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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租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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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四月不仅仅属于人间,还属于埋在地下或者升到天上的祖宗们。
除了石青原本熟悉的清明节必备扫墓活动,还有一些不熟悉的部分。比如外出踏青,比如宗族聚餐办社酒,不过以上活动皆由石老爹代表执行,石青属于自动被代表的那个。倒是有一桩习俗她可以参与,乃是清明节前的那一天,称为寒食节的。顾名思义,到这一天家中禁烟火,吃寒食。石家这天吃的是凉面,拌了点野菜和醋啥的,滋味倒也不错。
吃过了饭菜宴席,节日一过,正事就该摆到台面上来了。
“前些日子我紧赶慢赶地,牙行熟人几头跑,差点没奔折了两条腿,果真让我访着了几个不错的。”钱氏抱怨似的开口道,多少有点表功的意思,“我又仔细地挑拣着,寻出两家。一家姓赵,老家就在附近乡下,赵家老二有些手艺,现今拖家带口地到城里扎纸铺子做活。他家主要看上咱们要的租金低,夫妻两个带着俩小子足够住了。另外一家则是别处来投奔亲戚的寡妇,只带了个五六岁的男童。其实她只要一间屋就够了,主要听说咱们家女眷多,人口简单,所以才动的心思。”
见大家都还在消化信息,钱氏索性继续分析道:“赵家两口子虽然孩子多,而且有些大了,肯定要吵一些,但是他家租房的时间会比较长,不会随意变卦。至于投亲的寡妇姓丘,暂时找个落脚的地儿,将来怎么样还要等找到了亲戚再说。而且如果房子租给丘寡妇,人家咬得紧,钱可能得少收一点。至于其他的一些挑货郎啥的,我就不说了,怕这些人太杂。”
朱氏听了一会儿,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说道:“钱少点就少点,毕竟简单好料理。先头那户人家带着两个半大小子,咱家的闺女岁数也不小了,一个院子处着多不好,没的为了几个钱给人挑理儿,弄的传出闲话来。”因为钱氏瞒得紧,朱氏还不知道丁家媳妇编派石蓝的事情。
石老爹大概也是怕别人吵闹打扰,在一旁赞同地点着头。
石青前次虽然意外争得了一些话语权,但一般情况下还是只有跟石蓝一起乖乖闭嘴听话的份儿。
于是,王八对绿豆地,别人图石家简单,石家也图人家清净,事情就这么订下了。剩下收拾屋子、挪移家什,还有敲定时间和租金等,中间一系列杂活儿略过不提,倒是发生了一件在石家影响颇大的插曲。
原来自从书房被撤掉变成钱氏夫妻两个的卧房,每日里钱氏进进出出地,石老爹便不自在起来。按照宅的标准来衡量,石老爹可谓是古代的深度宅男。除了欠缺一根最重要的网线之外,平日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除了一日三餐和上厕所,其它时间基本雷打不动。
但是了解阿宅心态的人肯定明白,对宅来说,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封闭空间是多么地重要!矫情一点地说,没了独立的房间,连呼吸都是不自由的。所以,显而易见地,石老爹犹如折断双翼的天使——他不自由,憋屈了。
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石老爹坐不住,主动脱宅了。哎嘛,大好消息,惊天爆料。这租房带来的附加消息简直比租金本身还更宝贵有木有!
