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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杜鹃 ...

  •   戚少商最后一次路过,是在来年的早春。

      春寒料峭,戚少商一路从官道而来,看见道路两旁那绿油油的庄稼,油光光,一株株,站得十分笔挺,好似一个个哨兵,满目的春意。

      他进了一家客栈,点了正是一盘醋鱼。

      他用筷子扒了几口,又放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喝了一口酒,又叹了一口气。

      连续的一刻钟,今日的戚大侠已经来来回回叹了十来次的气了。

      就在戚少商第二十一次叹气之后,追命亮晶晶的眼睛正一直瞅着他。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追命好奇,本来与这戚少商出来办案,也就很没有意思了,今天,这正意凛然的戚少商终于有了如此奇特的反应,他也忍不住好奇。

      戚少商的脸转向窗外,没来由的来了一句,“这春天来了,山上杜鹃该就开了吧。”

      这春天来了,这油菜花该开了,这猫儿该叫/春了吧。
      追命当场呆住了。

      这次的案件本来就是小案,本来不需要出动两大名捕,只不过那时追命正与铁手赌气,非要跟着戚少商出来办案,一路上,追命极尽了聒噪的能力,让戚少商不胜其扰。

      戚少商苦笑,明明是那样相似的脸孔,怎么会有那样迥然的气质。

      这一路上,有追命在一旁叽叽喳喳,戚少商自然不会寂寞。

      那蝇头小案早就解决,两人也不着急,慢慢行着,不像是办案,倒想是游山玩水。

      一转眼,也已经从江南绿柳到了漠北荒原。
      却已经是时过境迁了。

      戚少商意识到离那个地方很近的时候,那个故人已经大喇喇的坐在了他的眼前,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戚少商看了坐在对面的人,“飞虎兄,别来无恙?”又朝着立在一旁的红衣丽人,颔首示意。
      “戚大侠,在此巧遇,真是有缘。”梁飞虎抱拳,梁飞虎本来就对戚少商十分敬重,但那一日,依了顾惜朝的计谋,对着他无理在先,“当日是我们无理,我先干为敬,望戚大侠,崔神捕,莫怪。”

      说着,相思就给戚少商和追命各斟了一杯,这样一杯酒,戚少商自然不会不喝的,“飞虎兄,将一个寨子治理得井井有条,当日也是形势所逼,自然怪不得你。”

      “如此,自然最好。”梁飞虎继续说,“能够结交到戚少商这样的豪杰侠士,乃我一生至幸,可惜呀可惜……他不在这里。”

      梁飞虎目光忽然暗下去了几分,仿佛要说下去,却被相思一个眼神,打了回去。

      戚少商,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与那一日见到的完全不同,想必是真正生了情愫,他目光盈盈,忽然对着女子,笑问,“相思姑娘可还惦记着你的相思?”

      相思眼波盈盈,作了个揖,“早就不惦记了。割舍下了,也便放下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相思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

      梁飞虎对情爱只是向来粗枝大叶,那时抢了相思上来,也仅仅觉得这姑娘他娘的真好看,也凭着一股憨劲对着身边的人好,这样的对话,也自然是听不懂的,“什么负心,读书人,相思,你这可不对啊,你可别把顾兄弟也一起骂进去了。”

      相思脸色一冷,“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故人相逢,少不得一场觥筹交错。
      酒酣尽兴,便是散场。

      临走时,相思忽然道,“那一日,一同劫军饷,顾公子受了重伤,身体一直不好,也不知怎么样了,你若再见到他,望能够叮嘱他,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戚少商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缘故,便一一应了。

      戚少商路过那个小镇,也习惯性得绕了路。

      “戚大哥,明明这条路更近些。”追命道。

      戚少商默然,望了望远方才绽出点点新绿的山坳,那半山腰间隐约还有一抹紫红,忽然道,“走,我带你去吃最好的鱼。”

      “哦。”追命嘟囔着,又好吃的,自然也乐得其成。

      说起来这已经是戚少商第四次来到顾惜朝的打铁铺了,熟门熟路的就进了门,可是屋内所有物什都排列整齐,蛛网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戚少商心中突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兆,额头上神经直跳,跑出门去,逮了个老农,就问,“老人家,你知道,这屋里,那个打铁的青年,去了哪里?”

