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实习生》纪离离

36、也许因为你们是兄弟呢！

　　常山已然在一旁磨墨，听着那些声响，叶城忽然觉得倦意袭来，神思恍惚。小时候他也是读书练字的，当然他完成得很潦草，谢回倒是十分认真，一笔一划写得非常工整。然而到了后来，谢回比他还要过分，全是狂草。谢回自创，叶城怀疑那根本不是字。
　　仔细想想，他小时候尚觉得谢回这家伙非常讨嫌，如今谢回显然越来越往讨嫌的方向生长，叶城却开始完全习惯了。他嚣张，讨人厌，又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因此也经常把人气得喳喳叫又无可奈何。
　　要是谷里那些家伙见到谢回昨晚那个模样，大约就要笑开花了吧，可作为基本上处于谢回无差别轰炸范围中最近处的叶城，心里却好似压了个石头，半点都不痛快。
　　叶城回想起谢回当时的模样，皱起眉来，出口的话也是先关于谢回：“你知道我师弟习练的内功的情况吗？据说叫归阴诀？”
　　常山哑然：“为何你的师弟你不知道他的武功？”
　　“……”叶城思考了一下，他总不能说谷里的武功都怪怪的根本不知道来处吧，“因为反正谁都不会比我强？”
　　常山更说不出话来了。
　　美人谷里，弟子们武功不一样是常事，当初他们是按习武进度去挑选武功和武器的，纵然大多数弟子喜好相近，也未必会挑中同一本武学。叶城当初是第一个，谢回当初是第二个，想也不用想他们不会挑同一本，因此他当初也不会细问。
　　美人谷来历不明之物甚多，若不是遇上事情，他也不会去追查这些东西的来源。

　　常山叹口气，说道：“假若雪怀姑娘说的是对的，那么归阴诀我多少知道一点。这本内功原本来自一个叫毓秀门的门派，门中弟子擅暗器、弓弦及音律，但毓秀门百年前已经人才稀罕，渐渐式微，最后已经消失在江湖之中。而这门内功最后的习练者大约也在几十年前身死，从此这份内功便失传了。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来这门内功的，但在我看来，这门内功失传并无异常，一门功法流传太久，一代传一代，资质平庸者的传承只会渐渐流失它本身的精华，假若没有人能推陈出新，被淘汰、失传是必然的。”
　　常山意识到自己扯得有点远，又说回来：“但流传那么多年，毓秀门当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传闻，足以证明这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武功，你不必担心。”
　　叶城说道：“可他当时看起来不太好。”
　　常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毓秀一门祖师与后辈不同，当初他惊才绝艳，武功风流天下无双，这等人物出世便有个习练相对武功的宿敌，但最终是毓秀门祖师技高一筹，射杀宿敌于山壁上，那门功法后继无人，只流传于故事之中。”
　　“那郁轮袍的是什么回事？”
　　“郁轮袍……为什么突然提到他？”常山放下笔墨，他显示出一种十分迷茫的神态，“在我们那个岁数，他是我们特别向往的人。”
　　“他踏足江湖便名动江湖，性情豪爽，武功高绝。见不平而拔剑，屠恶人，诛奸邪，千金散尽、伤痕遍体也从未后悔，我一直觉得大侠就是那样的，”常山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但他那一天，为救一个卖花女而闯入千魔洞，而后再无音讯，直到数月前才重出江湖，那之后他已经性情大变。”
　　叶城想了想，问道：“那他的武功？”
　　常山反应过来：“不，不会，他的内功十分有名，名唤‘空山悬日’，斩山道人的正统孤传，与毓秀门并无关系。”
　　然而叶城亲眼看见谢回与郁轮袍的反应，这恐怕还要从郁轮袍那边查起。
　　他靠在椅上想了想，忽然道：“我的内功名为岿然劲，你可有头绪？”

　　叶城见常山微微瞪大了眼睛，而后许久没说话。
　　他靠近了一些，问道：“难道有问题？”
　　常山沉默片刻，应道：“我没听说过这一门内功。但我见过你出手，从特征来看，应当同你师弟是没有关系的，因此我一开始认不出你们师出同门。”
　　叶城松了一口气，慢慢靠在椅背上。
　　然而常山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问道：“可假若真是，你又愿意为他自废武功吗？”
　　“废话！”叶城却是应得非常果断。

　　叶城在美人谷中唯一认真的便是习武，有别于他们的互相暗算看不起，武功的世界是那样美妙，气息呼应着力道，催发他身体的经脉和血液，他以此感应自己和天地。
　　叶城在美人谷中最好的朋友是谢回，人人都觉得他们性格截然不同，无法想象他们是朋友。至今叶城也觉得谢回是一个非常令人烦恼的存在——永远自行其是，永远嚣张跋扈，张口就是嘲讽，谁也不放过，随随便便就能结上仇家，心里都是坏主意，还非常记仇。
　　可他想起谢回面对郁轮袍那时候的神色的时候，却是心中一紧，那是类似疼痛的感觉。
　　比起谢回性格上的讨厌来，他更讨厌谢回痛苦的神色。
　　又比起他对武功的喜欢，他更喜欢……

　　——不对！
　　叶城面色苍白，一下子就撞到了身后的花窗，这卒然而来的力道使他眼冒金星，不由自主捂住了头。
　　他这是在瞎想什么啊！
　　他难道还在想他更喜欢谢回吗？
　　他承认那一夜见到在等他的谢回，谢回在他心中的重量变更胜以往，但谢回是他的朋友，他也是谢回唯一的朋友！

　　叶城被自己吓到了，常山也被他吓到了：“叶少侠你怎么了？”
　　叶城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别扭，叫他十分不从容。
　　好在叶城是被当面抓包无数次依然面不改色的见过世面的人，他瞬间便转移话题：“啊，其实当初我是和谢回一起先发现云何夫人的头颅的。”
　　他将当初见到云何夫人头颅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常山，常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甚至僵在那里很久，直到屋角的香都将焚尽，他才开口道：“阿意从小爱美，玄冰铁盒是天下有数的至宝，阿意在那里，纵然死去数月也能容颜如旧。”常山惨笑起来：“可我更不愿意她身首异处。”
　　叶城沉默了片刻，道：“谢回是朱雀狱中人，我若能寻到他，会帮你探看朱雀狱中有没有什么周旋余地。那些恶徒，你若是能记得，也不妨告诉我。”

　　常山怔了怔。他很快明白了叶城的意思，对方不仅是要为他探问消息，有一日寻到仇家他也恐怕也会处理。他只觉胸中一震：“你我本只是利益交换，又为何要为我如此？！”
　　“我并不是特别厉害的人，”叶城起身扶了扶他，“可我有手有脚、习练武艺，就是为了能够好好做不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你不必这样。”
　　他身材还有几分属于少年人的单薄，也还很年轻，神情里都带着青涩。也并没有什么显赫家世，便连师门都古里古怪充满不正常的气息。那是一个几乎算是一穷二白的少年，并没有被世人迷恋的权势和财富，可他有剑，有很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