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的王牌》雷雷夥伴

5、人家有强大背景，而我有潇洒背影

　　路壬审视着看似普通的扑克牌Joker，翻至背面，发现上头和他原先拿到的扑克牌相似，标示着同样的复选时间，仅有地点诡异的不同──红色墨水字写上：「B5，地下五楼。」
　　他想起那时在箱子里看见的各种扑克牌中，其中一张就是Joker，记得当时工作人员好像说：『只听说是个神秘角色，由导演指定额外征选……』
　　他不知道江准给他这张牌的目的，意思是接受他的挑战？还是一种调侃的手段？
　　总之，他收下了。
　　路壬瞥了一眼手表，所幸征选时间与他原先的角色相同，时间抓得相当准确。他离开大厅，绕过熙攘的人群，选择最偏远无人等候的电梯，按下B5键。
　　当他搭到B2时，电梯门开了，门口蓦然出现一道身影──若是一般人肯定会被来者吓得怔愣，但路壬只是抬眼，波澜不惊地问：「几楼？」
　　只见进电梯的男子头戴一顶亮红色全罩安全帽，罩住整个头部，护目镜反黑连脸都看不见，说是来抢劫又没看过抢匪这么讲究造型，说是正常人又显得诡异。
　　「……」他该提醒这位先生安全帽忘了摘吗？
　　男子没有响应，瞟了一眼楼层按钮，也没有动作，看来他们目的地是一样的，B5。
　　态度比他还傲慢啊……路壬盯着数字不断下降的楼层表心想。
　　很快的，地下五楼到了。
　　叮咚！电梯门一开，地下室竟是一片昏暗，仅有紧急照明灯惨绿地亮着，隐约可见周围堆放着数个大木箱和帆布，整座楼层似乎是专门积放大型布景和道具的仓库。
　　路壬没有立刻踏出电梯，他很快注意到不远处，紧急照明灯下照亮的地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像是许久不曾有人走过──但在他们面前，电梯光源照亮的地面却有无数个杂乱的脚印。
　　再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除了地下室陈年的湿霉味外，还有一丝古龙水的味道。
　　很明显，里头有人。
　　见路壬没有继续前进，男子不理会他径自踏出电梯，像是毫无察觉异状。
　　当男子踏出电梯门的那瞬间，砰！左方竟然猛地砸下一支木棍！
　　遭到突击的男子迅速朝左一闪，惊险地闪避攻击，木棍击中地面发出铿然巨响，尘灰漫天飞扬。
　　第一记攻击不过是小试身手，象征打斗开始的讯号，右方又跳出数名敌人，左右两方都有人马，男子瞬间被两边包夹，场面紧张。
　　路壬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窘境，下一秒，果断按下关门键。
　　可惜现实不尽人意，男子突然回身一手按住电梯门！从红色安全帽中逸出清晰可闻的冷笑。
　　路壬看向他，脸上仍带着好青年的笑容，心想：你会后悔拖我一起留下。
　　他侧身闪出电梯，两手按着头部一副极害怕的样子，蹲下身来小心前进。
　　敌人高举起木棍砸向他，路壬立刻发出惊叫，蹲在地下缩成一团颤抖，敌人顿了一下，竟然就这样轻易收手，又将目标转往已经打起群架的安全帽男。
　　路壬维持蹲着的姿势，暗藏在两手间的脸庞根本不见惊慌，他稍微侧脸瞄了一遍周围──左前方箱子后有两个、右方第三根柱子躲一个、左方柱子无人，安全。
　　判断好情况后，他缓慢地在黑暗中行动，以不惊扰任何人的方式慢慢躲到左方柱子后。他看着男子身处混乱之中，四周围绕了四、五名敌人，后方还藏着几个伺机而动。
　　你表现得越强，他们只会用更强的手段对付你。呵，他耐打，但不做讨打的事。
　　路壬躲在柱子后，终于能静下来判断现在的情况。
　　这么一家知名大公司，怎么可能随便让可疑份子潜入？如果是老头那边的仇家倒有可能……不过，既然是这张卡片把他们叫来B5……难道说，这也是试镜的一环？
　　路壬仔细观察这场混战，安全帽男子似乎练过拳击，他出手时习惯针对脆弱的下颚、腹部，保持无时无刻跳击的架式，能立刻反应对方的攻击方向、并快速回击。
　　反观敌手们，虽然身手利落，但却一堆夸张多余的小动作，翻滚、回旋踢、三百六十五度回身旋转样样来，搞得像场武术表演，却没一个是针对男子的狠击，彷佛打定主意和他闲耗一般。
　　哦……这个嘛，他似乎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路壬拾起滚落在地上的木棍，离开藏身处，靠着阴影处一步步悄声来到男子背后。
