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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计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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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自那晚宴会之后,从翌日开始,建康城内,到处流传着王谢两个名望家族即将联姻的消息。
消息一出,給这个带着些死寂的都城添了几分活气,毕竟之前那场灭族之祸无人不惊。
同时,这对于整个建康城内的世族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这时的天子多疑猜忌,正在暗中培植寒门势利,虽然表面看来,世族依旧在一品二品的高位之上,但是那些寒门官员所处的位置,却在逐渐向权势的中心靠拢,有天子的支持,他们也越来越强势。
有了王谢的强盛,世族们才能继续过着锦衣玉食挥霍无度的日子。(世族们就是这么无耻)。
这都城的天,依旧明净如洗,桃花开得正浓,几乎整个城内随处可见,加上漫天的舆论,建康城又恢复到之前繁闹的景象。
于是乎,飘飘洒洒的花瓣,随风飞扬,那些世家子弟又可以踏马而歌,洒酒逍遥。
外面春光一片大好,卫氏府内,那些及笄之后的女郎,也不用再去学习,她们成双成对地聚在一处相互摸索着刺绣,那一张张小脸,满是对未来夫主的期许,她们并不担心以后的命运,毕竟她们如此美丽动人,哪个郎君不喜欢,她们有信心能拉住夫主的心,在卫氏,也请了教习教导她们那些情事。
不得不说,卫笪,为了权势,对他的子女是下了狠力的。
当他得知有在宴会上有几女分别被二王看中,心里不是不欣悦的,嫁入皇宗,有幸能生出孩儿,就是大幸,便是不被夫主喜爱,也不会面对被低送的境地。
而他的嫡女卫子玉,被彭城王看中,大手一挥,就投了牌子,要送入皇宫给陛下享用。
卫子玉那晚宴会上,因那一袭华裳,美得都能与王氏女一争风采,陛下的后宫就得要有这种雍容华贵又貌美于一身的妃子。
其实二王当晚不是光为自己而看的,还专门为陛下选妃,据说当晚就选了五六位女郎,其中更是不乏有王氏女。
卫氏本就有意再送女郎入宫,只是还没定好到底送谁,如此一来,忽视卫张氏的胡搅蛮缠,他也不得不着手为卫子玉作准备,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卫氏殒命过两位妃子,他不能再让卫子玉有任何差错,各处暗眼都要设好。
至于其她的女郎,他也正准备着手其他她们的归宿问题。
自从那日晚宴回来的第二日,卫子慧就回了卫氏一趟。
她将卫子青从头至尾数落一通。
脱离家族,卫子青在信里已经言得清晰,那铿锵有力的语气看得卫子慧心惊肉跳。
读完信之后,她显得气急败坏,这个社会,一个女郎,若无家族的庇荫,又岂是那么容易生存的。
世道多艰,行走在外的,多为乞民!还有那些无财无貌无权无势的匪盗莽汉!
强者,有啖食,弱者,那命比贱民还贱。
卫子青挨了一通骂之后,依旧显得镇定万分,她将卫笪的打算一说出,卫子慧立刻就心软妥协了。
她在离去之前慎重地问了一句:“阿青,没了身份,生死已与卫府无干,你可知?”
卫子青毅然点头,卫子慧见她心已定,怀着一颗复杂的心离开了。
她宁愿没有身份,也不要落到那种地步。
这个时候的身份很重要,作为一种象征,无论高贵低贱,只要身份在,就算有人要折辱你,那也得先看看你身后的家族势力,没了身份,那与奴仆没有任何区别了。她宁愿去过未知的生活,也不愿被送給他人为妾,决绝至此!
卫子青拖阿妫将所有的财务都拿去换了铢钱,容易随身携带,她要开始实施逃跑计划!
“女郎,今日的帛才换了五铢钱!”阿妫闷闷不乐地拿着钱袋子进屋,对着屋内的卫子说道。
卫子青无声叹息了一下,接过钱袋子,安慰阿妫道,“无事,那帛也不是上等的帛,能换到钱已是不易。”
“可那些人见我是奴仆之人还是给低了……”阿妫恨恨地道。
卫子青无奈地笑了笑,“这世间,何处无重利小人,各取所需罢了。”
阿妫见她如此,不由嘻嘻一笑,“女郎今日怎地如此多愁起来。”
卫子青回她一笑,抽出两铢钱来,放到阿妫手中,“我也只能给你恁多,且藏着吧!”
