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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西府海棠 -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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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谒见大仙自然是诚惶诚恐,恨不能五体投地以表敬意的,不过凡事皆有例外。紫微星君的宫殿便常有这么一位地位卑微的蝼蚁小仙自出自入,乃至于麒麟星君的宫殿亦是毫不客气登堂入室,让众仙瞠目的是,这竟未引来两位星君的怪罪,久而久之,无论上位者抑或是下位者,都对这位蝼蚁小仙另眼相看,凡事给予几分薄面。要说他的来历,则须从玉帝造年兽谈起,起初天地间并无年兽这等生灵,玉帝一时兴起造了两只年兽供人间取乐。既然是兴致之举,难免有欠周全,譬如除夕过后该如何安顿此生灵,太白金星讨了其中一只去当坐骑,余下的日积月累也有了修为,成了这蝼蚁小仙。他本无名讳,「黑瞎子」这名号还是同样不修边幅的月老给起的,原因是他撬了瑶池的地砖打磨出一副□□镜似的东西,成日戴在鼻梁上,若再拿把二胡,便是活脱脱的街头卖唱的阿炳。
“佛爷,听说因缘镜在您这儿,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张启山对于黑瞎子的不请自来早习以为常,他的性子不似太白金星和善,加之位高权重,与他来往密切的仙家寥寥无几。黑瞎子面皮比墙厚,又生了一根如簧巧舌,由得他在身边取乐倒也不失闲趣。再者算计张起灵,将他骗下凡间也有黑瞎子的一份,他们也算是同谋共犯。
黑瞎子大喇喇地坐下,径自斟了钟茶,无声地催促张启山拿出因缘镜好窥视张起灵与吴邪取乐,全然不顾主客之道。
“哼,当心乐极生悲甜中生苦,麒麟星君转身便收了你这只孽畜。”
“收了才好,免得黎簇那小样儿总是笑我无家可归。不就是体型幼小得太白金星偏好,十有八九用来赏玩。”用词酸溜溜的,语气和表情却不以为意。黑瞎子笑得嚣张,仿佛天大的事也与他不相干,“我与佛爷可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况且我顶多只能算是帮凶,要知道唇亡齿寒,佛爷宅心仁厚,定不会弃瞎子于不顾的。”
张启山从鼻子哼气,显然不把舌剑唇枪的对话放在心上,继而好心情地拿出因缘镜放在石台上,食指一点,青色的镜面便投射出人间的画面——
“如果小哥不肯收小邪为徒,小邪便长跪不起!”
话语铿锵有力,信誓旦旦。吴家小公子屈膝跪在床榻,神情坚毅且执着,视线直直地落在床头的身影。
“小邪少爷,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是诚心,怎么可以跪在床板上。”此情此景被进房来给吴邪梳洗的云彩撞见,愣是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闻言,吴邪小脸一红,连忙跳下床重新跪好。石头可不比木板,才一会儿膝盖便酸痛难耐,止不住颤抖起来。
张起灵只觉头脑突突地疼,自那日小显身手打倒拦路的贼匪后,吴邪便嚷着要拜他为师,学习武功刀法。说什么飞檐走壁,说什么凌波微步,尽是从说书人口中听来的招式。他不爱打斗,并无收受弟子的打算,且留在凡间的日子所剩无几,分离的日子总会来临,与吴邪的羁绊不应再变深。否则,伤人伤己。
“吴邪,起身。”
“我不。”膝盖的疼痛将小儿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摞了去,吴邪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勉强以意志力支撑住挺直的身躯。半路遭贼在吴邪心里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虽有惊无险,硬气如他还是给自己立了军令状,万不能成为独腿走路的跛子,文要博古通今,武要技压群雄,总之,文韬武略缺一不可。
“小邪说过要保护你的,又怎能让小哥一人孤军奋战!?”