　　敌人愣看着青年竟然悄然无息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刚才他不是还怕得躲不见人影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动乱中央？
　　但更惊人的在后头──他看见这名年轻的小伙子突然高举起木棍，毫不留情地往男子的头上奋力一砸！
　　这是这场混战最狠的一击，木棍应声断裂，其中一半高高地向外飞出去，几乎同一时刻，路壬迅速把手中另一半扔到身旁的敌人脚边。
　　在这一击后，所有人就像定格般，满脸愕然地停下动作。
　　男子戴着安全帽，木棍对他没造成伤害，但安全帽最怕被物品敲击，里头造成的回音只要轻轻一拍便响得吓人。可想而知，把木棍砸断的音量会有多惊人。
　　男子狠狠一震，像是被巨响震得头晕目眩，诡谲地沉静一会，才缓慢转过身来，隔着黑色镜面，阴鹜的视线瞥向路壬和他旁边的敌人。
　　路壬表情惊讶慌乱，不断在男子和身旁的人之间来回张望，又看向断裂在敌人脚前的木棍，年轻的脸上满是恐惧。
　　男子更加认定凶手是谁，默默将视线转至青年身旁的敌人──反黑的护目镜看不清神情，反而让那片黑暗中透露出来的杀意更加鲜明恐惧，敌人一时吓得忘记澄清，差点就哭了出来。
　　当男子抡起拳头，正对着敌人哭丧的脸时，对方终于无法克制地哭喊：「是、是征试！这都是征试！拜托不要杀我！」
　　路壬悄悄笑了，终于啊，能结束这场闹剧了。
　　他从这些人夸张且带有表演性质的武打动作中发现，他们根本只是特技演员。

　　♦　　♦　　♦

　　NT国际演艺大楼，二十二楼，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张长桌，长桌后坐了一排人，各个神色沉重肃穆，彷佛陷入沉思。而他们面前有两名年轻人，一个头戴全罩安全帽闷不吭声，一个低头颤抖，怎么看都两个被拘留的犯人正等候审判。
　　一片静默。
　　终于，有人开口：「知道你们犯了什么错吗？」
　　「知、知道……」
　　率先开口质问的，竟是头戴安全帽貌似罪犯的男子。而回答者，则是坐在他面前的一整排人。
　　这一问，让他们脸上的青紫更多了苍白，整张脸五颜六色活得像调色盘。
　　听见以上对话，正低头装作发抖的路壬，掩着脸忍不住笑了出来，反正笑抖一样是在抖，任这群家伙也认不出来。
　　果然，看见男子身旁的年轻人抖得厉害，他们越来越没底，脸色也越发难看，纷纷心想：他们只是被聘来的特技临演啊！说什么要招募新人，需要一些「技术性指导」、「动作特技演练」，殊不知真上演起全武行，他们各个惨遭毒打……这到底是哪找的新人啊！根本是犯人吧！
　　男子两手抱胸、翘起二郎腿，向后倾的椅脚发出咿呀磨砌声。
　　他冷哼一声，道：「老子这辈子最厌恶被人挑衅，记住了。」
　　「是、是。」
　　这时，门外传出扣、扣两记敲门声，随后门开了，两名西装笔挺的男人和一名穿着白色连身套装的女子踏入会议室。
　　一见着救星出现，整群人几乎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来者当然不知为何这些人看见他们感动得彷佛要哭了，而且各个颜面有伤、红肿瘀血可谓惨烈……见到这幅诡异景象，他们先是愣住，才松开门把，走进门──谁知道进门后，又看见有人在室内戴着全罩安全帽，二度惊吓。
　　现在是什么情况？
　　安全帽男子接收到异样的眼光仍不为所动，没有摘下的打算。
　　进会议室的三人走至对面椅子，特技演员们自动退至一旁，只想闪得越远越好，安全帽男子冷冷地将目光转向，那群人已经吓得通通钉在墙上了。
　　三人坐下，特地空出中间的位置，暗示等会还有人会到场。
　　他们很快进入主题。
　　「你们好，我们是今天的评审，我是这部电影的监制，我叫杰克。」最左边的男子先开口，然后依次介绍评审，「旁边这位是我们的出品人，乔，最右边的则是我们的策划，淑芬。」
　　在这理应相当紧张的面试场合，路壬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大家都取外国名，只有那位女士的名字这么传统菜市场啊？」当然，表面上他仍端正好身子，露出温文有礼的微笑。
　　然后两人同样起身自我介绍。
　　评审们一听见男子报出自己的名字，这才明白他为何戴着安全帽不放，并客气地对他笑道：「白演员，我们都明白你的情况，你不需要伪装没关系。」
　　男子终于将视线从墙上那群人身上移开，慢悠悠地瞟向评审们。
