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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五.
      当我以敌国将军身份再次踏入那个皇宫的时候,连鲜嫩多汁的绿草都开始枯萎了。莲池里浮着残败的荷叶与莲花,原来的碧水也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踏着颓落的花草尸体,我率领士兵阔步向前,却在一瞬间脚步被钉在原地。
      他斜倚着巨大的宫墙,没有着黄袍,如初见时般的温文。风灌进了他的长袍,白衣在昏沉的夜色里很是显眼,他笑着对我说,“阿离,果然是你。你终是来了,终是来见我了。”他开心地笑着,眼睛弯弯若月牙,好像每一寸都是他不可掩饰的笑意。
      “我什么都记得了,阿离。”他说,“阿离好久不见,我们是有几辈子不见了吧。”
      我伫立在宫墙下,忽然觉得自己渺小的可怕,命运的车轮在他的身上也开始旋转了嘛不是。
      “阿离,让我再看看你的脸。”在我怔神的刹那,他笑着摘下我的头盔,却不小心震颤,弄掉了红色的它。
      头盔在地上滚了几下,便停了下来。月光下,它好像咧着红色的大嘴,冲着我狰狞地笑。白色如银的长发就这样一下子暴露在风中,我试图拿手左右遮挡,却无济于事,索性不再掩盖。
      那些刺目的白发就是证据。它们不断地提醒着我:那杯他赐的毒酒。
      行军破敌的过程中,我时常在想,我到底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因为我是季氏女子,他便不信我,哪怕我从未想过害他。就因为我是女子,他忽略了我的誓死护卫,忽略了我眼底的真诚爱恋。
      他的眼里盛满了苦涩,试图上前抚着我干涩的眼,却被我刀似的目光生生僵在原地。“是因为我吗?”他呐呐开口,“为什么总是这样,前一世、这一世……”
      “因为,你总是这样自私。”我冷冷地说着,蓝光凝结成冰。
      时间的计量将沉默拉长,沙漏漏下的声音都恍如一世般漫长。
      半晌,才有声音打破坚冰似的沉寂。
      “那么,现在你是要报复我吗?”他落寞地说着,手缩回了长袖,言语却有些激动,“只是,阿离你要相信我,这一世我并没有想让你死,从未。
      “我只是,只是恨你欺骗我……”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他无辜的眼差点再次骗过我。只是,现在的我已然不是曾经。
      “于是,你就杀了我季家满门!”我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长发在风中纠结飞扬。母亲的音容笑貌还在面前浮现,那些曾经亲切唤我阿五的人竟一个也不剩了。只是因为君王的一言:季家留下女子,必有异心。
      他们尸体腐烂在热火的夏季,没有人为他们送葬,没有人为他们唱一首哀歌。他们在悲哀地啜泣,可是没有一个人肯俯下身听他们的低语。

      六.
      帝王之爱,果然是不可信的。如同前世的母亲为我梳着发髻时凑在耳边的低语:孩儿,莫要太过相信帝王。爱多了,太累。
      那样悲哀的眼神,没有让我要回放在别人手上的心。我对镜贴花黄,满心欢喜地身著红色嫁衣,在镜前旋转。我将自己的羽翼折断,心甘情愿被他困在宫殿,把过往的雄心化作绕指柔。我想像藤蔓一样,与他生死相许。
      前世的我,亦是将军。陪他在风尘中转徙;陪他寻访天下名士,归为幕僚;陪他对棋饮酒、舞剑啸歌。待到江山已定,他为帝,我亦放弃万千军马,如一般女子长居后宫。
      我的手没有别的妃嫔一般雪白如葱、纤细柔软,甚至比不上他。
      前世,我最爱梅。爱在梅树下舞剑,为博他一笑。
      可他却在成为帝王之后说他不爱我的剑。于是,我将剑封存,再也不握,手上的老茧更是再也没有加厚。
      我为他成为一个女人,为他学其他妃嫔画最美的梨花妆,唱我从来不屑的小曲,只是为了哄他开心。
      我为他学我讨厌的女红,多次让针割破手指,却只是为了绣出他和我的样子。我拿着针线,密密地绣,密密地绣,脑海里全是他缱绻的笑容。只是,那白色长绢还未绣成,绣者早已逝去,如雁过无痕。徒留下黄袍男子和一个还看不清面目的女子立在丝质长绢上,应了现实,悲了年华寂寂。
      他怨我还有兵力在手,一步步将我的亲信逼至生命的边缘。终于有一天,他厌倦了我,恨了我,也将我毁之。
      我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果然只在书中得见。
      我恨他曾经耳畔私语的誓言,将长绢撕碎,笑得癫狂。搭了白绫,踩在圆凳上,怒言之:“今生,我把我的心给你,你却负了它。来世,我定会报复你,夺取你最心爱的东西,哪怕毁掉这个我亲手建立的城池!”
