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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Act.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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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几年的同居生活,有很多琐碎事,记得不记得的,就像往湖心丢石子,是时水面漾一层涟漪又恢复往常全无痕迹,石子沉进湖底,算不算得有所变化外人总无法说清。
张一健在专科实习的第三年作出决定毕业之后离开慈爱医院去他师父的诊所挂牌,他为他弟弟铺了很长远的一条路,而这条路需要足够的钱。自然的,选择了出外挂牌之后,他就理所应当地该学会交际和应酬,人情世故的东西,并非手术台上可以学来。
那天晚上阿Ben正在同他约会的女伴吃饭,刚放下刀叉就听到电话响,女生抿着最后一口红酒看着他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接听,总共应了两句话——“你在哪儿?”“就在那里等我,千万别走开。”
他挂了电话,冲她露出温和的笑意来,“抱歉Isa,我朋友喝醉了,我得去接他。不过在这之前,我送你回家?”
他总是可以把一切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他所接触过的每一位女性都满意于他的温柔得体,她们欣赏他的礼貌大方,善于照顾女性多数的细腻心思,风趣而不失教养,令相处游走于一种舒适而放松的气氛之中,从不会多一分或少一寸。只不过与之相对的,她们也从不会在与他的相处中感受到哪怕一丁点与情爱相关的念头,交往止于礼节,从来无关爱情。温柔,但是疏离。
爱与不爱的分界向来过分明晰。爱一个人的心情是根本藏不住的,声色不露都只是自以为,实际上一举一动每个眼神都会出卖你。
她浅笑一下点头答应。
张一健趴在酒楼大堂的茶座半醉半醒,直到察觉到有人来到他的旁边方才挣扎着睁开眼睛,他伸手过去想要抓住什么,却由于高度原因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腰带。
阿Ben被他拽着腰带拉得趋前了半步,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掰开挪到自己腰上,俯身将他架了起来,半拖半抱地挪出酒楼大门,“你师父呢?”
“喝多了……”
“所以就剩你自己被扔在这儿了?扶好……等下,站稳了,我开车门。”他腾出一只手去摸车钥匙,试图让喝醉的人在这期间稳住自己,只不过张一健整个人压在他半边身子上,让这一过程显得有点艰难。
“我想吐……”
“你要是敢吐在车里我就……”他并没能说完,因为张一健如愿以偿地吐了他一身。
一月份的深夜,他将好不容易吐舒服了的人塞进后车座,顶着冷风当街脱着西装外套扔进后车厢,缩进驾驶座一脚油门到底。
张一健不常喝酒,当然也与他不胜酒力有关。不过喝醉酒的张一健并不算太难料理,他不会大吵大闹不会发酒疯,只是偶尔唠叨偶尔嗜睡,不一定。
阿Ben在终于把他拖回家卸进沙发里的时候总算能缓了口气,只不过张一健还一只手抓着他的腰带不放。他总是这样,喝醉之后就变成全天下最缺乏安全感的那个人,总要切实地抓着些什么才会踏实,好像那就是这一时刻他和世界最重要的联系。
阿Ben便只好顺着他的力道一手撑着沙发靠背单膝跪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另一只手背探了探他额头和脸颊的温度,声音温和下来,“我们到家了,我不会走,只是去给你倒杯茶醒醒酒好不好?”
张一健松开了手。
一点青果加淡竹叶煮沸兑成温凉,考虑到口味又加了点蜂蜜进去,匀成一小壶拎回客厅,往他肩后塞了个沙发靠枕让他稍稍坐起,而后倒了杯茶递过去。
张一健双手捧着杯子慢慢地喝,折腾到现在酒劲其实已经过去了一半,他抬起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看着他喝茶的阿Ben,半晌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你身上什么味道?”
“问你自己。不要把我蹂躏成这样事后就不认账了老板。”阿Ben指了指自己衬衫上那几块痕迹。
“能不能点份宵夜再一块结账,老板有点饿。”张一健做出认真的表情,又因为带着两分醉意而显得有点茫然的无辜。
阿Ben笑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头站起身,边解着衬衫扣子边往厨房的方向走,“想吃面还是炒饭啊老板?”