　　这回换作被盯住的评审们浑身不适，他们早听说过这位好坏名声各占一半的新人演员──白契司，知名剧界大师的第一弟子，性格倨傲冷酷，眼神如黑豹令人寒栗，偏偏演技精湛得让人哑口。
　　但他最广为人知的却不是这些。
　　据说他拥有一种特质，猛兽般的费洛蒙，能让比其弱小的动物臣服着迷，光是散发出的气场就让人疯狂，因此，他极讨厌被群众包围，时常带着面具，以防被人纠缠。
　　评审们在初次征选前便有听说，原本还担心会造成场面混乱，结果那时白契司的表演相当顺利度过，没见有人做出冲上舞台等等疯狂行为，虽然也可能是舞台太过宽阔，演员和底下人群距离较远的缘故……不过，主要还是传言夸张化了吧？一个正常人又不是禁药毒品，怎么可能蛊惑人心呢！
　　他们越想越觉得是胡诌的谣言，便放宽心来，要男子摘下安全帽。
　　隔着安全帽看不见白契司的表情，但他下颚微仰，似乎是抱有质疑。
　　杰克监制笑道：「这样也会影响演戏吧？接下来，就要考验两位的演技了。」
　　白契司这人虽然桀骜不驯，但说到演戏，他能把一切原则抛诸脑后，只专注于最佳的表演之中，简言之就是个工作狂。
　　于是他终于肯摘下安全帽。
　　白契司两手按着帽沿，往前一推，率先露出麦色的后颈，颈上有一小枚十字刺青，隐约可见削短的灰色发丝，待安全帽完全脱下后，才看见清楚看见那头削得整齐的银灰短发。他把安全帽扔到一边，耙了耙被压扁的头发，蹙起眉头，眼眸因久未见日光而微瞇，透出一线海蓝色。
　　路壬这才终于想起，这人就是上回征选上表演点烟的家伙！叫什么……白干酪？好端端一个人，名字取得这么香浓可口干什么？
　　评审们看了看他，英国混血的深邃五官，的确是相貌出众的帅气小生……但也仅是如此，果真没感觉到什么特别的气场，更别提为之疯狂了。
　　一切就绪后，开始这次的征选解说。
　　特技演员们上前讲解刚才的情况，原来那是考验演员的临场反应，只因这次的角色需要极佳的体术技巧，而最好的方式就是透过突袭。
　　他们一一分析两人体能优劣，明显是白契司胜出。
　　当然，没人敢提起那一棍的事，就怕又掀起□□的怒火，他们猜想，大概是另一位小伙子怕到昏头了，才会不分敌我见人就砸吧。
　　评审们了解临场试验结果后，点头，对前面两位候选演员说道：「辛苦你们了，你们应该还不了解这次的复试内容吧？」
　　白契司不置可否，路壬则是乖巧的点头。
　　「事实上，这个角色Joker并没有对外公布。而且，导演所挑选出的候选，只有你们两位。」
　　什么？两人同时看向评审。
　　「这个角色虽属配角，重要性却和主角不相上下。导演甚至说，如果在上次征选没找到适合Joker的角色，整部戏就延后拍摄。」
　　路壬心中立刻闪过一个疑问：既然主角找了像江准那样的王牌来演，那么Joker这么重要的角色，为什么不找资深演员，而是从新人中挑选？
　　没多久，评审便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会面临别于以往的传统面试，而采取临场试镜……因为，Joker这个角色十分特殊，需要具备新人生嫩的演技，又必须能够一人分饰多角，不时还得搭配动作戏码。」
　　路壬光听就觉得累，这角色也太忙了吧？一人分饰多角？是经费短缺所以干脆把一个演员当三、四个用吗？这种伎俩他可看多了！像他录用一个阿明就能同时省下会计、助手、清洁工、煮饭婆……
　　没人知道路老板在想什么，试镜继续慎重的进行。
　　「另一边的Ace征选也差不多要结束了，等导演过来就开始最后阶段。到时请你们临场演出指定角色，至于角色为何，目前还无法透露。」
　　原来中央那个位置是留给导演的啊……还有，竟然是临场演出？论演技他比得过这位香浓可口的干酪老兄吗……
　　路壬思考时习惯手指一下下敲着手臂，他开始思考该怎么应对等会的演技试镜，而对手正闭目养神。
　　情况对路壬来说相当不利。
　　白契司虽然也是新人，但听过他的传闻后，他的靠山似乎比喜马拉雅山还高，看起来演戏经验也不少。
　　路壬想了会，突然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他抽出手机，快速按了几行短讯，发送。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启贪食蛇，玩起游戏来了。
　　过不到十五分钟，导演进门。
　　亚当‧霍金仍是一张看不出喜怒的平静面色，简短说句：「久等了。」便坐在正中央那个空下来的座位上。
