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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涣然亦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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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这块大陆的和平被高阳国军队的号角打破。高阳君主延昌帝突然大肆进攻周边国家,出乎寻常,屡战屡胜,版图快速扩张。而其邻国——原本与之交好的梁丘国也没有逃过此劫,大批城池失守。
三年前,梁丘国平宣帝前往边境谈判未果,而后竟在回国途中遭人暗杀,十日后皇太女顾永煌继位。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下,梁丘国人心惶惶,唯恐同时面临着内忧和外患的国家覆灭,却没料到新帝居然是个用兵大将,她执意御驾亲征,重新振奋起梁丘士兵们的军心,成功抵挡住了高阳侵略的脚步。
然而战事虽止,两国曾经的平衡和友好已不复返。本属于梁丘的大片土地现在都归为了高阳的版图之下,这一事实深深刺痛着每个梁丘人的心。
因人们心中微妙的抵触和纠结,高阳边境原属于梁丘的国土内,慢慢产生了一条名为无属的城市带。那里的人们,或是向往着梁丘,或是心系着高阳,但那厌恶战争的心却是人人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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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属,信乡。
秋日的下午,空气干燥,风却湿冷。阳光明媚地洒下来,照在街边新开不久的店铺门前,惹得那懒气十足的猫咪挠了挠刚吃饱的肚皮,而后继续睡了过去。
铺子的招牌中规中矩,不是什么特别的木料,也没有做上些花俏的装饰,笔法显然出于隔壁巷口那个摆摊的字画师傅,和统一批发来的也无甚区别。
不过细细一看,其上竟积了肉眼可见的一层灰——要知道招牌可是一家店铺的门面,甚至说是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也不为过,这霜林苑的老板是怎么想的?
正在此时,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位夺人眼球的小公子走近了霜林苑。他约莫十六岁的模样,粉脸润唇,身量虽未长开,却恰好与稚嫩的五官相辅相成,看着可爱得紧。身着窄袖圆领袍、上面绣着些许暗纹,衣裳用料却不好,看得出家境并不如何优越。
只见这小公子抬头望了眼蒙尘的招牌,脸色霎时一沉,抬腿进了店里。
过了玄关便是大堂,霜林苑的大堂真是出奇的大而敞亮,且此间的摆设也十分奇怪。瓷器装饰之类的一概没有;靠着西墙的是几个大架子,摆着一溜大小不同的罐子,最小有茶杯大,最大……那就是酒坛子了。上方一幅书法“清音应空谷”,笔迹略显稚嫩,但不乏坚毅;东面,数排塞满了书的书架整整齐齐伫立,压迫感十足;而北边,也就是门对面,一个式样古朴的长椅子、或许说是贵妃榻,歪歪斜斜地歪着,歪歪斜斜的贵妃榻上又歪着一个歪歪斜斜的人影,手上正拿着本书悠闲地翻弄。
那小公子人还没出现,声音先传到了大堂。
“丘涣你怎么就没懒死!”
接着就见他快步走进,泄愤似的把步子踏得咚咚响。
榻上的人慢悠悠放下书,微微抬头看了眼小公子,掩口打个哈欠:“商容你怎么来了?还有,对恩人要有礼貌,不能直呼其名。”
小公子听到这话,沉下的脸有一丝崩塌,但马上又摆正了。
“店铺招牌都积灰了,丘风泽。麻烦您老人家,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去打扫一下可以吗!”
丘涣没想到商容怒气冲冲地跑进来是为了这事,一时有些诧异,不过马上就打起了马虎眼:“哈哈,你不是知道我性子的嘛~而且我可是柔弱女子,这种粗活还是得交给有本事的男人,比如你,我相信你能做好的!”伸手想拍肩鼓励一下对方,但是又碍于姿势不太方便,只得拍了他的腰。
商容被丘涣的毫不害臊弄得哭笑不得:“你还知道自己是女人啊,那就不要老是穿着男装晃来晃去行不?昨天临街的姚家小妹都来问‘我家大哥’婚否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丘涣明显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眼里露出了些狡黠的光芒。
“多谢小姐厚爱,很可惜,‘我家大哥’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恶狠狠作答。
“切。”丘涣翻个白眼,又换上了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不过说起这霜林苑的主人丘风泽,确实是信乡近来的热门话题。“他”身姿挺拔,常着白色衣裳,一派风流倜傥之色。且生得俊雅不凡,鼻梁高挺,眉眼如画,一双凤眼眼角微扬,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柔,不笑的那份慵懒劲更是勾人心魄,惹得附近的小娘子们纷纷春心大动。
却没想到这俊秀人物真身居然是个女子。
商容看她又失了兴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在半年前救下了被人打劫的自己,因救命之恩跟了她一路,半年下来也大约摸清了对方的脾气。她经常就是这样倦怠的、无所谓的,男装,无非只是找些乐子而已,三天男,两天女,都是常有的事。
这边丘涣正和商容大眼瞪着小眼,外头就进来一位客人,似乎为他们俩这阵势摸不着头脑,说话声音里带着点迟疑:“请问……这里是不是有果酱卖?”
