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天涯》若久

1、第一章

　　盛传武林有喜！
　　所谓何喜之有？
　　据说十年前重创整个武林的暗势力终于被平息了。为了摆平这股暗势力，武林有名的两位剑神天和地使尽了全数力气，以至还牺牲了其中之一——天。然而，存活下来的地也受了重伤，于前不久辞世了。
　　两位英雄的相继离开虽给整个武林带来了一份伤感，但毕竟是十年了，十年处于恐慌和动荡中，没日没夜地担心着下一刻被暗杀是否会是自己，这种日子对谁来说都不愿再尝试一遍，如今终于走出这片阴影，悲伤的事自然也就被喜悦冲淡了。

　　天肜山庄
　　阳光淡淡地照耀着。
　　整个天肜山庄沉浸在一片素白的景象中。
　　山庄的主堂室里，赫然竖立着剑神天肜月的灵位，红木制成的灵牌上室一串鲜红的字符：
　　慈父天肜月之灵位
　　爱女天涯
　　那串字符尤其刺眼，在这深冬苍白的阳光下，反射出一股沉沉的阴冷，好似凝聚着深深的悲愤。字的笔锋十分硬挺、漂亮，然而那血的腥味，就连空气也都被染上了一道耀亮的红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剑，一剑刺向敌人的正心。
　　天肜月的灵位前，天涯正身披孝服地跪着。惨白的颜色将她十六岁如花般的脸庞映照得脆弱不堪。然而她独特的气质使得她所有的脆弱都变得这般楚楚可怜。
　　天涯的周身坐着天肜山庄各堂的堂主以及天肜月生前的守卫。
　　气氛冰冷而僵硬。
　　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似乎也凝结了。
　　良久，天涯站起身，她缓缓走向灵位边的座椅。
　　她的每一个步子都在宽敞的主堂里病吟出长长的回声。平日就瘦弱的她，此刻看起来更显单薄了。
　　天涯身边的侍女文和舞赶忙上前扶住她虚弱的身子，知道她安稳地坐在座椅中。
　　空气中的冰冷仿佛有些动容，天涯开口了。
　　她给了她们一个感激的笑容：“文嫣、舞嫣，你们先下去吧，我同各位堂主有话要说。”
　　她的声音细柔而甜美，却有着一股天生的君王之气，毫不娇柔造作。只是此刻的她，声音中夹杂着病恹恹的语态。
　　自从她爹天肜月死后，她生了好大一场病，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文舞退下后，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许久，天涯将话头提起。
　　“众堂主，父亲的死，我想大家都很清楚。”她沉默了，眼中朦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作为爹的女儿，我不能让他的死变得如此冤屈，所以……我想我必须离开天肜山庄，我要独立，我要为爹报仇。原本我应继承爹，成为天肜山庄的庄主，但我想还是暂时由朱雀和青龙来代替我，相信他们两位在爹生前忠心守护了那么多年，各位堂主对他们的能力也都很了解吧！”
　　日堂堂主首先道：“但是天涯小姐，继承天肜山庄是庄主生前的心愿。”
　　天涯昂头，眼神坚定地说：“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继承山庄，只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
　　她的确不愧为天肜月的女儿，她说话的口气于天肜月极为相似，不得不令众堂主震撼而为之折服。
　　主堂内无人再讲话。
　　天涯开始咳嗽。她的病应该快好了吧？大夫说过，一旦咳嗽症状消失，她的病情就算是稳定了。
　　不过她怕是等不到病好了，她要尽快离开，尽快将爹的事办妥。
　　窗外的阳光被一大片云遮住。
　　快下雨了吧？
　　主堂内，天涯咳嗽着站起身，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美丽的长发衬托着她依旧晶莹的肤质。
　　不过她有些累了，这场大病的确将她害得不轻，现在的她只想去睡一觉，夜只有在梦里，她才会见到爹温柔的笑容。
　　天涯走出主堂室的一刻，天开始下雨了。