“想吃快的,”停顿了一下,又接上半句,“老板没点囖体围裙服务。”
“你倒想!”反驳从厨房里飞出来。
阿Ben始终认为张一健是不喜欢应酬的那类人,工作在他眼中是相对独立的,不复杂也不该变得复杂。选择出外挂牌并不是出于他的兴趣,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一康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债主。”
张一健闷头吃面,“你是我的兄弟,不是我妈。”
阿Ben起身走向浴室。
***
“我打算追黑面神。”洋葱咬着披萨讲这句话的时候阿Ben倒果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波澜不惊地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手上被打断的动作。
“目标换得快了点儿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洋葱歪着头看着他,特意把回复的间歇拉得很长,“我要把他追到手,然后再狠狠甩了他,让他沉浸在痛失真爱的折磨里不能自拔。谁让他每天虐待我,不这样无法消解我心头之恨!”
阿Ben放下果汁盒子为他鼓了两下掌,“放手去吧后生仔。”
洋葱突然笑得在沙发上打滚,还好阿Ben及时抢下了他手上那块没吃完的披萨扔回了他的盘子里才让沙发幸免于难。洋葱笑了半天总算从沙发上坐起来,伸手一巴掌落在阿Ben的肩头用力按了按,“你就别装了,当我是傻的啊?”
阿Ben扭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衬衫上烙下了明显油渍的爪子,保持着难能可贵的理智瞪着他,“小家伙,你需要我给你正一下骨吗?”
洋葱迅速收回手,“我好佩服你,我讲真的,真的真的,花了六年时间居然连句我中意你都说不出口,哎,六年什么概念?”他掰着手指头故作玄虚地算了算,“六年前我刚成年诶!”
阿Ben一个沙发靠垫飞过去,“不吃就收摊,等下迪迪仔他们回来还要吃。”
洋葱低头躲过攻击,抽出两张面纸来擦着手,摇头晃脑地啧啧有声,“好啦,不要紧张,我不会坏你的事的,不过话是话,你有什么事可以被我坏吗?你明明什么行动都没有。”
阿Ben低头研究着自己衬衫肩膀上的爪子印,无奈只能选择回房换衫,洋葱的笑声便一直追在他的身后。
他记得他最初确实从未想过要将他与张一健的关系再进一步,即使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个房间相隔不超过五步。但说实在的那几年他们很忙,刚升为专科实习医生,面临着无休止的学习温书工作考试,得闲出去打打球,或者同小益一起陪龙仔参加亲子活动,陪一康学击剑,陪笑姐聊天散步,假期总是不嫌多的。
再加上神经外科多是手术,张一健又要分出一部分精力研究他师父给的课题,到各种研讨会听讲座,三不五时陪师父应酬一桌酒局,所以常态便是纷身乏术。
他那个时候觉得感情大概分为好多种,有些你在意的人你只是希望他们一切都好,其他都不重要。这个念头像是一枚种子,埋藏在他的心里很多年,久到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地步。
直到他们专科实习的这最后一年,新一批的Houseman交到他们手上不过三天,阿Ben记得那个晚上他们不用on call,电视里在滚动播放本世纪最大的一场流星雨将在今晚降临。他们随便吃了点儿外卖,临时兴起跑去天台等着看,那晚夜空晴朗,难得看得到繁星。
他们一人拿着一罐啤酒靠在围栏上间或聊着天,后来张一健忽然接到一个电话,阿Ben歪着头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惊喜明亮,最终挂了电话看向他的时候,语气像是在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妈说家里收到通知信,一康他考上了!他考上美国那所大学了!!”
像是心里淤积了十几年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解开一个结,所有的选择有了最初的报偿,所有的付出收回第一个意义,好像一切都是值得的。那是最纯粹无负担的快乐,无论是否短暂,无论是否难得。
那天晚上他们最终也没有看到什么本世纪最大的一场流星雨,不过阿Ben一直记得,当张一健带着那个明朗的笑容看向他的时候,四周静得连风声都不起,那双带笑的眼中星河璀璨。
他始终记得那一刻,因为那时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发疯一样地敲打着他的耳膜,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全无前兆地破土而出,以蔑视时间的速度一路疯长——他想要吻他。
他曾以为他在他们之间画下一条安全的界线,再多的感情也都只属于他自己,界线在,一切就一如平常。然而那一刻他却像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界线在他面前摇摇欲坠分崩离析,无可挽回,无从逃避。
维持关系的自欺欺人,再也坚持不下去,类似恐惧的情绪一瞬之间刷遍他的全身。
时间终于不负众望,让一切都变质。
转过天来,80后座就开始变成了集体宿舍。
世事总是这样,越是想阻止一些什么,就越是无法抗拒它的到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