　　碧绿眼眸扫过面前两位候选人，明明只是轻描淡写地掠过，他们却突然感觉自己像暴露在镜头下般，剎那间被洞悉所有，以致于两人都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导演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以及惊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是嫌疑犯。」
　　路壬终于懂了，为什么这间会客室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长桌，原来，是模拟拷问的场景。
　　接下来，由坐在导演左侧的乔解释。
　　「这次的设定是：『你们是凶手Ｊ，假设我们是警方，但在试镜中我们不会开口。而你们不仅是凶手J，还必须伪装出另一个角色帮自己脱罪。』我们将会以角色诠释优劣和符合剧本需求为评分标准，记住Joker的三大要点：灵活、聪明、狡猾。」
　　路壬剎那间顿住，比起火的题目，这难度一下子也提升太多了吧？就像还在打史莱姆突然跳出魔王，还在算1+1下题突然变成微积分……
　　这时候，口袋传来一阵震动，有简讯。
　　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收到回复，抽出手机，点开，只见第一则是自己传送给对方的留言：「你故意丢个难题给我，要看我出糗，要是我真的丢了工作，江先生打算怎么负责？」
　　另一封则是男人刚刚传来的回答，就连简讯的语调也淡然平静：
　　「你不会输。」
　　路壬一愣，不自觉笑弯了唇角。
　　这时评审宣布，给两位十分钟思考时间，接着，复试即将开始。

　　♦　　♦　　♦

　　十分钟明明短暂，但当路壬静下来面对一群评审时，却觉得坐如针毡，一分一秒都异常缓慢。
　　此刻，他们彷佛真的成为等候审问的犯人，被锁在这密闭空间里，逼着坐在冰凉无温的铁椅上，无处可逃。
　　路壬这才发觉这间办公室没有窗户，当评审把灯打暗，整个空间便陷入全然的黑暗，仅有一盏桌灯立在中央，光线白得吓人，强烈的白光打在他们脸上，似乎要将一切真相挖掘仔细。
　　他知道这种拷问手法，在完全密闭的空间内，会让人产生不适感、想快点离开而坦白真相，而过亮的白光则会让人下意识说出真话。
　　「时间到了。」评审如是说。
　　之后再也没有人开口，但所有人都知道，征试，已经正式开始。
　　坦白说，路壬还无法进入这场戏，更别说想好该如何一人诠释两角。他只好先低头摀住面容，装作因被逮捕而不知所措的同时，趁机悄悄看向身旁的男子打算如何动作──
　　白契司与方才的冷傲截然不同，总是蹙起的眉头，此刻是完全舒展开的，一双湛蓝色眼珠豪无畏惧地直视着评审，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相较之下，自己的不知所措反倒变得可疑。
　　这时，白契司率先动作了。
　　他猛地站起身，铁椅因为激动而摇晃，发出铿然巨响，他语调粗鲁且不敢置信地说：「你们说尸体上有我的指纹？怎么可能……啊！因为我们是同事啊！那天刚好有一起合作案子，怎么会晚上就遭人杀害……」
　　从白契司的语调就能清楚感受到「他」是个性格豪爽的男人，让人直觉联想到正派的形象，光角色的选定就有助于洗刷嫌疑，精湛的演技更不在话下。
　　路壬仍维持着摀脸的动作，脑中快速思考。
　　评审并没有指定剧本，因此若对手先决定了剧情，那么自己也得照他的剧本走，这就叫下手为强。
　　没想到，白契司说完，突然转头指向路壬！
　　「他也是嫌疑犯？我不认识，他不是我们公司的人！」
　　什么？这家伙竟然直接针对他！想把他逼得无路可退吗？
　　「你也说话啊！」白契司冲着他喊，蓝眸清澈无疑，两句话就让他彷佛化身为正义的一方，要替同事讨回公道。
　　路壬剎那间不知从何开口。
　　「既然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为何尸体上也有你的指纹？」
　　白契司逐渐逼近，最后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只手将他举起，锋利如刃的鹰眸盯住他的双眼，狠厉得令人窒息。
　　他一字字清晰肯定道：「说不出话来？杀人犯。」
　　灰髪的高大身影背对着评审，只有路壬能清楚看见，近在眼前的这张脸上满是激昂愤慨，但那双湛蓝色眸底，却藏着好整以暇和嗤笑。
