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引》左边的神

5、4

　　第四章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那一年，夜郎王命元帅月夜处死活了三百年的妖枯叶。行刑时，刽子手小心地剖开枯叶的心，血慢慢涌出。月夜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枯叶，他毫不迟疑地伸出左手，插进他胸口。耳边却听得枯叶低低地唤一个名字：白马白马白马……手及之处，却是一片灼热，还在跳动，心里一颤。月夜常年征战沙场，杀人无数，这时却一身冷汗。他侧头，看见夜郎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目光凶冷。夜郎城民围堵刑场，只为唾一口这个所谓祸国殃民的乱世之妖，可是，枯叶却淡淡而笑，目光清冷，一如上阳的雪山。
　　月夜右手持刀，只要稍一用力，枯叶的心就能取出，乱世的妖孽也将不复存在。可他，为什么竟无一丝恐惧呢？他痛得冷汗淋漓，身体微微抽搐，可是他的嘴角却仍带着一丝笑意。
　　那日，月夜劝白马杀了枯叶，跟他回夜郎，从此生生世世不分离。白马却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一干而尽。那是白马出发杀洪荒四兽之前月夜亲自挂在她腰际的青竹滴露酒，白马在最寒冷的时候也不舍得喝一口，可此时，她却一饮而尽：“这酒太烈了，我该走了。”白马擦一下嘴唇，笑道。他们从此恩断义绝。月夜知道，当他将枯叶在龙腹中活了三百年的事告诉夜郎王时，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白马或许从来都未曾爱过月夜。他只是给了她一个名字，她以为她爱的是一个山一样伟岸的男子，她在自己心里创造了一个月夜，那个月夜，决不会为了私利出卖他人。可是，现实中的月夜，不过是王座下一条鹰犬。白马找到了一个能背她三天三夜，却只希望她活着的男人，那个男人纤细、苍白，可他的胸口却比任何人都温暖。白马相信，他的心，定然能融化上阳山万里冰雪。
　　现在，冷酷的刑场上，月夜是制裁者，可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卑微。这个叫做枯叶的妖孽不惧怕死亡，死亡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救赎。
　　月夜突然恼怒了起来，明明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妖，魅惑世间，为什么还要装出这样的笑容来？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自己。自己与白马十多年的恩情，竟比不上一场雪山的邂逅？若是你死了，白马终究会回来。所以，你去死吧。
　　月夜右手刀起，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落在月夜唇角，甜且灼热。枯叶的心落在他手上的时候，甚至还在微微跳动。月夜转身，一身血迹斑斑，胆小的城民惊叫着咽住双目。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一颗普通的红的心脏罢了。什么妖孽什么人，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月夜不回头，他知道，妖孽枯叶的脸已经迅速颓败下去，死灰一片。他再也不能微笑，再也不能念白马的名字。至于祸国殃民，他一个小小的妖，又能怎样？
　　只有月夜才是胜利者，在这刑场之上。

　　夜郎最后的三年，灾祸不断。
　　妖孽枯叶剖心而死，尸首悬于城门外，却在半夜不翼而飞。守城人说，尸首消失时，月朗星稀的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风起树动。一道霹雳之后，守城人突然发现尸首消失不见。第二日，进入暮春的夜郎城突然下起冰雹，砸塌了夜郎王的寝宫一角。之后，夜郎王苛重税兴建行宫，欲迁都。只是夜郎城破时，行宫亦未完工。夜郎城民惶惶不安，皆传言因错杀枯叶，天遣之。乃焚香祈天，平民家中甚至供上的枯叶的牌位。
　　五月初，夜郎王大宴群臣及其家眷，大元帅月夜带着妾室赴宴。席间，夜郎王醉而戏月夜宠姬舞绛，月夜携眷半途而去。次日召舞绛进宫教后宫嫔妃歌舞，然三日后暴毙宫中。月夜朝堂上质问，王愠怒，左迁三级，贬为司马。月夜家自此没落。八月，夜郎与邻国离国边界开战。主帅昏庸，及十月，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主帅战死。夜郎王大怒，诛杀主帅全家七十二口，各军未战死之将领亦斩杀午门。
　　次年入春，怒江决堤，夜郎国土近三分之一被淹，难民逃难至夜郎王城，城内饿莩遍地，鬻粥卖儿者众，亡命者聚而反。夜郎王命军队镇压难民，离德者民心背，夜郎城民纷纷背井离乡。年末，夜郎城十屋五空，王宫里却夜夜歌舞，声色犬马。冬至，夜郎王出城狩猎，途中遭刺，臂伤坠马，着令奸相严查，至第二年春，牵扯朝中官员数十人。祸事殃及前元帅月夜，他连夜出城，家中尚余一百一十四口，皆坑埋。月夜连夜前往离国，着孝服起兵伐暴君，战事延续数月。那年隆冬，离国军破，夜郎王自焚露台，离国疆域扩。

　　这世界翻天覆地，白马的酒肆却依然静谧。
　　离三年之约不足五个月，我整日埋首在案头，白马送来酒，静静地喝，目光流离。城破的那夜，到处是哀号，我们却在灯下一字一字读屈原的离骚。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读到结束的时候，白马突然抬起头看我一眼，轻轻道：“这一切，都在你股掌么？”
　　我却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