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石家女》二乔

16、转折（中）

　　“啾啾”，外头树梢上不知停了个什么鸟，叫得忒热闹。石家的院子不凑巧，也赶上了热闹。倒是石老爹一早出门躲清净去了，可怜石青窝在家中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洗洗刷刷做菲佣。

　　不过神奇的是，事到临头，家里反而安静了。今天是丘寡妇入住的日子，为了保存体面，想来家里是不会闹腾了。其实说闹腾，大半应该指朱氏。

　　“咸吃萝卜淡操心！”钱氏撇着嘴没好气道。别看她一个妇道人家，实际上却比男人还忙。上回吵了半天，眼看搅黄了，又经石青插一杠子才争出来的硕果，钱氏早早地就让石老爹出力将几箱子书都整理了。一些如四书五经和相关译注等，考八股试必须之物都留了下来。另外如《千字文》、《声律发蒙》等启蒙读物，还有一些描红本子，一并都留了下来。

　　因为不放心，做这些事情时，朱氏都是以晒太阳的名义搬了椅子在外边坐着的。每次看到有书被放到发卖的那堆，她就心痛得呲牙咧嘴，让石老爹压力倍增。可巧的是，为了预防钱氏弄鬼，她又特特地翻查了一遍，从床底下翻找出个扑满了灰的小匣子来，里头有几册精装的画谱，有教人画花的《梅花图录》以及各种运笔的技法，一看就是好东西。就连外头的木匣子用沾水的抹布擦干之后，上面精致的雕花显露出来，越发衬得不流凡俗。

　　虽然有了意外之喜，但两拨人的心思差距迥异。钱氏眼前一亮，当下盘算开了，不晓得是直接全卖了，还是留一两样下给石蓝当嫁妆。卖了换银钱，其实也是为了替石蓝打底子，但有些东西未必是小户人家肯花或者能花银钱买来的。况且，有这么些文气的东西衬托，更显出石家书香气，能让外人高看一眼。不过，若真要当嫁妆，恐怕得连那缠枝梅花雕漆匣子一起留下来，才好做足了脸面。

　　一瞬间，钱氏的心思奔出了老远，却没想到就算不卖，朱氏也肯定舍不得把这么些好东西让孙女这种“赔钱货”做嫁妆给外人的。结果，为了这几本册子的去留，石家又发生了好多的口水战。不过石蓝本人不知情，反而一派安稳。至于石青，用她的话来说，则已经对这套戏码审美疲劳，达到了看山不是山的境界。

　　最后，画册还是被留了下来，不是钱氏战斗力太弱，实在是因为第三方势力的插足。原来石老爹平生最好此等物事，见了画谱就挪不动步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框去。就他那饿虎扑食的架势，钱氏再有心也只好败下阵来。

　　三箱多的书，留下了三分之一，其它两箱子的游记、这个子那个集的，全都让钱氏跟东边王员外家讲定了价钱，尽数卖掉了。既然早就盯上了几箱子书，她又怎么会不留心个好主顾。她自个儿虽然不识字，但市井掌故却门儿清。这些书拆开了不仅不好卖，反而有损价值，难不成真当废品卖给人家当手纸？而王员外家里有钱没人才，正是大力培养子弟的时候，于是在钱氏眼里自动换算成傻多速……

　　乐呵呵地掂量着银子，回头又拿出先前收的房租来，钱是人的胆，钱氏终于不用再为此发愁，走路都轻了许多。

　　听到门口有人细细地扣了几声，钱氏忙迎出去道：“哎呀，嫂子你可算来了。要我说，早来几天没什么，总比在客店住得自在些。你非要熬到今天，可别委屈了孩子。”

　　因石老爹不在家，所以没什么好忌讳的，石家姐妹与丘寡妇打了照面。石青见一中年妇人外边穿着熟褐带暗花的褙子，底下是姜黄的马面裙，虽然实在不衬肤色，令丘寡妇的脸色平白又黄了三分，但已经算不错的行头。衣裙上也没褶子补丁啥的，估计是特意换了见人衣裳。要知道，石青自己现在统共也找不出一件没修改过的新衣裳来。

　　丘寡妇的样貌实在算不上好看，脸盘虽不很大，但有些阔，肤色暗沉沉地发黄，神情倒是很客气的，手边牵了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带着孩子赶路不方便，我先前雇了车，带着些东西免不了理一理，就耽搁下来了。”她笑着解释道，声音还算入耳。

　　钱氏问道：“那东西呢？”