对了,这名字起得文绉绉的霜林苑,不做文房四宝生意、也并非营生金银玉饰,却是专销果酱果酒这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整月都来不了几个客人。
丘涣看有生意上门,对着商容点了点头,意为“交给你了”,然后顺手抄起刚才的那本书,又躺在长椅上看书装起了死人。
商容看她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恨不得把她从贵妃榻上踹下来,又不好把客人晾在门口,只得在心里狠狠骂几句过干瘾。可他不知道是,丘涣藏在书后面的嘴角翘得可高,看来今天是把他当乐子了。
两人一明一暗分别打量进来的客人,眼见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睁着双大大的杏眼,眼珠漆黑、清澈透亮,眉目娇俏,气质爽利,虽然面容有些晦暗且疲惫,却是更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来。长及臀间的乌发没有做髻,而是用了根同为绛色的绸带高高束起,发间别着一个用白色长羽做成的别致发饰。一身贴身剪裁的绛色窄袖胡服则完美展示了她的身姿,不说凹凸有致吧,也算颇有女子风情了。她的装扮虽怪异,人倒是难得的美人胚子,给人热情奔放、并些刁蛮任性的感觉。
丘涣欣赏了几眼,就扭头看商容,见他分明是看傻了,心下鄙视这个小色鬼,把书往他头上一丢。
而无辜被打的商容不过是反应慢了点、心理准备时间久了点——自从遇上丘涣之后他就顿悟了个真理,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外形都是浮云——突然就觉得头上挨了这记,立马回头猛瞪丘涣。
这时丘涣倒不去看他了,冲着少女勾起嘴角,笑容优雅,有生意上门总是好事:“正是,小姐来买果酱?”嘴上回答着人家的问题,身体却还是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
胡服少女听到丘涣的话显得相当惊喜,又有些忐忑,欲言又止,直到丘涣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才再次开口:“那…请问这里有没有……叫丘风泽的人?”
丘涣听到这话一愣,旁边的商容则是再次猛瞪她,满脸“你是不是辜负人家女孩子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下次不许穿男装了”的表情。她不免白眼“拜托没看见这人不认识我吗怎么又是我辜负的了”,深深怀疑那个姚家小妹折腾得多厉害,不就是有人找她而已嘛,居然就被商容看做登徒子了。
不过她心下也摸不清这少女是什么来头,不认识的人,却又知道自己在开果酱铺子,难道是慕名来见帅哥的?虽说此地民风开放,女性地位很高,尤其是出过六个女帝的梁丘国。但女子天性总是有些羞涩的,见帅哥通常都会选择结伴壮胆,独自前来实属罕见。
那胡服少女见店里二人迟迟不回答,以为对方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顿时满脸失望地道谢。丘涣只好暂且放下心中疑惑,赶紧叫住她:“小姐留步,我就是丘涣,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但那少女不知怎么,竟是沉浸在失落中没能听到丘涣的话,缓步转身欲离开。
商容看她就要走出大堂,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追了上去。那着急的样子让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丘涣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心说商小子平日里可没这么好脾气,尤其对着自己一直大呼小叫不断,今天居然对这个小姑娘如此上心,莫不是春心动了?
商容自是不知道丘涣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否则大概真的是要将她踹下长椅了。他追到胡服少女身后,却也不敢动手拉她,毕竟男女有别。
“姑娘,姑娘,你要找丘涣是吗?她就是了。”
所幸这两句话说得够大声,总算把这少女喊回魂了。只见她转头迷茫地看着商容,不过片刻功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水汪汪了——眼泪看着就要滚出来。
“丘涣你快说!你你你、干了什么好事把人家姑娘惹成这样!”商容大吼。
这下丘涣倒也没心情纠正商容的“没礼貌”了,少女一回头,她自然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有些惴惴起来。男装嘛,她从小就常穿,而且她们一家并没有固定的居所,十几年游荡下来,实在是讲不清也想不起都认识些什么人,莫不真是许多年前的情债?
人家姑娘都快哭了,丘涣也不好再赖在那贵妃榻上不动。她起身走到了少女面前,笑容愈加温和:“我就是丘涣,小姐你……?”
少女听闻此言一脸不可思议,红唇微张,泪是收回去了,眼睛也睁得更圆了。
丘涣向来喜欢美人,撇开现下有些诡异的场面不提,能有这么一个身材不错小美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她还是很高兴的。她应该有些异族血统,是这一带少见的高挑,而这少女只比丘涣稍矮,大约到她眉间。
少女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很快就从刚才的打击里恢复了,又是个动若脱兔的模样:“在下段云翮,久仰公子大名,今日特来拜会。”说完便双臂合拢,自额头下移至胸,同时鞠躬四十五度,竟是行了揖礼。
丘涣不由心中疑惑:莫非这人找了自己很久?可这不像情债也不像仇人,到底是……
做个手势让商容稍安勿躁,丘涣先回了她的礼,打算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