      果然,命运未曾骗我。生在季家,为得就是今日。
      我握起了长剑,直直地指向他心脏,抵在胸口,眯着愤怒的眼:“子墨,从前世死去的那刻开始,我就一直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如何长的,怎么如此狠心!”
      子墨,是他的名,只有她一人这样唤。
      他落寞地半阖双眼,后悔如丝线绣满整个胸腔:如今的自己,该怎样去看那双蓝色的眼……
      “阿离,怎么办。我的心早就不在了,我的心一直在你的手中啊。”
      我心里猛然一怔,握着剑的手差点松开。
      “发现你是女子的那个夜晚,你在哭泣。然后我的心就这样丢了。”
      “直到以为你死去,前世的梦让我痛得全身痉挛。”
      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夜色里闪烁,月光清冷入骨照在他清秀的脸上。
      他右手握住剑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将剑抵近,刺入胸膛。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瞳孔,仿佛听见剑划破衣衫的细微声音,然后是皮、是肉。
      他复又睁开眼,含笑地看着我,如琉璃般的明亮:“这一世。你杀了我,我们便相互抵消了,好吗?”他温柔得仿佛能挤出水的声音,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全然淹没。
      “那么下一世,让我们好好相爱吧。我不再是王,你也不再是将军。答应我,阿离……”
      “阿离,下辈子别再练剑。下辈子,该由我来护你一生了,让我们幸福地垂垂老矣。”
      枫树的叶子依旧玲珑剔透地红着,他的声音却渐渐小去。
      他就这样死去,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容,沉睡在初秋寒冷的晚上。
      有兵士来报,在他的袖管里深藏着一枝早就枯萎的梅和一封未曾开启的信。

      七.
      第二日便有人回报:季离将军留下一柄青锋剑,也不见了踪迹。
      灼灼的红衣,是他最爱看我穿的颜色。只是,此刻的我却没了那黑发如漆,更没了他。
      我握着那因翻了许多次而边角翻卷的信纸,一下子泪流满面。
      是不是只有字透纸背,你才可以读到我的心意:
      我爱你。
      原谅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三个字,只有“喜欢”时常挂在嘴边。
      你怨我不够爱你。只是,我怕这份爱太重,重到我无法逃脱,所以害怕承诺。
      许是我的自私吧,我将你留在宫闱,与一群胭脂女子相为伍。可是,你好像毫不在意。你为了放弃了那么多,那么多。我竟然在某天听信了你与以前部下意图叛变的谗言,将你列为叛国之人,晕头转向,赐你三尺白绫。
      你不知道,你死后我是如何过活,好像行将就木。我时常发呆,我在想为什么我要不相信你。直到最后,我终于顿悟,在那个梅开的树下,有你的芬芳。
      你恨我无情。千错万错,只怪我估计了一切,错估了爱情。
      我以为你是翱翔的鹰,却不知你在何时已经为我断了脚、没有了翅。上一世,我辜负了你,是因为我不够爱。
      但是,今生。无论你信或者不信,我都没有想要杀你。
      那一杯毒酒,不是我的主意,更不是我命人送去。在诛杀季氏满门时,独独留下了你。不是让你看见我的无情,而是我在最后一刻的心有不忍。
      那些年老的官僚拼死上荐杀你,我只是坐在那高处,不声不语。
      他们说你是季性女子,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可我想,若是你死了,我会如何。
      左右权衡,我竟然得出一个结论:我爱你更甚爱这个国。
      我吓了一跳,不敢置信。我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呢?从你第一次见我时的冷冷面容,从你故作坚强的表面,还是你每次誓死护我安危的坚定?我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夜,想了一夜,不眠不休。
      我从来不知,有人冒死要致你死地,竟然假传圣旨。
      那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是我们的前世。
      仓皇地醒来,没有梳洗,披散着头发,只着中衣。连鞋都忘了穿,石头咯在脚上流出血液亦毫不知情。
      我孤身前去天牢寻你。只是,你却不在了。
      他们说你死了,我却不信。因为我的心没有前世你离开时那样的痛苦。
      敌国来袭,有人言将军是女子青剑,我便想到了你。你终是来报复我来了。
      没有完美的抵御,因为我想见你。
      见你未曾在我面前穿过的女装,但也许也会只是厚重的盔甲。你终于可以不再伪装,不再学男子,不再用男声与我说话。后来我转念一想,只要是你,不论怎样,我便知足了。只是,你那样纤细的身子在那样的盔甲里,是不是又瘦了?
      那日,你问我。你若是骗我会如何,我竟然鬼使神差说会杀了你。你一定以为那是我的本心。
      原谅我,我从未想过要杀你。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我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枝被我折断的梅,我一直放在身边。就好像你一直都在,未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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