　　不知这是Joker掌控全局的嘲笑，还是白契司身为演员的睥睨。
　　彷佛无声地告诉他：「You lose.（你输了）。」
　　路壬瞳孔一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面对过这样的眼神。
　　当时，那个人笑着对他说：『留你一条活路是我的仁慈，所以，你得下跪感谢我。』
　　『现在，就在他们的尸体面前。』
　　双拳逐渐收紧，浑身颤抖不已，强烈的不甘紧紧绞住他的心脏，屈辱的泪水无法克制地夺眶而出，他大声哭嚎着。
　　然后，他下跪了。
　　为了将来能够击垮他、摧毁他的那一刻。
　　──如果他在这里输了，就等于是输给那个人，他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老头是怎么告诉他的？
　　在他坚持不肯跟随老头逃离那里，非得跟那个人决一死战时，老头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冷嘁道：『在追求胜利之前，先搞清楚，你有什么能耐？』
　　对，他有什么能耐？
　　路壬神色一凛，蓦然抬头，凛然的眼神已变为满是畏怯的圆眸，迎上揪住自己的男子。
　　他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包广告面纸，缩起身子说道：「我、我……他、他口袋里那包面、面纸是我发的，所以才会有我的指纹……你看，就、就是这包面纸……」
　　说完后，青年因过度紧张险些站不稳，两手慌忙抓住男子腰侧才不至于软倒。
　　白契司双手撑住路壬，眸底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一个发面纸包的工读生。
　　这么一来刚才的不知所措便可解释为：因为是学生，所以不谙世事和害怕。
　　但经过多年的训练，不论是怎样的情况，白契司依然能够毫无破绽地接下台词。
　　「是吗？你别慌，只要据实回答就行了。」白契司松开手，坐回位置上，率性地对评审说道：「喔，对了！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同事能帮我作证。」
　　「小子，你呢？」
　　于此同时，他斜眼向路壬一瞥，爽朗的神色却夹带着令人寒栗的冷血，直盯着他，彷佛暗示着凶手是谁──既没让人发现他就是杀手，却又能透露出残暴、狠劲，路壬觉得这家伙真不是盖的。
　　路壬继续诠释好学生角色，颤抖地答：「那、那天帮补习班打工……」
　　「喔？那么，晚上呢？」
　　「晚上要补习……」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正是晚间十点左右……你在哪里？」
　　情况完全变成白契司主导，以精湛的演技和临场反应轻松操控剧情，加上路壬诠释的角色懦弱不多话，反而让他更有利于表演。
　　「我、我补习刚下课！」
　　「下课后，你做了什么？」
　　「我……回家……」
　　白契司眉角微扬，像是捉住哪里不对劲，狐疑道：「回家？这代表着，你确实有机会经过案发地点，不是吗？」
　　两人之间凝滞着紧张的气氛，灰发男子的咄咄逼人吸引住全场目光，众人屏息间，突然听见「砰！」一声，竟然有位特技演员不知为何软倒了！
　　这是在戏场中不该犯下的失误，演员涨红着脸，拼命摇头道歉，但导演连看都没看一眼，只专注于面前的表演，而在身处在戏中的两人也彷佛没听见似的。
　　刚才那场骚动让评审意外发现，特技演员们不知为何各个脸色潮红，突然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迷人香气，宛若檀木的浅香，不自觉想找寻香味来源。
　　这时，表演不受影响继续。
　　「回家？这代表着，你确实有机会经过案发地点，不是吗？」
　　「我、我没有经过……」
　　白契司仅冷冷说了一句：「怎么证明？」
　　在男子冷彻无情的目光下，学生渐渐缩起身子，甩开目光，语调更加颤抖地说：「我、我……不知道……」
　　这是致命的一句话，当你无话可说，就是输了。
　　白契司在这时，嘁了一声，唇角勾起不明的笑意。
　　短促的一笑融合真相大白、狡猾和胜利，像是替死者伸冤了，又或是替自己辩白了，又或者说，他赢了。
　　不论是戏里，还是戏外。
　　众人都以为表演结束，只是导演还没喊停，就在这时候──
