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女》碧水泱

24、雉鸟成凰

　　卫子青被安排住进了精致大气的房子，被人伺候着，一点喜悦的心情也没有。
　　第二日清晨，又是一个晴天朗日，明亮的阳光洒落大地，一片片浓绿浅绿看得人心慌急躁。
　　她木木地坐在塌几旁，沉吟一会之后，伸出手，慢慢揉了揉眉心。
　　弄不明白这个庾二郎到底要干什么？
　　四个着装精美的婢女依次而入，她们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隐含几丝讥嘲。
　　“请女郎速速更衣。”
　　其中一个粉衣婢女率先开口，她们的手中，是华贵的缎裳。
　　卫子青看着她们手中的贵饰，微微蹙起眉头，淡淡地道：“请姐姐们放下就好。”
　　粉衣婢女冷冷道：“郎主有令，吾等岂能视之不顾。”
　　“哼！装甚么装？”
　　“是哩！”
　　“阿绡！”粉衣女郎不悦地皱起眉头，轻声喝斥了一声。
　　“碧姐姐……我见过雉鸡被拔光毛的，没见过雉鸡变凤鸟啊。”阿绡扁了扁嘴，朝粉衣婢女嘟嚷地说道。
　　“嘻嘻……，乡野之地，也是常理。”
　　“阿水说得是哩。”
　　“你们够了！”粉衣婢女不耐地喝道，又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卫子青，眼眸里一片冷意。
　　卫子青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怔怔地盯着她们，似懂非懂的神情，好奇地道：“姐姐，何为雉鸡？”
　　“哧！”
　　卫子青怪异地看了一眼出声哧笑的婢女，她从粉衣女郎手中兀自接过缎裳，慢慢低下头，兀自说道：“庾郎多才，定是知晓的。”
　　说完，也不理她们，自顾自地着装起来。
　　几个婢女俱是一愣，阿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粉衣女则是蹙起眉头，朝她屈膝一礼，淡淡道：“是吾等失态了，女郎先着裳吧，郎君已在正厅。”
　　说罢她旋即率先退至门外。
　　“咄！”
　　“走罢！”
　　阿水拉着阿绡一起往外走去，而那个从头至尾都没出声的婢女则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也出去了。
　　卫子青暗暗冷笑一声之后，沉默了。
　　大宅之内，斗争何其惨烈，她宁可偏居乡野。
　　等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之后，褪下宽大的裳服，摸着柔滑如丝般的绸缎，这般奢华耀眼，算是自作主张地给了她名分么？
　　当几名婢女看着依旧一身粗帛布衣出现的卫子青，不由愕然一怔，阿绡嘴角往上扬了扬，神情很是不屑，雉鸡果然是雉鸡，哼！
　　卫子青则是朝她柔柔一笑，唇角一抿，露出两个洁白的深涡，欢喜地笑道：“姐姐，雉鸡可不就是山鸟么，想高祖幼寄居乡野，山鸟为贵，难以得，日日垂涎，殊不知多年后，平天下，功绩卓卓，有士叹曰：“雉已成凰，不可小觑乎？”，如此，姐姐岂非连高祖也信不过？”
　　她声音清脆，双眸眨呀眨，一副懵懂之态。
　　而此时的四女脸色骤然乍变，她居然几句言语，便颠倒黑白，还拿皇族作比喻！
　　庾府是世族，四大家族王谢袁庾，谁人不知！
　　尽管高祖出生寒门，尽管这是一个言谈自由的时代，可是涉及到皇族，便比砍杀自身的头还要严重，这是给主人家惹了大麻烦！
　　还不待四女有所反应，她便自顾自地转身朝不远处的正厅施施然而去。
　　庾冲远看着缓缓而来的卫子青，眉头一皱，她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卫姬可是不中意那裳服？”
　　“非也，吾不敢受。”
　　庾冲远不置可否地盯着她，随后晒然一笑：“阿青啊，如此大言不惭，可是不顾你阿姐了？”
　　卫子青一凛，他听到了？！就在她愣神之际又听见他轻声说道：
　　“我出门之时，你阿姐可是在受罚啊，我本以为，你是肯与我一道回都城的，如此看来，便算了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等一等！”