阿妫一愣,急急忙忙将铢钱推回去,焦急道,“女郎这是何意?”
女郎的钱财已经够少了,她如何能接这不易得来的财务?
卫子青却没接,喃喃说道,“你虽侍我不久,处处周到,我却从无赠你有价之物,这两铢钱又算得什么。”
“女郎……”
“快去取食吧。”
“诺。”
看着阿妫离开的背影,卫子青心里一阵失落,她在阿妫身上,看见自己曾经的影子,对她也像对自己妹妹一样,只希望自己离去之后,阿妫能继续这么欢快着。
卫笪同卫桓已经决定将她送給陈氏一个嫡子为妾,那个陈氏,不算过江大族,却也勉强算得上世族,曾经出过几名风采人物,近年来,陈氏子弟越来越挑不出个人才,上次的宴会上,就属陈氏子弟最为荒唐,面目也最为丑陋,恶心至极。
据说,他们一族虐死的少年少女,不在少数。
如此一个家教不严的世族,尽出些荒淫子弟,若真的被送去,那下场,可想而知。
这也是卫子慧不得不答应助她出逃的原因。
第二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空气沁人心脾。
这一日也是她去庾府见卫子慧的日子,因为再过一日,便是她出嫁的日子,而且并不是名正言顺地出嫁。
卫子慧早就以庾府的名义来了信,让卫子青出嫁前与姐姐聚一聚,当然,是征得庾大郎的同意了的,这几日,庾大郎对她日日宠幸,主母袁氏已是非常不高兴,她无法再有更多的要求回卫氏。
卫子青依旧乘着卫桓的那辆车舆出门,对于庾府,卫桓是有百般个心想要攀附,出门之时,还特意嘱咐,卫子青让她阿姐在庾大郎面前美语几句,何其可笑乎。
再次来到庾府,卫子青想起上次有过一面的庾氏二郎,那个风采胜他兄长的少年郎君,当时在宴会上何其出众,也是那些王谢女郎争相追逐的对象。
这次进入庾府,并未碰到任何阻拦,被仆妇领进小院落之后,卫子慧已侯在门前。
她往前急急走了几步,蹙起的秀眉间尽是忧愁。
卫子青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阿姐似乎遇到难事了!
她有些惶急地唤了一声:“阿姐……”
双手被她紧紧一拽,拉进了屋内,隔绝掉外面那些打探的目光。
“阿姐,出何事了?”,她的阿姐从来不会无端失态。
卫子慧低低一叹:“阿青……,阿姐恐无法再相助于你了!”
卫子青脸色一白,瞪圆了双目,双唇隐隐有些颤抖:“阿……姐!可是,有了难处?”
“勿慌,勿慌,非阿姐有难,而是有人代为相助。”见她如此惊慌,卫子慧连忙解释。
卫子青忽地松出一口气,又错愕地盯着她:“阿姐,何故?”
卫子慧见她如此紧张兮兮,缓缓散开眉头,慢悠悠地道:“夫主忙碌,此事阿姐拖了二郎。”
她没完全说出,这其中还有主母出来混搅了一通。
“阿姐!”卫子青愕然出声,小脸白一阵红一阵。
卫子慧长长地叹了一声:“阿青,阿姐不得已而为之,已是无人可求。”
无人可求!
如斯境地,又有何人可依?
卫子青心里一阵难过,她一直在给阿姐添扰,却无力回报。
沉默中,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请卫姬服汤。”
卫子青一愣,此时并非啖食之时,何故饮汤?
不由转目朝卫子青看去,只见她脸色一沉,冰冷道:“端进来罢!”
“诺!”
“阿姐……”
卫子慧看了她一眼,朝她摇摇头。
那个仆妇,一身青衣,材质上佳,看来是个很得主人器重的妇人。
此刻她手里端着一个木檀,上面有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水。
那妇人小心翼翼的放下木檀,卫子青看见一碗乌黑的汤水,那气味甚是难闻。
这是避子汤!她一眼便认出,卫氏请的教习曾教导她们辨认过这种汤水!