　　「你口袋里那是什么？」路壬突然问。
　　白契司挑眉，侧头一看，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东西，露出一小块白色尖角，他直接抽出来看，才赫然发现──是一包面纸。
　　路壬倒抽口气，他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地指着男子说道：「这不是我那天发的面纸吗？你、你明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工读生，为什么要诬赖我！」
　　白契司一时愕然，这包面纸是哪来的？
　　青年彷佛被刚才的逼问压迫到极限，紧绷的情绪一时崩溃，他红着眼眶大声喊道：「啊！难、难难道说，这是死者留下的线索？你、你才是凶手！」
　　在这一瞬间，白契司终于惊觉，难道是最开始的时候，这小子假装跌倒借机把面纸塞进他口袋里？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路壬继续激动地朝着他吼：「难怪你一直想把罪赖到我身上！」
　　这么一句话，让男子方才的逼问瞬间变成想怪罪他人的可疑举动。
　　白契司没料到这个看似软弱的青年会来这招，但他极快恢复镇定，正想说是青年刻意将面纸塞进他口袋里时，没想到路壬竟然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相同的面纸！
　　路壬扬着手上的证物，愤慨道：「你看，他手上拿的，和我现在拿的这包面纸一模一样！」
　　白契司咋舌一声，只好立刻改口，演技依然沉稳：「胡说！这种广告面纸随处可见！我今早才从公司门口拿到的！」
　　说完，又打算揪住路壬的领子要他闭嘴──当白契司背对着评审们，手指刚触碰到青年的衣领时，在极近的距离中，路壬露出一抹诡谲的笑意，与方才的纯真截然不同，圆润的笑眸里清楚可见浓烈的杀意。
　　白契司没想过这瘦弱的青年竟然能露出这种表情，一时顿下动作，只听见笑容可掬的青年轻声道：
　　「但是，你拿的那包面纸上，有死者的指纹喔。」
　　啪地一声，白契司手中的面纸因愕然而掉落到地上。
　　终于，导演喊了卡。
　　结束声方落，导演都还没开口，竟然有一群人猛地扑了上来！
　　目标正是白契司。
　　他们像是隐忍已久，面色潮红发疯似的冲上去，白契司还愣在刚才的戏码中，一时没防备直接被扑倒在地，他瞬间回过神来，毫不留情一脚往他们身上踹，「该死！滚开！」
　　场面闹得无法控制，白契司干脆抓起旁边的安全帽猛砸，好不容易艰难起身，在评审们傻眼的目光下，他戴起安全帽，那群人才恍然回神似的满脸诧异，像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失控。
　　评审们终于懂了，原来是开始演戏后费洛蒙才吸引人！难怪刚才隐约闻到香气，让人想凑过去。
　　他们左右看看身边同事，脸色稍红但没什么奇怪举止，看来是气场比白演员弱小的较没抵抗力，看导演完全不受影响就知道了。
　　难怪会被称作猛兽般的费洛蒙啊！
　　评审们将目光转向路壬，下戏后的青年回归生涩乖巧的模样，在白契司的瞪视下恬静的微笑，他们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离白演员最近的这个年轻人，却丝毫不受费洛蒙影响？
　　评审们并不知道，因为他也是野兽。

　　♦　　♦　　♦

　　后来因为评审需要投票讨论，让两人先在门外休息等候。
　　过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又再度被叫回会议室。
　　评审们正襟危坐，亚当‧霍金导演等两人坐下来后，便单刀直入地切入话题：「经过评审讨论，我们决定……」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阵响彻办公室的铃声突然响起：「我们是正义的一方～要和恶势力来对抗～铁金刚、铁金刚、无～敌～铁～金～刚～」
　　现场一片沉默，没人敢笑，也没有人动作。
　　当稚气的铃声正准备吟唱第二回时，终于，导演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的哭声大得勘比铃声，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话筒那端的哭喊：「哥、哥哥──我不小心把厨房烧掉了啦──！」