　　她急急回头，朝庾冲远追去，紧紧地跟在他身后，面上因急迫泛起一阵红晕，她佝着肩，低低说道：“阿青愿与郎君同道回城，只是，阿青身份低贱，配不上那一袭华裳。”
　　庾冲远顿了顿，慢慢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卫子青，好一会，他说：“卫氏阿青，你可知，除了我，你已无人可靠？”
　　见她仍旧低垂着脑袋毫无反应，他讥讽地扬了扬唇又继续道：“不出两日，陈氏便会寻来，随行之人中，有你阿父。”
　　卫子青猛然抬起头，脸色一变，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庾冲远目光灼灼，直直地盯着她，那张灵动的小脸上此刻全是骇然。
　　也仅仅只是惊骇了一瞬，她便快速地低下头去，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迈出一步，用行动替代回答。
　　庾冲远哧笑了一声，倏地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在经过那几个婢女的时候，他冷冷地瞟了她们一眼，仅是一眼，便已令她们脸色唰地一白。
　　出了府邸，车舆一路朝南，过了一会，卫子青朝外瞄了一眼，这是向学堂那条街驶去的。
　　不到一会，便停在了一处学院门口。
　　卫子青抬起头往门口上方看了一眼，是孙氏学堂！
　　而前几日才见过的孙家族长还有附近几个族学的族长，此刻已急急地从门内恭迎出来，而在他们身后，是一干少年学子，孙曜也在其中。
　　卫子青一时有些疑惑地瞄了瞄庾冲远。
　　以孙家族长为首的众人朝庾冲远施礼道：“恭迎庾郎。”
　　庾冲远袖袍一闪，施施然回礼道：“有礼。”
　　孙家族长低着道：“孙张吴魏皆已到齐，请郎君入内选之，请。”
　　庾冲远朝他点点头，瞄了卫子青一眼，抬起便脚往内走去。
　　他那一眼，是示意卫子青跟在他身后。
　　这里的人除了庾冲远和孙曜，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众人看她一身粗布，料想是庾冲远的婢女，只是这个婢女会不会太朴素了些？
　　卫子青低着头跟在庾冲远身后，明润的双目则灵活地左右瞄着，她在找孙曜。
　　在孙家族学的正院内，已摆满了塌几，塌几上是整整齐齐的帛纸笔墨。
　　他这是要选贤才！
　　从寒门里选贤才？是替陛下还是为庾氏？
　　建康看似一片繁华，风平浪静，皇族与世族却暗中相斗又何止是波涛汹涌可以形容的？
　　可是曜郎也在这一群人中，他性情纯直，入仕对他来说，是真的好么？
　　她立在庾冲远身后，忧心忡忡地看着站在众学子中的孙曜，或许是她看得太过直接，孙曜侧过头，立时就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察觉到她眼中的忧色，孙曜朝她咧嘴一笑。
　　也就在这时，庾冲远哧笑出声，懒懒的朝后一靠，凤目斜睨了一眼，朝她低低说了一句：“阿青可要我提携他？”
　　卫子青一凛，低眉敛目地垂下头，脚步稍微朝他身后移了移。
　　“阿青对情郎也无情至此么？”
　　卫子青，“……”
　　“诶！阿青好凉薄！”
　　“他是我兄长，请庾郎休再胡言。”
　　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这句话。
　　“喔？呵呵……”庾冲远凤目高高挑起，呵呵笑了两声，这一瞬间的风情，贵然天成。
　　他环视了一圈，清声道：“吾承蒙圣恩，代陛下选拔贤才，诸君勤而好学，为国效之，时至矣。”
　　一语既出，坐在下首的众族长和学子们嗡嗡声一止，一时之间，个个都不再说话。
　　他侧过头低低地朝身旁的奴仆吩咐了两句，缓缓落座，抬目朝卫子青瞄了一眼。
　　卫子青立即心神领会，蹲至一旁，执起茶斟，往茶盅里倒茶。
　　而院内的众人在那个奴仆的安排下，已一分为二，不到一会，儒学与玄学便各为一方，这是要辩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