　　“都在这里了。”说着，丘寡妇示意地晃了晃背上的包袱。石青这才注意到，包袱鼓鼓囊囊地，看着不重，听声音大约是一些日常家什。

　　“早知道你还背了东西，我就不该拉着你站在门口扯半天闲话。”钱氏一边说，一边引着她进了西侧堂屋，里头隔成了两间。前头摆了张小方桌和两张条凳，用作起居摆饭的地方，后面则是卧室，搭了一张床，铺盖已经被钱氏收走了，得另行添置。

　　西边屋子没有东边的好，冬天西北风嗖嗖地刮，不保暖，夏天又晒得慌，窗口对着院子里的鸡舍。虽说同一个院子住着，东屋不见得好到哪去，但总归不能亏了自家。因此，出租的便是西屋。

　　丘寡妇进去归置打扫了半天，钱氏又帮忙张罗着一回，对付一晚不成问题，旁的东西得慢慢来。晚饭的时候，石青被打发替她们送去了饭菜，毕竟新来第一天，通融一下无妨，往后则要分清楚，搭伙的话饭钱得另算。

　　第二天，钱氏便与她商量往后这些琐事，丘寡妇还托她采买一些生活必需品，盆碗酱醋啥的。大约嫌饭钱贵，她觉得一个女人带小孩吃不了多少，只说好了借石家的灶头用一用，米面都算自己的。

　　“姐，跟咱们一起吃，又不用她烧火动柴的，多方便，你说她抠不抠门？”石青双手叉腰靠在东屋门边，对于自家失去了一项赚钱的名目很是忿忿不平。君不闻，后世大酒店从美容spa到棋牌酒吧无所不包，赚的就是附加值的钱，结果自家想收一点服务费都捞不到，想想就来气。

　　石蓝猛地一拽她胳膊道：“站没站相地，成什么样子。人家有人家的难处，你也别净想着占便宜。”

　　“哎哟哟，快放快放，手都被你扯断了。”石青忙不迭地讨饶。

　　忙过了开头，丘寡妇腾出了空，有些礼节上的事情就不得不注意起来了。石老爹作为男人是她做寡妇的应当避嫌的，但石家还有一个人她没见过，便是朱氏。

　　丘寡妇面相看着有些老，实际也比钱氏年龄更大一些，儿子年纪小是因为前头生的都没站住，只保住了最后一个。因为丘寡妇跟钱氏同辈，作为长辈的朱氏理应由人家主动去拜见，对于这些细节礼仪，朱氏嘴上不说，心里很有几分在意的。因此，当丘寡妇带着儿子一起去见老人家的时候，石家上下乐见其成。

　　见面问过安，丘寡妇低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来见您老人家也没准备些东西，是我不周到了，回头补上。”说着，她又让孩子作揖问好。

　　朱氏见那孩子生得乖巧，乐得合不拢嘴，直问道：“孩子叫啥名儿？”

　　丘寡妇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柔声道：“因怕折了孩子的福分，所以没敢起大名，小名叫长生。”

　　“叫长生好啊，好名字。”朱氏乐呵呵地逗着孩子说了会话，又要往厨房拿果子出来给长生吃，丘寡妇便要拦着。一时之间你来我往，中间杂夹着长生不耐烦的嚷嚷声，活似放了一百只鸭子在屋里，热闹得紧。

　　结果丘寡妇见面礼没补成，反倒是长生后来又吃又抓地，标准的吃不了兜着走。

　　石家姐妹两个想起自己天天伺候孝敬她老人家，朱氏从来没对她们这么慈和热情过，今天却对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孩子这样好，心中难免不是滋味。可是，石蓝也知道事情的根源——长生是男孩儿！这些年大哥不在家，朱氏不知道多盼望能有个孙子。

　　石青更想得深了一层。不管大哥石田是因为什么走的，反正他走了之后，钱氏终归失了依靠，说话腰板就挺不直。否则按照石家几人的能耐，钱氏即使不能将众人吃死，也应当稳占上风。而且缺少了壮劳力，家里只能由女人撑着，幸亏石老爹现在已经有好转的迹象，家中境况也在变好。

　　哎，怪不得钱氏大事上虽然不依不饶，平常嘴上却服软得多，与朱氏摩擦时能忍的都忍了。除了朱氏身份上的天然优势，大约这也是主要原因吧。

　　幸亏朱氏坚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否则传出去外人听了也不像话。穿凿附会地，指不定就把钱氏埋汰坏了。

　　想到这里，石青不免忧虑重重。望着窗前石蓝忙碌的身影，她咬住嘴唇沉着头，心中后怕。当初既然看出了姐姐心里有猫腻，就不该含糊过去，幸亏后头圆了回来，皆大欢喜，否则一个不慎，岂不是害了她？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