　　众人神情惊恐，只见导演相当平静，仅回了一句：「你呢？」
　　「……我、我没事！但是厨房──哇啊啊……」
　　「没事，人都烧过一两个厨房。」
　　导演！并没有好吗！而且厨房通常都只有一个啊！旁边的评审差点就动手制止导演教坏小朋友。
　　「我等下回去。」亚当挂断电话。
　　所有人一时忘记坐在这里的目的，心里仍相当在意着火的厨房，明明是导演家失火，但主人却完全无动于衷，在众人毫无预警下直接公布结果──
　　「我们决定，由你担任Joker一角。」
　　导演的目光看向路壬。
　　路壬一愣，才突然想到似的连忙站起身，微笑鞠躬，向在场所有人道谢。
　　白契司似乎早已预知结果，他双手环胸，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
　　评审开始讲评。
　　导演先言简意赅地说：「参考上回表演，我们认为你刚好符合这次角色。」
　　路壬愕然，呃，你们这次的角色是瓦斯炉？
　　导演又转而对白契司说：「可惜，你演得太好了。」
　　白契司……无言。
　　评审早已习惯导演讲话没几个人听得懂，这时就需要他们出面补充。
　　杰克监制对路壬笑道：「Joker需要一点平民化的特质，你正好符合，虽然略带生涩，但这便是我们要找的。」
　　这是在夸奖他很有乡土味吗……路壬心想。
　　而后又看向白契司，「关于这次征选，你的表演相当出色，但可惜我们这次需要『有破绽的演技』，目的是，让观众回头再看一遍时，能够发现蛛丝马迹。」
　　白契司缓缓点头，表示理解，双手交迭陷入沉思。
　　等监制解释完，出品人乔也笑道：「至于诠释Joker的部分，白演员演技精湛不在话下，将Joker的狠劲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更让人惊艳的是，路演员，你融合了动作技巧的演技，简直和我们预想的Joker如出一辙！想不到连我们都被你给骗了！」
　　路壬腼腆笑着，心想：他只不过是用自己擅长的手法罢了，谁知道这个Joker竟然正好和他相似？
　　最后，导演为这次征选做简单的收尾，演员和评审们互相握手道谢，并收拾整理准备离开。
　　正在填资料的路壬蓦然感受到身后有股视线，回过头，发现白契司在戴上安全帽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视线交会的瞬间，白契司竟然难得地逸出一声笑，「呵，下次再交手。」然后将鲜红色安全帽戴上，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代表，白演员认同他了？
　　「啊，路壬。」听见身后评审的叫唤，路壬又回过身来，双眸含笑注视着叫唤他的监制，等待对方下一句话。
　　监制以随口一提的口吻笑道：「江准说对了，这个角色非你不可。」
　　什么？听在路壬耳里却万般错愕，他不知为何突然出现那个名字，以致于把惊讶全写在脸上。
　　看见青年的表情，评审不禁感到意外：「你不知道吗？是江准把你推荐给我们，他说，你一定能诠释Joker这个角色。」
　　听完评审们解释，路壬反而更加愕然。
　　自己打从一开始就针对江准，所以这次的Joker征选，他一直以为是江准的反击，故意刁难他、等着他出糗──没想到，江准竟然认同他，甚至主动帮他？
　　他越来越弄不明白，这小子一下子反对他加入、一下子却又帮他推荐角色……他到底在想什么？
　　路壬觉得江准简直比他以前遇上的那些狡诈奸滑的敌人还要棘手，就如媒体对他的评价：「神秘主义」，他完全搞不清对方在想什么，彻底拿他没辙。
　　但是，既然对方给他一座桥，就算是断线的危桥，为了到达目的地，他照样会义无反顾踏上去。
　　路壬收拾好错愕，重整笑容和仪态，有礼地回复：「谢谢评审们和江先生的肯定，我会全力以赴，尽力做出最好的表现。」
　　「好，期待未来与你合作。」
　　评审笑看着路壬，给他鼓励，而他就像以往在小店里和客人闲聊般，寒暄几句后，才在和睦的气氛中离开。
　　当他转身背对着评审们时，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撤下，变成不可动摇的肃穆和认真，如同立下了某种决心。