      老人怔怔,看了看戚少商,是个生面孔,道,“死了。”

      “去年冬天从外地回来就不对,没过了几天,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吐黑血。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央着我跟老婆子,给他打了一副棺椁,棺材才抬来没几日,人就没了。”

      戚少商像是听不懂老人的话,愣了许久,缓缓地回过头来,抿着唇,不发一言。

      老人不住的叹气,“对了,你若认识他的朋友,就告诉他,那位小哥在他自己的坟头埋了几坛好酒,如果他来了,就径自取了去,不是什么好酒,就是尽一尽故人的情谊。”

      戚少商心中一凛,顾惜朝连他要来都算得准确了吗?

      “他的坟头在哪?”戚少商问,心却凉到了极点。

      “不就是在村头的那个光凸的山上吗?这些年战死饿死,死了好多人,山上死人都要挤不下了,也不知道哪个坟头是他的,自个儿认去吧。”老农丢下一句,赶着农活,自个儿走了。

      说是山,其实就是寸草不生的矮土堆,上面横七竖八的埋躺了不少死人,不少的坟堆,有名的,无名的,还有几个人合葬在一起的。

      戚少商和追命一路辨认过去,每一次辨认出一个不是他,庆幸着不是他,心中的侥幸又多了几分,每遇到一座无名野坟,他心中害怕又多了几分,他害怕,这近在咫尺的坟头下躺着的就是他。

      他一路寻去,在确认了一百零三座坟头不是他后,终于看到了那人的名字,赫然的写在干枯的木牌上。

      那坟前的木牌,工工整整写着“顾惜朝”三个字,那字隽永风流,正是顾惜朝自己的笔迹。
      连这墓志铭也都是他自己写的?想必死时应该是了无牵挂了吧。

      “怎么就死了?”戚少商苦笑,抱着木牌,双肩无声的抖动着,“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这样一句句的诘问,也不知道在问谁?

      追命这一路走来,看着戚少商一路做派公正,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可是此时却如同抱着生活最后一块浮木,悲恸难以抑制。

      “我早就听说过,有一个名叫顾惜朝的,和我长得很像,还想着如果有朝一日一定要见见,想不到却是再也见不到了。”追命说

      追命这样说着,心中却是多少疑惑的,听着铁手说,那顾惜朝不是杀他兄弟,毁他清白,对他千里追杀的那人吗?怎么此刻竟好像失了挚爱挚友一般,

      可是戚少商却转过头,眉头紧蹙,郑重道,“你不像……他,这世上,只得一个顾惜朝。”

      是啊,这世上,又有谁,一身青衣,傲胜九天,惊才绝艳?

      又有谁,胸怀百万兵甲,著《七略》,心比天高,却报国无门?

      又有谁,与他旗亭一夜,弄琴舞剑,引为知音?

      好一个知音!
      可惜从此隔着碧落黄泉,怕是再也知不得了。

      那一日,他挖了顾惜朝坟头的酒,果然是一坛浓烈的炮打灯,借着酒意,他在顾惜朝坟前醉了一场又一场。

      这一次,追命识相的没有来打扰他。

      第二日,酒醒,戚少商完全没有了昨日的失控,与追命照常上路。

      很多年后,戚少商才知道,他去了那么多次的边陲小城,他一直不知道名字的边陲小镇,其实叫做留镇。

      只不过,他和顾惜朝,谁也没有留下来。

      他已经习惯每一次路过的时候,去那人的打铁铺讨一口酒喝。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缺一盘杜鹃醉鱼,那么就完满了。可是如今杜鹃已经全开,可那人却什么也没有留给他。
      除了一场春至楼空。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要他死。
      他想要让他活着,不是因为侠义,不是因为宽恕,不是因为他能想到的任何理由。

      是因为一场纯粹的爱情。

      这一次,戚少商信了,可那人,却黄土孤冢,至死不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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