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Act.01 ...
-
最初相识的一段日子里,阿Ben简直要以为张一健是无性的。
那时他们还都是医学院学生,同班同寝床位相连,头对头睡了整六年。
阿Ben常讲你要多谢我经年累月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现在也算不得多活泼开朗,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夸张过一块木头,简直是尊顽石。
张一健不置可否,不紧不慢地又滤了一杯咖啡——他们等下要on call。
他们都不常回忆往事,因为很多时候人偏偏会本能地自虐,越是痛苦的记忆越是椎心刻骨。
就像他念书时总是发了疯一样地学习,无关事一律不闻不问,吃饭睡觉上课自习,少言寡语,独来独往,不显眼,没朋友。
阿Ben说那时候的他是尊顽石,闭锁自己,拒绝靠近。他并不否认,而确切来讲,是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让他眉心不展,噩梦不断。
直到他们做了Houseman时阿Ben才知晓他弟弟曾发生的那件事——那块石头压了他很多年,或许永远都会在,但好在,他在慢慢转好。
自愈总有外力相合。即使阿Ben不那么说,张一健也知自己可以一步步走出阴影,确实也有关他这位老友这些年的陪伴。
当年的他一门心思住在牛角尖里,不比如今从容平和想得开,而当年的阿Ben也并不是后来那个口花花的风流客。
初识时他们只是同班同寝再无瓜葛,一个节节课提前十五分钟到教室坐在第一排正中,一个次次踩着上课铃从后门窜进来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教室自习室图书馆,一个寝室篮球场游泳池;天上地下,霄壤云泥。
张一健记得的关于那几年学生时代的事并不多,因为于他而言那段日子的内容除了学习确实别无其他。不过他记得的,那时的阿Ben爱玩爱闹,运动全能精力旺盛,二十出头的大男孩儿,晚熟。
“我晚熟?”阿Ben会反驳,“对错先不论,那你大概就是晚熟的二次方。”
当然这也没错——张一健笑笑不出声。
那几年医学系的一等全额奖学金除了张一健之外没有第二人得,阿Ben偶尔会上三奖的候选,只是他从不争取,却能保证成绩年年8A通过。他认为有工夫为拿奖学金拼死拼活还不如多打几场球,却从来没忘记过在他的石头室友拿奖时敲他请客。
他看得出他的石头室友对外隔出了一道屏障,而他同时也看得出,那道看似封闭的屏障其实是有门的,与人隔离的人也被人隔离,所以懂得发现才会有所发现。世上的门都一样,会敲就会响,能锁就能开。
他们一同去校外的大排档,一打啤酒配烧烤,门禁前回寝室,期间很少聊起什么,大部分时间都是阿Ben在讲,张一健一手撑脸目光落在桌子的一角默默听着。但那便是他们相熟的开始,张一健始终记得。
后来——认识洋葱的第三天,张一健盯着自己的午饭半分钟之后忽然抬头说,“其实他和年轻时候的你蛮像的。”
坐在他对面的阿Ben一刀切偏了盘子里的牛排,“先不论你讲的是谁,我已经很老了吗阿叔?”
张一健端起杯子在蒸腾的热气中笑起来。
六年在校六年实习,讲来已经是段如此轻描淡写的漫长时光了。
惯常独来独往的优等生有了一个朋友,有了朋友的优等生渐渐开始出现在曾经很少出现的地方,球场、泳池、健身房——被他那位朋友连拉带拽的,虽然依旧话少,却至少开始学会投入学习之外的事。
那时候他的那位朋友多动、话痨、总是烦心事很少,向来懒得打听他的私事,却很喜欢一切可以将他带向户外的尝试。
那时候他的那位朋友因为开朗热情爱运动,一度是系里不少女孩子中意的对象。后来他同一位追了他三个月的学妹拍拖,情窦初开全心投入,简直连学习的心思都快没了。
直到一个月之后的某天深夜,他在一片漆黑中爬去了张一健的床,把人往旁边推了推自顾自钻进人家被窝和他并排躺着,扯过一半被子拉高盖上自己半个头。
寝室的单人床并排放两个大男生实在狭仄,张一健自然早就醒了,但他保持着沉默,静等了一分钟之后,方才终于听到被子底下传出蒙蒙的声音,那个声音在说,“我被甩了。”
拍拖而已啊哥哥仔,谈个恋爱就要一生一世好好笑的拜托,识不识玩玩而已是乜意思先?——那女孩讲完这些,再没接过电话或见过人。
“老兄,我被甩了。”他蒙蒙地又重复了一遍。
张一健目视着黑暗,半个安慰的字也没说。
后来的阿Ben是花名远播的大众情人,对每个女生都可以温柔以待,有礼有节风度翩翩,女友的位置可以几个月空缺,也可以隔天换一个。
张一健手中的书翻过一页,阿Ben就讲着电话前脚同一个女生轻描淡写地分手后脚接通了另一个。收线时张一健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说你大概已经忘了什么是认真了。
阿Ben笑着凑到他桌边,“我对你最认真,所以快把笔记借我。”
张一健眼不离书地甩手将笔记本糊上了他的脸。
