加厉,掀开被子就钻进来。
      再不出声就是默许甚至无声的鼓励了,顾惜朝梗着喉咙发怒:“你干什么!”
      戚少商理直气壮地道:“我冷!”
      顾惜朝出离愤怒,低叫道:“你胡说!你身上热得像火盆!”
      戚少商柔声道:“那是因为你冷得像一大坨冰块。”他用脚轻轻蹭过他的脚,那种冷是僵的,硬的,细细的,透过皮肤到心里去。
      但顾惜朝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往那边去!”
      戚少商叫:“嗷!”其实并没怎么疼,这点疼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七手八脚地把顾惜朝按住,搂在怀里,小腿压着他的脚。顾惜朝胡乱挣扎,好一番争闹。
      戚少商忽然低声说:“我把你身边的人都赶走,是因为我自己要留着。”顾惜朝一愣,所有挣扎都停了那么一阵儿,戚少商趁机把他搂得更紧。
      “睡吧。”他说。
      于是整个世界安静了。
      第二天早晨戚少商睡过了头,一睁眼先看见顾惜朝气冲冲的瞪圆的眼睛,吓了一跳,接着忍不住笑,原来睡得太熟,又怕他逃走,整个人手手脚脚的都压在人家身上,顾惜朝早就醒了,却给他压得没法起床。
      赶紧爬起来找衣服。顾惜朝却还是愁眉苦脸的躺在那儿不动,他被压得太久,手脚都麻木了。戚少商不明所以,毛手毛脚地想拉他坐起来,刚碰到他的手,他便忍不住“嗳哟”出声,骂道:“戚少商,你有病吧你!”
      戚少商一叠连声地答应:“是、是、是,我有病,我有病。”手忙脚乱地给他揉捏按摩。心里高兴,笑意按捺不住,酒窝深深的抿在颊边。他若真的不愿意被他那么压着,早就踢一脚,掐一把,甚至咬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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