　　***　　***　　***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原本的小雨变成了滂沱的大雨。
　　雨滴落在地面上的水塘里，溅起了晶莹的水珠。
　　天肜山庄的寂静被叫喊声打破。
　　“小姐！”
　　“小姐，你在哪儿？”
　　文嫣和舞嫣将整个天涯阁翻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天涯的半个身影。
　　文嫣急得红了眼眶：“舞姐姐，怎么办？小姐不见了，昨天晚上我还看她睡得好好的，怎么……”
　　舞嫣强装着镇定，弄丢了小姐，她的责任夜重大。
　　她看着窗外的大雨，道：“文儿，小姐应该是走了，她没有惊动我们，也许是因为她想一个人去面对她所要面对的吧。”
　　文嫣红红的小脸挂上了两串泪珠：“可是小姐的病还没好啊！我怕她会……”
　　“不会的！”舞嫣厉声吼道，她不相信小姐会发生什么意外。
　　文嫣显然是被她突然的打断和吼声吓坏了。
　　她睁大了眼睛：“可是我们找不到她！现在外面正下着大雨，又那么冷，你有没有想过小姐的衣服够不够？她会不会着凉？咳嗽是不是更加严重了？我很担心你知道吗？小姐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她虽然一直跟着庄主学武，可是她的身体从来都不好！我真的担心啊！”
　　一阵风将天涯阁东侧的一扇窗户吹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吹进来，让文嫣一阵寒颤。
　　舞嫣沉默地走到窗边，她看了一眼窗外孤独而摇晃的树枝，然后将窗关上。
　　她夜担忧啊！何况，天涯从小就像她的妹妹一样。
　　“文儿，小姐的性格你我都了然于心，如若她真的决定了什么，你我都拦不住。别太着急了，等到她何时决定回来了，她自然就会回来。而且小姐那么要强，她不会让自己吃亏，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的。”舞嫣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踏实。她在安慰文嫣，也在安定自己的心。
　　“但愿如此。”
　　文嫣轻拭泪水，抽噎地喃喃着。
　　严冬的寒风使尽了力气猛吹。
　　雨越下越大了。

　　***　　***　　***

　　京城郊外。
　　寒地宫。

　　天涯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她的脸被刺骨的寒风吹得通红。
　　挂在她面前的牌匾上，赫然映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寒地宫。
　　雨水重重地落下，打湿了天涯的身体，生疼生疼的。
　　幸好，寒地宫的人对她并不熟悉，要也只是听说剑神天肜月有个花容月貌的女儿，而他们绝不会料到将她与天肜月的女儿对上座。
　　天涯昂起头，任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
　　只要进了这扇门，她就可以替爹报仇了。

　　她跨上台阶，走向寒地宫的大门。
　　可是，风好大，雨也好大，大到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还剩两步。
　　但是，她走不动了。
　　天涯啊天涯，你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你不是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吗？你忘了爹是怎么培养你的吗？你连只差两步都要放弃吗？只要两步你就可以骗过他们的眼睛了啊……
　　一声声呼唤在天涯的耳畔萦绕。
　　她开始天旋地转。
　　原来，深冬可以如此寒冷。
　　冷得连心都懒得跳动了。

　　风延宫。

　　好暖和啊！
　　真的好暖和啊！
　　这里是哪？爹呢？是爹吗？
　　爹，你在哪？这里好暖，可是这里好黑，我看不见你！
　　爹——

　　当天涯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裹着暖暖的被子，衣服也换了干的，是同样洁白的颜色。应该是有人发现了她，并好心地将她带到了这里。
　　天涯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内的摆设很独特，独特得不像是普通人家所能承受得起的。不过，这里似乎很安静，与天涯阁不同，这里让人有种孤独寂寞的感觉，好像被冷落的空气般，滞留着，停歇着。
　　住在这里的人，是否也孤独着呢？
　　不过，应该不会吧，因为这条被子是如此的暖和，使用它的人，也应该和它一样。
　　正当天涯努力支撑着坐起来的时候，她听见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小姐，你不能进去！”
　　“让开！”
　　“小姐，宫主命令过，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他的房间。”
　　“我说了让开！风有什么怪罪，就算我头上好了！”
　　“不可以……”
　　门外传来了肢体碰撞的声音，好像是纠缠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天涯听不清。
　　“你们两个不要以为有风撑腰，本小姐就不敢拿你们！连风都要依我三分，你们以为我真的不会动手吗？”
　　“属下不敢……”
　　“那就让开！”
　　“这……”为难，犹豫。
　　突然——
　　“雪！”

