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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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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林修讲:火车票还没有到,我有两个翻译作业没有做,烦死。我妈说姥爷糖尿病又出了问题。啊,怎么最近就这么倒霉!
手里转着原子笔,笔油快要写完了,纸上的字一拖一拖的。预备的笔芯放在笔袋里。我看着自己的手指,有点愣神。
她嘻嘻笑两声。
我趴下,头抵着桌子,有点懊恼:怎么跟一个鬼讲这种事情,她知道什么?
烦得很。拿出笔记,对着书本和字典,把翻译给写了。
然后开了电脑,打开收藏夹,一篇小说一篇小说看下来。也有无良作者十天半个月不更新,等得我寸断肝肠。
这年头,大学生都堕落。整天在宿舍里猫着,上网闲磕牙。中午去饭堂要了几个小炒,拎回宿舍看视频电影。一帮子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电视上买弄风骚,选秀选得暗无天日,电脑前的大学女生的脸被照得惨白,嘴巴里鬼哭狼嚎,叫嚣着帅哥美男。
林修说:这叫做,堕落。她复杂地看我一眼。
我耸耸肩,我也不例外。
系主任助理找我说话:“华沙,你最近怎么了,一直逃课,外教MARIANNA想你啊。怎么又突然想回家去了呢?”
我估计他在试图开个玩笑,但是我欣赏不了。
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
“林头,我想先回去了,有点儿头晕。”我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他随即就笑了:“你们这帮孩子啊,定不住心。你听我一句,你们不像法语,有考级任务压着,但是也不能松懈了是不?虽说现在小语种吃香,但是不能得意了,啊。”
我唯唯诺诺,问了入党和申请研究课题的几个问题,表现出认真的样子。
我知道这样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可是两人都晓得要找台阶下。问完,我理所当然地退了。林头也没有说什么。他和我们学生关系好,我们都不好好叫他,他姓林,组织系里面旅游的时候是我们的头,我们叫他林头。
天气一直持续躁热。叶子翠绿到恍眼。
我心里总想着,皮肤一到阳光下暴晒,就沉淀成黑色,非常地脏。于是买了把防晒的伞,出门就撑着。皮肤比以前要稍白一点,林修说这是养出来的,还说,江华沙,你有强迫症。
我一听,就笑了。鬼也知道强迫症?希奇的。
上大学两年以来,这个鬼地方,还有这些人。加上一只鬼。
林修认为,她是上吊死的。在我们屋。原因是情伤。
她懵懵懂懂的,懂什么情伤。她的说法浪漫了一点。她死了十几年了。那个年代的人要死,和我们现在的想法不大一样。
可是为什么我会摊上这只鬼?
有的时候她会借用我的身体出去做一些什么事。我就蜷居在身体里看她对着一个瘸腿的老男人喊爸爸,哭。那个男人是瞎子。她说,那就是我老爹,□□里受的迫害。
这是我平凡无奇的大学生活里唯一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想,那究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是非不清,到底不过人心里的鬼跑出来,要闹一闹,战争十几年的压迫也算是有了个出口发泄。
可是这些,和我现在,什么关系也没有。
姥爷糖尿病又出了问题,我得回去一趟。否则,这辈子也许就见不到了。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一个病就一命呜呼了?脆弱得像张纸似的。
我等着手机尖叫起来,贝多芬第5钢琴曲的深沉和做作;等张清廖给我把票送过来。
他这几年做校园代理,卖票卖得不错,读法律的,毕业出来干了这个,一边读经济的研究生。他是我老乡,帮忙很爽快,也从来不需要谢。
我叉着五根指头,在阳光下变换姿势。
心里,终归是有点不甘心。
凭什么呢,凭什么就是我家人?
上个学期敏敏爸爸脑溢血死了,她就是这样哭着说的,伤心欲绝,几乎就要昏过去。
她说得太好了。我觉得我当时的心都纠起来。从小我就特别厌恶死亡一类的东西,觉得让我想吐。我小时候差点死过一次,掉在了河里,所以到现在都不会游泳。
后来看书,一个女作家描写在游泳池里被水淹顶至呼吸的一段经历,非常细腻的描写,完全符合我的记忆,于是我便喜欢上了这个作者。
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不值钱的一件东西,多像鸡肋啊,根本看不见未来。一直都是过去,过去如何,过去我怎么,过去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要沉浸在过去呢。
躺在床上,半迷糊的状态,脑袋晕晕的。
一翻个身,就看见在沈和在那里故作神秘,一只纤纤玉指抵着娇艳欲滴的嘴唇:“我听说,敏敏是得了暴食症,所以退学去了。”
我撑起身体,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自从爸爸死后,敏敏没有安生过一天,终于闹到现在,筋疲力尽地退学了。敏敏有严重的恋父情结,所以一直没有缓过来。我看过她歇斯底里。有的时候觉得挺羡慕她。她有这么深爱的一个人。而我至今觉得很孤独,精神上,总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慢慢拉磨,麻木地面对着这个世界的千万幻像。也许曾经是温暖的吧,不记得了。
林修便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
我下了床。
昨天做梦,梦见张清缪打电话过来:票全没有了。我发了通脾气,半夜在电话里对我妈哭诉。结果我妈反倒劝我:没事,你姥爷没事。我刚舒了口气,她却忧伤起来,掩着半张脸:是你得了癌症。
一惊,背都凉透。
摸摸自己的脸,眼角下面隐约有湿意。
叹口气。未知的忧愁又慢慢笼聚眉心。我抓住床单,忍着。
怎么又想哭了呢?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况且,那个时候,自己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刷牙的时候,林修回来了。
我连眼皮都没有抬。
她戳戳我的肩膀。半截手指穿过我的肩,是一种透明的颜色。
“你去哪里了?”
“我回来告诉你,我找到宿主了,就要离开你这里。”
我木木地刷着牙齿:“有比我阴气更重的?”
她摇摇头。
这个年头,鬼也讲“秘密”。
我弯下腰,灌一口水,漱口,吐掉嘴巴里面的泡沫。
然后开始洗脸。
再抬起身的时候,阳光就那么直直地照在我的眼睛里。
“还没走啊?”我把毛巾挂在架子上。
“你要好好的。”
“知道。”我笑笑。转过身准备上课的资料。
下午就要去火车站,3:34的票。张清廖说,到时候他直接去火车站给票我。
我看着手机上“通话结束”的字样,冷冷地想:你最好不要耍我。
转念又后悔,我凭什么对我一个帮我的人凶悍?即使是下意识里,也不对的吧。我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