有些人经历彼此的成长与改变,却始终道不清缘由。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无所谓对错,也并没有因果。以为遗忘比改变容易的人最难放下,所以最终会以改变妥协于记忆。
有人的痛是致命伤,郁结在心里,生活在阴影中,幸运在于总有阳光可以将他拉出来;而有人的伤是转捩点,是成长脱壳时的痛,是幼稚向成熟交的税,他们会从此清醒,学会平衡。
张一健同阿Ben正是这样两种人,相互了解至深却大概自知甚少,于是并肩而行变得像一种无形间的扶持,看上去永远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不经意间已是十几年的风雨同路。
“你说洋葱?”阿Ben放下刀叉抽出两张餐巾纸,一张递向对面,“如果你是单指长得帅这一点的话。”
张一健接过纸巾微微挑眉,“你似乎难得赞别人长得帅。”
“靓仔,你是嫌我赞你赞得少?”阿Ben笑了笑,“关键是赞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张一健点头同意,“也对。”
自那之后出于条件反射,阿Ben难免会多留意洋葱一点,试图在他身上看出点儿什么所谓的“年轻时的自己”,可惜当局者迷是普适定理,他始终无法对这种结论做出认可。
而洋葱的情窦此刻倒是开得热烈,日思夜想着如何把鱼仔追到手,于是某天一轮休就把刚要出门的阿Ben堵在了门口——作为一个浑身散发着爱情顾问气息的大众情人,他有理由认为这将是位值得信任的老师。
“看你的脸色黑里透红,眼神闪闪发亮,抖着腿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你嗑药了?”阿Ben打量着他开口。
洋葱罔顾他的调侃,单刀直入,“前辈,我有点重要的事想请教你。”
阿Ben爽快地点点头,“问吧。”
“就……如果你想追一个人的话,怎么做比较好?”
“用心就好。”答案似乎过于飘渺了。
洋葱纠结了片刻,换了种问法,“那……你追别人的时候通常都会怎么做?”
“随便,认真就够了。”
总觉得这话由一个风流情种嘴里讲出来有点怪怪的,洋葱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那你最多要花多长时间追到手?”
阿Ben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下,依旧自如地答,“六年。”
洋葱一时几乎没反应过来,“六年……才追到?”
阿Ben波澜不惊地摇摇头,“不,还没追到。”
等到洋葱从震惊中回过神慢慢合上掉下去的下巴时,阿Ben早就消失在门外了。
奈何这只是个开始,阿Ben那时候可没想到洋葱就这样缠上了自己。
“我才不信,追了六年没追到,但你看你现在,什么时候少过和女仔约会?还是各种不同的女仔。”午休时的饭桌,洋葱端着餐盘定位导航一样坐到阿Ben旁边,张口就问。
阿Ben心底里无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挪动着刀叉充耳不闻。
“说真的,你是不是骗我?不然你就告诉我,谁这么难追要你这种Level的追六年都追不到?”洋葱满眼放射着好奇的八卦之光,端得一脸的不依不饶,“要么你就传授我你的求爱全攻略!”
阿Ben抬起头看到张一健端着餐盘走进这一区,于是抬手示意了一下,待他发现并走过来的同时侧目看向洋葱,“你老板来了,你不是讲过不中意对着黑面神吗?还不快躲?”
洋葱挺直胸口瞪着他,“我凭什么要躲,他还不中意见到我呢,我就偏在他眼前晃,怎样?别岔开话题,快交出求爱全攻略!”
张一健走到桌边落座的时候只听到最后半句,于是不以为意,同阿Ben简单聊了两句上午的情况便专心吃饭。
洋葱对他视若无睹,只是以间隔十秒的频率锲而不舍地坚持着求爱全攻略。
阿Ben继续对他的持续轰炸充耳不闻,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刀叉,自然地往张一健的咖啡里加了一颗糖,顺手搅匀,转而端起自己手边的柠檬茶瞧着快说到口干的洋葱,“省翻些口水吧后生仔,你今晚要on call。”
未及洋葱有所回答张一健便也解决完了自己的午饭,起身的同时与阿Ben对视了一眼,抬腕指指自己的手表又指指医院的方向,阿Ben了然地点点头,目送他端起咖啡快步离去。
“你还不快吃?等下误了手术看是不是又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阿Ben曲起一根手指敲敲桌面提醒洋葱干正事,洋葱终于肯继续停滞了很久的进食任务,同时望着张一健离开的方向撇撇嘴,“竟然会有男人对求爱攻略不感兴趣,真是不解风情。”
阿Ben忽然露出微笑来,“他不是不解风情,他只是慢热。”
慢热到有些事,要以年为单位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