意识到这点,她倏地站起,双目狠狠地朝妇人盯去!一副吃人之状。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妇人的身影从门口疾步而来,站在那个青衣妇人两侧。
两厢对峙,气氛凝止。
那青衣妇人对着卫子青皱皱眉头,那张冰冷无情的脸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一种嫌恶。
卫子青脚步一提,那两个妇人便迅速一动,已将她与那青衣妇人隔了开来。
而另一边,卫子慧已毅然接过那青衣妇人手中的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卫子青心头一震,眼泪忍不住簌簌往下掉,只呆呆地唤了一声:“阿姐。”
等那妇人走尽之后,卫子青泪眼朦胧地连忙走过去,伸出手掌拍着卫子慧的背脊,口中急急道:“阿姐,你快快吐出来!吐……。”
还不等她说完,卫子慧猛然一把推开她,朝内室后面跑去。
接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呕吐声从里面传来,像是将五脏都要咳出来般,卫子青这一刻的心,是凄凉,悲哀的。
当她看到阿姐那面目全非的模样,心头不是没被吓到,这种方法,既残忍又难受,即使吐出那些污秽后,可也不难保没有残留的汤水已经下腹。
内室冒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许久之后,卫子慧才颓然趴在墙边,面如死灰地喘息着,她的阿姐何时这般狼狈过。
卫子青掏出巾帕细细地替她擦去汗水,她很难受,哽咽着,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卫子慧被送给庾冲炳不到半年,十六七岁的少女,最是易孕之时,袁氏膝下只得一女,庾冲炳所有的侍妾,都须得饮此汤,特别像她这样既得夫主的宠爱,又美貌非凡的。
“阿姐,姐夫他可知?”
卫子慧无力地点了点头,若没有夫主的允许,袁氏如何能明目张胆地给她们这汤水。
只有荣升为正经的妾室,才能有资格诞下子嗣,这就要看夫主对这些侍妾有多少看中之心了,因为侍妾只是侍妾,她们的利用价值只剩下赠人一途,与人攀个交情。
如果,饮了避子汤,也能有孕者,就能荣升为妾室,这就要看身为侍妾的她们手段高明与否。
这就是世族之内除了主母以外,妇人的生存法则。
过了一会儿,卫子慧抬起手,抚摸着卫子青的发顶,带着肯定的口吻道:“阿姐定会助你不沦落至此!”
卫子青再也隐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呜呜地哭了一阵,卫子慧的脸上也恢复了红润,她清了清嗓子,宽慰还在抽泣的卫子青道:
“阿青,勿要伤心,阿姐不会沦为他人玩物的。”
“阿姐,阿青无用……!”她继续抽噎着。
“阿青能唤动夫主送信给阿姐,实乃大才矣!阿姐还须得向阿青讨教讨教哩!”
卫子青被她逗得小脸一红,怪嗔地看了她一眼:“阿姐!”
见她不再伤怀,卫子慧才露出一个笑容,卫子慧靠过去,在她耳边一阵嘀咕,随后相视而笑。
之后,卫子慧又神色郑重地叮嘱道:“阿青,后日之事,万慎!”
“阿姐,那庾二郎又怎会相助?”她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
卫子慧冷笑了一声道:“这庾府,除了夫主外,也就二郎最心善了。”
“阿姐,他若失言?又如何?”卫子青不确定地问道,她还记得上次在庾府门前,那人明明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那我们也只有赌上一赌了!”一语定音,无路可择。
“阿姐如何对他说的?”
卫子慧咳了两下,面色有几分尴尬:“我们阿青还是稚女,怎能作姬妇?”
原来阿姐也会撒谎啊!
卫子青掩嘴嗤嗤一笑,心中却无端生出了几分忧虑。
以稚女年幼为谎,让心善的庾二郎相助,妥否?妥否?
其实,名门世族之内,玩儿嫩童的亦是大有人在,可庾二郎庾冲远真的似阿姐说的那般心善吗?
这一次,卫子青一路上忧心忡忡地回了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