　　那是一个冰冷的声音，却震撼地将所有弥漫的空气变为零度。争吵声嘎然而止。
　　片刻的安静之后，刚才吵闹着要“进去”的女子说话了：“风……你来了？”
　　冷冷的沉默，被称为“风”的男子出声了：“雪，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是——”
　　冷冷的打断：“寒雪殿，有人等你。”
　　那女子不再吵闹。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她似乎离开了。
　　屋内，天涯吃力地坐起身，她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门外的人应该就是好心救她的人，原来，他真的是孤独而寂寞的，至少他的声音是如此。
　　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吹熄了桌上摆放着的油灯，虽是白昼，但是如此的天气还是使得屋内一片昏暗。天涯不禁颤抖，她的心不由地砰砰加速。
　　须臾，屋外再度响起了对话。
　　“琉璃，她……没什么吧？”
　　“宫主放心！”
　　“恩。查清楚了没有？”
　　“……”
　　“恩？”
　　“属下无能，还没有。”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记得，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寒风殿。”
　　“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

　　吱——
　　门被推开了。
　　天涯顾不上看一眼走进来的人的相貌，她被钻进屋子的冷风吹得猛咳嗽，咳得胃在绞痛，咳得心在震动，咳得连泪水也挤出了眼眶，就差没有把肺咳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可是她必须坚持下去，她还答应过爹要回去继承天肜山庄的。
　　来人见状，急忙走到床边。
　　他将天涯的身子扳过，随即双掌附在她的后背。一缕缕青烟从他的双掌下升起，环绕在天涯的周围，他在替她运功疗伤。
　　就在他的双掌附上她的背时，天涯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头顶一直通窜到脚底，把她体内的寒血逼出体外。
　　噗——
　　一声闷响，一大口鲜血从天涯的嘴里喷出。
　　随即，她倒了下去。
　　不过，就在她倒下去的一瞬间，有一只手牢牢地将她托住。

　　寒风延没有说话，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眼神悠然而深邃。
　　天涯停止了咳嗽。
　　她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张俊雅的脸，五官匀称恰到好处。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镜，他们黝黑得好似看不见底，深深的……深深的……却又意外地清澈。
　　“你……”是谁？
　　“嘘——不要说话。”
　　寒风延将她的念头打断。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怕被她知晓自己的身份。
　　他将她扶正，然后让她躺下，用被子牢牢把她盖住。他不擅长照顾人，所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
　　天涯没有将眼睛闭上，她极力想看清眼前这个人的脸，她想知道他是谁。可是，她好累，好困。
　　寒风延凝视着天涯。
　　他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女子。她的美，很清澈，很干净，这是连雪也比不上的美。可是她好像一个易碎的娃娃，坏了就再也不会好了，因为她的一切都不容许有任何瑕疵，否则就不再完美。
　　不过，这样的女子，不适合他。
　　寒风延的眼睛呈现出深深的墨黑色，它们不再有光泽。
　　他该走了，另一个人还在等他。
　　屋外的冷风透过窗的缝隙钻进屋内。
　　寒风延扭头起身。
　　忽然——
　　他的衣摆被一股力量拉住。
　　天涯拉住了他！
　　“别走……”她的声音很虚弱，“告诉我，你是谁……？”她的手冰凉，脸色也有些苍白，可是她的眼神却很坚定。
　　寒风延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转身。
　　他坐在她的身边，将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然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叹了口气，说：“叫我风吧。”头一次，他感觉到异常的不自在。
　　天涯笑了，她笑得像个孩子，笑得十分可爱：“风，这是哪？”
　　“我家……”
　　天涯又笑：“你说话好简单，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去理解了。”她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谢谢你。”
　　“谢我？”
　　“恩，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在街上了。”天涯的眼睛弯弯的，不过那里藏着一丝不安。
　　“不用。”依旧是很简洁的语句。
　　不知道为什么，天涯看见他的冷漠心里就开始难过。难道，是她自己话太多了吗？
　　寒风延将她眼神的转变瞧在眼里。
　　他柔柔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是他微笑了：“好好睡吧，你需要休息。”
　　“恩！”见他笑了，她也笑了。

　　看着寒风延走出屋门的背影，天涯发现，其实他的内心并不是冷漠而冰冷的。

　　渐渐，天涯被袭来的睡意惹得搭上了眼睛。
　　屋外的雨似乎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