　　最后，他昂步踏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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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NT大楼，天色红橙一片已是黄昏，街道却仍人潮熙攘，下班的车阵塞满整条马路，路边店家群集热情吆喝，不愧是热闹沸扬的不夜城。
　　路壬踏上人行道，走在荫凉的行道树下，顺着路旁一盏盏街灯走到车站。
　　车站前人潮更是拥挤来来去去，城市的生活型态果真以快速著称，路壬觉得有趣地观察起来，看着人人几乎都低头忙碌、看手机，却不会撞到彼此，隔着一段礼貌而冷漠的距离，这就是传说中都市人的特技啊。
　　他走至寄放处领取一大早置放于车站的行李，一个后背包和圆筒状的旅行袋，简单利落，这便是他未来在都市生活的所有家当。
　　从今天开始，他将会住进NT提供的员工宿舍。
　　NT的员工宿舍专门提供给远在他乡的新人们，只需缴交基本水电费，宿舍距离车站步行大约十五分钟路程，可谓相当便利。
　　离开车站后一路上仍热热闹闹，路过街灯映落的玻璃窗，照着青年肩负行李满怀志气的面容，他终于来到未来的住所。
　　一栋栋欧式风格建筑矗立，围绕成整座小区，路壬仰头望了两眼便用磁卡刷进大门，走过低调奢华的红绒地毯，先经过位在一盏水晶灯下的管理厅，和管理员打声招呼后，他走向B栋电梯，往13楼。
　　叮咚！电梯门开启，右边是逃生出口，面前有一整面敞开的窗户，可看见底下繁杂的都市街景。
　　一层有两间住户，确认门牌号码后，路壬走向右边那间，用钥匙转开房门。
　　踏进新家门，按开电源钮，鹅黄的光线下先是看见电视墙和红绒沙发椅，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格简朴的画，右侧是开放式厨房和延伸出的大理石调理台，最里面则是一间卧室。
　　空间不大，但由于是方形格局，看起来简洁宽阔，加上客厅有落地窗设计，若是大晴天，阳光便会直接洒进屋子，满室透净明亮。
　　路壬开始整理行李，他拉开圆筒状的旅行袋，最上层是简单的卫生用品，中间那层是几件纯白T恤和长裤，较正式的衣装还放在小店没塞进包里。
　　掀开衣物后，物品越发奇怪──螺丝起子、老虎钳还算常见，从拿出榔头开始就诡异了起来，之后还看见麻绳、铁钩、薄如纸片的小刀、折迭椅......最底下竟然还塞了块砖头大小的石膏？
　　幸好这袋行李没让管理员看见，要不铁定把他当成来整修大楼的建筑工人，或是□□。
　　路壬先把不该出现的东西藏进柜子里，才慢慢整理起其他生活用品。
　　忙着忙着不知不觉来到凌晨三点。
　　路壬心想，要不是小店这几天停业需要整理，当时就答应让阿明来了……他就是瞎操心啊，说什么也硬要来看看新房子、替他大扫除一番。（郝浩明大力澄清：「我只说要来看看环境，根本没说什么大扫除啊！」）
　　路壬伸了个猫懒腰，走向落地窗活动活动，边望着外头风景，这才意外发现屋外还有个窄小的阳台。
　　他把刚才收好的折迭椅拿出来。
　　住在乡下的那些日子，他总是把这小凉椅放在店门口，坐在上头看报、看店或者和街访邻居谈笑。
　　路壬拉开落地窗，夜凉如水，沁凉的晚风吹拂在脸上，他将折凳拉开搁在阳台，坐在上头。由于阳台窄小，他直接把脚穿过栏杆缝隙，悬在外头摆晃。
　　尽管已入万籁俱寂的深夜，从高楼望下，都市却还是灯火通明，不时有车流窜过，夜空被林立的高楼挡得只见一小部分，想起以前在乡下所见的广阔星空，如今仅有皎洁的明月和乡下相同。
　　新居的第一天晚上，路壬就这样坐在熟悉的小凉椅上，仰望和乡下回然不同的夜色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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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天蒙蒙亮，路壬望着底下车水马龙，都市的热闹似乎从不曾止息。这时，他收到一则简讯，请他今天下午到公司领剧本，于明天开会讨论角色，并且告知他：
　　「七天后，就是《关键线索》开拍的日子。」
　　路壬收起手机，脸上不见熬夜的疲态，甚至隐隐透出坚决。
　　他起身，将小凉椅整齐折好，提着它和钥匙下楼，走到垃圾堆放处，啪！将这陪伴他多年的凳子扔进回收车里。
　　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