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披着马甲到处坑

2、第 2 章

　　自顾惜朝从蔡京的城郊水榭走出来之后，他便再不是从前那个受人排挤，遭人冷眼的疯子。至少蔡京一党中，人人都要畏惧这玉面书生几分。
　　这便是权力的好处，有了这权力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操纵别人的生死。这才使得那么多人舍生忘死，追名逐利。然而到头来他将权力紧紧握于手心的时候，心头涌上的却非是狂喜和满足，而是有种空虚的寂寞。
　　他回去时，还是和往常一样，会在临街的医馆和书馆走一走，停留一两个时辰，直到日落西山时再慢慢踱回惜晴小筑。这样隐姓埋名闲云野鹤的日子他过了有大半年，走在人群里时就算是一身洗旧的布衣，却也时时能引人注目。当初的那场血雨腥风仿佛已经离他很远了，偶尔有人叫他一声顾先生，也能换回他莞尔一笑，让人痴立许久。
　　晚晴走后，顾惜朝便将她葬在这惜晴小筑的后院，矮矮的一方坟头祭她一缕香魂，伊人虽逝，可当日金殿前的一番话却如梦魇，夜夜纠缠，不得解脱。
　　他常常一人独坐等下，研墨挥毫，写的仍是当年那本《七略》。经历一番世事沉浮后，沉心静坐，再观此书又别有一番彻悟。不论今后世路如何，这本书终究是他潜心所著，到底还是希望终有一日能物尽其用。
　　朗月疏风，空院寂寂，只有几从兰草幽竹在夜风里簌簌作响。小筑外的纸灯彻夜不熄，透出些许微弱的红光。烛火下的纸窗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轮廓似工笔描绘一般精致。但那影子只在窗边停了停便听到风中咻地一声，纸窗立破，屋中骤然一暗，顾惜朝的声音自那屋中传出，
　　“既有客到访，顾某人欢迎之至，诸位何不现身一见。”
　　顾惜朝的话刚一说完便径自推开小筑的门，从暗处缓步走来。步至中庭，那神态安逸犹如闲庭散步一般，双手背在身后，夜风拂过他的青衫，衣袖飘展，似要乘风欲飞。
　　顾惜朝已经现身，深夜造访的人也没有必要继续掩藏。那几道人影落定在顾惜朝面前的时候，顾惜朝双目犹自合着，根本不在意来人是谁一样。
　　因为他不必睁眼也知道他们是谁。
　　面前这黑瘦精壮之人，正是当年‘天机’组织龙头老大张三爸的义子‘饭王’张炭，随他而来的，还有朱大块儿、蔡心空等金风细雨楼一众高手。顾惜朝已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所以他负手站在这些人面前时，笑得十分轻松坦然，就像是面对许久未见的故友一般。
　　他对这些人的了解，丝毫不输给那位坐镇在金风细雨楼白楼里的杨无邪杨军师。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蛰伏于此绝非是为了疗伤那么简单。以顾惜朝的天资，要在这大半年时间里摸清京城各大势力的动向以及核心人物绝非难事。他在这小筑里足不出户，却已知天下之事，尤其是对金风细雨楼中上至楼主，下至喽啰，无一不查得清清楚楚。他也知道这大半年看似无拘无束的生活，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他更知道，今日水榭一行，只怕早已传到红楼之中。红楼里的人也许忍得住，但他的兄弟却早已按捺不住了。
　　这情形让他忍不住想起当年在连云寨，那人一手提拔他做大寨主，却遇上了其他七位寨主的刁难。黄山漫天，毒日当头，他以一人之力连挫七大寨主，威震连云寨，平息了一切对他不利的流言。他这一生好像总在做以一敌寡的事，他出身卑贱，独闯京城，举目无亲，四处碰壁，就算迎娶了晚晴，借了傅宗书的东风，但环顾四周，却根本没有人真心帮他。他千里追杀戚少商，看似是千军万马，天罗地网，到头来被戚少商与四大名捕联手反扑，而他身边连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
　　这一切他已早已看透，早已淡然，甚至漠然。所以当金风细雨楼的一众高手将惜晴小筑团团围住之时，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脸上没有半分怯色。
　　张炭此夜前来，只为一个目的，便是要替戚少商除去此人。当年戚少商与顾惜朝的一段旧事他们也曾听闻，亦知道戚少商一诺千金，既答应了铁手留顾惜朝一命，不到万不得已便绝不会动顾惜朝。可是如今他已和蔡京勾结，以顾惜朝的才智，日后必成大患。