谢天谢地,果然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钱氏双手合十,一时间满天的菩萨神仙全让她拜了个遍。说实话,自从上次石老爹挨打之后,她的心就灰了大半。见他美其名曰“养伤”养到最后自然而然地坐回书房里,朱氏又一副保护儿子,防着她迫害的架势,用石青的话来说,钱氏真心“累觉不爱”。
这么些年下来,她忙前跑后地没人夸个好,反而被人挑理不守妇道。她做闺女时也没预料到自己将来会成了三姑六婆,想当初她还做着秀才娘子的春秋大梦呢!谁不想矜持规矩地守在家里相夫教子,就算朱氏架子再大,应付家里一个总比在外面应付一群人要好得多。
可纵使这样,那时供着丈夫读书,她是心甘情愿的。戏文里不都这么演么,母亲和妻子举家清贫,节衣缩食地供养着男人读书上进,待他日功成名就,荣归乡里,母以子贵,妻从夫贵。若能挣得一个诰命,她这辈子也算值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在对陌生的人和事无比的恐惧当中,开始在与市井中各种妇人打交道,并且应付得越来越熟练。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小小地有些名气传开了,那些妇人们掏钱时也更加心甘情愿。那时她的阅历和年龄逐渐增加,而石老爹依旧在书房里日复一日地稳如磐石般念书写字。
突然有一天,她望着丈夫那熟悉的青灰布衫的背影时,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感动和欣慰。是的,过去她总自以为能从这背影里看出一些别的什么,诸如认真专注、有学问之类的。人们总是爱把幻想附加到自己眼中的“现实”上,抹去了那些如梦呓般的狂想色彩,钱氏发才现过去她有多么地可笑。这么多年来,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背影。
然而,终究仍只是背影,什么也代表不了。
所以,当石老爹今天终于主动转过身来,钱氏虽然如释重负,却又仿佛有些事不关己般的漠然。那人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转身,迎接她的是微笑还是沮丧?对于这个问题,在过去她或许会感兴趣,甚至关切不已。但是现在,钱氏的眼中一片模糊,那个背影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
“你要是呆得不自在,可以继续摆写字摊。”钱氏试着建议道。
石老爹皱着眉头,有些犹豫道:“可是,上次的那些人……”
钱氏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只要把钱给足了,不至于坏了街上的规矩,人家估计没那么多精力跟你过不去。别看他们粗野,那起人现在管着好几条街呢。”说着,她又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上次的事情影响到饭馆的生意,不知道以后还愿不愿意通融。大不了咱们再送点东西请人说项,不拘哪家,总会有人松口的。”
其实让石老爹自己说,无论哪个选项都不合心意。呆在家里落差太大不自在,但若要他为了保住书房而跟钱氏打擂台,这是断断不行的,他自问没有朱氏那份功力。朱氏可以躲在里间卧房中做针线,石青、石蓝两姐妹在天井、厨房里进进出出干家务,他坐在卧房里看书,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偏生石青肚子里头憋着坏,因瞧他坐着不顺眼,每次经过外侧卧房门口或者窗口,都故意地把木碗铜盆摔出一些动静来。“砰”,石老爹猛地被吓了一跳,顿时意境全毁,书再也看不下去了。
“咋又摔了,你今儿个没吃饱饭还是吃多撑住了。”石蓝没好气地道。
石青没吱声,等过半个时辰,她又再来一次。
既然家里不顺心,那石老爹只好另寻它途。想来想去,难道要再去摆摊吗?身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当时深切的疼痛,到此时也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出去也好,虽然外头人来人往,但那些都是陌生人。没事时,他照样能捧一本书。况且,家里头难道就没外人了吗?寡妇……念及此,他微微地皱起了眉头,无论是出于某种道德上的洁癖或怎样,反正他对这样身份的人是非常不喜的。
不过他倒有自知之明,不喜欢躲开便是,说出来万一弄得母亲变卦,家里又闹出麻烦不得安宁。
当钱氏在饭桌上公布了石老爹再次摆摊的好消息,石青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心底更是别提有多得意了,这还多亏了她作为“幕后推手”的助力呢。石蓝同样露出了笑容,还吸了一吸口水,估计是想起了前次炸猪油的香味。哎,说起来石青自己也有些想念猪肉味儿。至于朱氏,则有些淡淡地,吃过饭之后急匆匆地拉着石老爹去嘱咐些什么。
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还不止一个。石蓝半吊子的裹脚生涯仍未结束,并且有越来越苦逼的趋势。原来钱氏估摸着日后手头宽松,可以请一个手艺好的婆子来专门为石蓝亡羊补牢,收一收脚。
这打算刚冒头,就将石蓝吓坏了。见一贯提着扫帚大大咧咧的姐姐突然眼泪汪汪的样子,石青别提有多别扭了。何必呢,按石蓝的身高,再过两年也就三十八九码,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完全不成问题,难道四十几码的姑娘要直接去削脚吗!
石青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替石蓝支招道:“你要么直接跟娘说,哭到她心软,让她别瞎折腾了。要么就去跟咱奶说,为了替家里省钱,不用再去请人裹脚了。这话咱奶肯定听得进,到时候你别忘了替自己招揽些好处,咱奶可看不上我们两个赔钱货。”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石青相信,等下次自己开金手指的时候,一定可以吃上红烧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