张起灵语塞,心底止不住涌过两股炙热的急流,那是同等的胜利感与败北感。紧皱的眉头放松开去,他将吴邪托起放回床榻,用掌心揉着还在微微打抖的膝盖:“无需心急,自会有人教你。”
“不止小哥,小邪还要保护爷爷、爹爹、娘亲和吴家上下。”吴邪握着拳头,软而小的指头踡在掌中,捏得发红。
“嗯。”
“那小邪什么时候可以飞上天?”晶亮的眸子星光熠熠,原来还是做着「燕子飞独步天下」的美梦。
“欲练武先强健体魄,明日起且跑步锻炼罢。”至于飞天,长大之后自会知道无有可能。
“那小邪骨骼精奇么?需要打通任督二脉么?”
“……”张起灵嘴角一抽,仿佛已经听见因缘镜的另一边喘不过气的大笑。
云彩见尘埃落定,便端水和面巾上前。如此近距离地站在心上人面前,她仍是无法控制跑马似的心跳,深吸几口气才红着脸低声道:“张公子,时候不早了,云彩这就为小邪少爷梳洗,请您也早些安寝。”
“我来。”张起灵挡住云彩伸过来的手。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手,恨不能躲到屏风后好遮掩住通红的脸:“……是。”
“云彩,我们明日正午就能走到小花家吗?”吴邪哪里能注意到少女的小心思,他热切盼望第二天的到来,好与阔别半年的青梅竹马分享他的勃勃雄心。
“是的,明日一早从驿站出发,辰时便能进京,午时可到达解家避暑山庄。”云彩答道,又嘱咐两人好好休息,才端了铜盆退出去。
“闷油瓶,我们来睡觉。”因张起灵变回年兽而暂且搁浅的同床共枕的计划,今日终于要实行。四下无人,门窗关得严实,连星月也偷听不得,吴邪放肆地直呼年兽爱称,“咕噜”钻进床铺,掀开薄被的一角。
张起灵脱去黑靴,也上了床榻,将乱动的“小主人”按好:“睡吧。”
如此安静了一时半会,张起灵直挺挺地躺着,成仙后的「睡觉」多为入定,真正的睡眠可说少之又少。吴邪习惯踡缩成半弧形的睡姿,手指偶尔抓挠,没几下便挨到了张起灵的身上,隔着亵衣,找到温暖的热源依附上去。这样的亲匿让张起灵忍不住要相依相偎,怀里塞进天然的暖炉,于清凉湿润的夏夜宛如最上等的安眠药物,催生困意。他闭目准备打个盹,没想到一打便到了鸡鸣时分。
毫无防备的舒适睡眠已是多年不曾有过,以至于他几乎忘却睡觉是一件愉快的事。最近的睡眠是追溯到四百年前于昆仑山壑寻到的袅娉仙境,他幻化出原型,舒展身躯,在参天大树之下美美地睡个囫囵觉,醒来时三个春秋已过。
吴邪也要醒了,小兽般朝张起灵的腋窝拱了好半晌,换个姿势又大大地伸懒腰,才揉着眼睛醒来。
梳洗用膳无需赘述,一行人在六岁小童精力过剩的欢呼声中顺利进京。这京城的繁盛果然不同凡响,房舍规整,道路平坦而宽阔,做买卖的,走马的,茶楼食肆,秩序井然。吴邪不知足地观望雀跃,心想原来他的好友们住在如此包罗万象的城市里头,无端生出自豪来。瞥见有双老人推车叫卖驴打滚,他觉得新奇,立刻央着爹娘买些尝尝,还顺便给解语花带些,全然不管好友就住在京城里,要吃踏出家门便买得到。
“云彩,停下。”吴一穷掀起帘幕吩咐道。
马夫“嘘——”地叫停,马车便停在了桥头。石桥东侧屹立着玲珑宝塔似的建筑,高八层,比周围的屋舍要高出一截,屋脊尾端各有吻兽,仔细一瞧,似是石麒麟,门前挂有黑漆金字的牌匾,上书「得月楼」。气派非凡,门庭若市,且皆是达官贵人,足见此酒楼地位显赫。
吴老狗下得马车,朝车内吩咐几句,朝吴邪说道:“小邪,爷爷先去跟解爷爷碰面,你们去罢。”
“五爷,九爷已于「天枢阁」等候多时。”门口的小厮熟门熟路,素未谋面竟能识得吴老狗,上前来作揖道。
张起灵冷冷地扫了鼻子几乎要贴到膝盖的小厮一眼,扶稳吴邪,轻勒牵绳策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