　　所以他们瞒着戚少商趁夜前来，要趁蔡京尚未做出反应之前，杀了顾惜朝以绝后患。
　　张炭心里清楚顾惜朝非寻常人物，但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跛了脚的残废。他既非无情，也不是苏梦枕，他不信以这么多人之力杀不了一个顾惜朝。
　　所以他们站定之后，什么话也未说，什么话也不用说，只听到顾惜朝一声冷笑，他们便一拥而上。
　　这些人中，随便挑出一个都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就算他们武功路数完全不同，可是走到一起的时候却默契非常，每一个人出招都有进有退，有攻有守。
　　而顾惜朝只有一个人，他甚至连把自己的剑也没有。
　　他还是一个跛了脚的残废。
　　当年被熊牙贯穿的地方，到了阴雨天仍会连绵不觉地痛着，仿佛在提醒他失败的耻辱一样。但他没有颓废，没有消沉。
　　他把那种痛当做是一种激励。
　　别人都以为那条断腿是他的软肋，但他们都错了。
　　这十数个高手齐齐攻向顾惜朝的断腿时，他们看到那青色的影子张开双臂，在夜色中凌空一翻，一脚踩在那十几把不同的兵器上，逆风一扫，竟将众人合围之势化解，逼得他们皆向后退去。
　　他的断腿似乎比正常人来的还要有力，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将一条断腿练至如此境界。
　　这大半年里，他看遍了晚晴留下的书，接骨，施针，忍过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剧痛，试过无数的法子，只为了今日这出人意表的一战。
　　他是鹰，终有一天要冲霄而上。
　　这一腿让张炭始料不及，然而接下来的那一声划破夜空的嘶鸣才真正是叫人心惊胆寒。鬼神夜哭，神哭小斧，那一道寒光从顾惜朝的衣袖中飞出的时候，张炭整个人似黑蝠一般，拼命飞扑过去。
　　他知道倘若自己不挡，这里定然有人送命。
　　或许，还不止一人！
　　所以他飞身过去挡招的时候也根本没想过自己能不能从这神哭小斧下保住性命。
　　当年连戚少商都险些被打得魂飞魄散，更何况是他张炭？
　　而今夜他们没想到的事实在太多。
　　他们没想到顾惜朝的那条断腿竟有如此神力，他们没想到当日被铁手拿走的神哭小斧会再次出现在顾惜朝的手中，他们更没想到，在此危急时刻，有个人会突然出现。
　　顾惜朝手中的小斧步步紧逼张炭而来，招未至，而杀气已将张炭慑住。他看到顾惜朝勾着嘴角，笑得狠而绝，眼中的寒光似是比他的兵器来得更加慑人。
　　做了大半年与世无争的顾先生，如今便要做回当年杀得天地变色的玉面修罗顾惜朝了。
　　他出手，必定要饮血而回。
　　他既重新步入江湖，就要昔日的仇人血债血偿！
　　张炭被那杀气震得五脏六腑俱是一痛，连退数步，当场呕出一口血来，眼看就要性命不保，此时天外一道捡起破风而来，将那小斧挡在张炭身前，顾惜朝双目一斜，却见月影中一道人影飞掠而下。
　　他的剑，世人称为‘朝天一剑’
　　他的剑，也是一柄魔剑。
　　“我自一柄朝天剑,剑荡群魔慰众生”，真是好一个孙青霞！
　　孙青霞似是将月色斩断一般，一剑刺向顾惜朝。这样绝世的剑法令顾惜朝心血沸腾，倘若他手中有剑，定要与此人大战一场，
　　然而他的无名早已折断在戚少商手中，他手中无剑，该如何迎敌？
　　顾惜朝已无剑可用，他只能再出神哭小斧。
　　可就在这时，一道寒气撞破了惜晴小筑的木门，几乎就在那一刹那，谁都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只听到一声巨响自孙青霞的剑身上发出。
　　孙青霞犹自嗯了一声，剑身微微一偏。
　　这时却间有人挡在顾惜朝身前，而这院中的人竟想不出他是如何进得这院子，是如何挡住这一剑的。
　　直到这院中烟尘散尽，剑光俱散的时候，顾惜朝才看清那人的背影。
　　却是一道极为纤细而修长的影子，一身黛色长衫，玉人一般持剑立在他与孙青霞之间。京城中使剑的好手无一不在他脑中，能挡住朝天一剑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他是谁？
　　顾惜朝还未问，便看到那人微微侧过头。
　　月色下，那人的侧颜冷清秀美，眼睫半垂，阴影下却见那眼眸如珠玉一般，只轻轻一瞥就马上移开。
　　顾惜朝心里虽好奇此人来意，但眼下却不再多问，因为那人拿着剑分明是要保护他。可是不知为何，他看着那道背景却觉得那人更加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