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奇谋密计指河山 ...
-
仲春时节的天气变化,虽不似夏天那般激烈无常,但暖风乍起,寒气未消,最多淅淅沥沥的连绵春雨,刚才还皎皎的明月,现在已被轻云遮蔽,眼看就要变天了。肖良工紧走几步,赶在落雨之前回到了暂居之所,开封府赫赫有名的“有间客栈”。伴童阿随忙迎上前,脱口便叫:“大——公子,您可回来了,叫小的好等。”肖良工笑道:“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阿随扶着他回房,一边替他宽去外袍,换上一身丝绸便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公子啊,不是小的说你,开封府可不比咱们家,这巷子七拐八弯的,转得我头都晕了。这里的人也不好。”肖良工奇道:“不会啊,这里的掌柜店伴不都挺和气的?”阿随嗤之以鼻:“那是公子你出手阔绰,打赏得多,不然他们看咱们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连眼珠子都是往上瞟的。”他替肖良工打理清楚,又去检视换下来的外袍:“咦,公子你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没下雨吗,裤脚怎么湿了?”肖良工想起在公孙氏院外站了许久,或许是被那里的露水给打湿了,不由吟道:“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阿随斟好了香茶奉上,又道:“公子,大司命姑娘先前来找您,我回了她不在,她留下了这个。”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封漆封好的信,信封上只有四个大字,“教主亲启”。
肖良工刮开漆皮,抽出信纸,借着烛光看时,上面并无文字,只草草地画了两把锯子。肖良工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下好,连墨门和流沙都牵扯进来了,我们要抓这老鼠,还真不容易呢。”说话间已经连信带信封都就着烛火烧了,纸灰如蝶,飘舞而落。
那“两把锯子”,其中一把画的确实是锯子,指代的是墨门。墨门和匠门相似,都精于机关构造,但一正一邪,自不可同日而语;至于画锯子,那是因为墨门自称承袭战国时的显学墨家,将门主也叫“巨子”,取其谐音。而另一把,画的其实是一把剑,名唤鲨齿,乃是流沙之首卫庄的佩剑。大司命此番铩羽,必是这两派从中作梗。她从身形步法中看出那老丐是墨门的,却不知其实扔鸡腿骨打黑麒麟的并非那老乞丐,而是另有其人。
肖良工烧了信,问道:“蜀山那边情况如何?”阿随答道:“湘君先生已经和山鬼姑娘联系上了。”肖良工点头赞道:“很好。穷山恶水出刁民,自古中原要乱蜀先乱,中原已定蜀未定,只要我们抓住了蜀地……谁!”肖良工突然断喝,先一掌劈灭了烛火,手中茶杯就势便朝隔扇打去。当啷啷一声,酒杯砸个粉碎,那一点微声却再不闻。此时雨亦稍止,四周一时悄然。
肖良工将隔扇虚掩,悄悄取了洞箫,却把隔扇假作一开,只听啪的一声,又一物打在了隔扇上。肖良工这才猛地捅开隔扇,一伏身窜将出去,只觉迎面便是一股寒风,却无杀气,反倒带着一点草木清香。他顿时知道了对方是谁,将洞箫偏着往上一迎,随手架开暗器。但听叮当之声作响不停,正不知被他架开多少暗器。依稀间见那人将身一纵,已上了耳房,肖良工刚要追,忽见红光一晃,顿叫不好,把头一低,正躲过面门,头巾却被打落,披下一头乌发。
原来习武之人另有一番眼力,能暗中视物,却最怕突然见光,一时眼前白茫茫的,与瞎子无异。肖良工见红光一亮,便知有暗器发来,赶紧低头,堪堪避过,若慢得一分半分,这副清俊面皮从此便不能见人了。
“少司命,你病好了?”肖良工用传音入密之术,将话传去。那人穿着淡紫色夜行衣靠,脚步伶俐,三两下便窜到肖良工跟前。但见她身形娇小轻纱蒙面,看身量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正是阴天教左右使中的右使少司命。她自小便有离魂之症,前几日旧病复发,不得已寄居湘君家中养病,对外推说是杜家的表妹,名唤邵思茗,取的就是“少司命”的谐音。原先该由她负责擒拿白玉堂的任务,也只好由刚拐走幽州燕将军府小姐的左使大司命代劳。她父亲是辽国高官,她投身阴天教是出于无奈,所以每次教主肖良工布置什么任务,都要先和她过上两招,只有胜了她才听话。
少司命有口而不能言,听到肖良工问话,只能以点头作答。肖良工道:“如此,你便去查这城中墨门弟子的分布,十日为限。”少司命点头,纤影一窜,已至丈外。
肖良工亦回房,盘腿练了一回气,天已微熹,索性就不睡了,只闭目养神,静待天光大亮。
鸡叫三通,日头正高,肖良工换了一领青衫,提了洞箫就要出门。阿随忙问:“公子上哪去?可别逛昏了头,忘了主子的正经事。”肖良工笑着赏了他个脑瓜嘣,佯怒道:“你这泼才,什么时候竟学会教训我了?你倒说说,我几时忘记过主子的事情?”
“肖良工”三字乃是化名,他本姓萧,小字斡流歌,官封大辽国南院大王,与辽国天子耶律宗真乃中表之亲,他的姑母就是耶律宗真的亲娘,太后萧耨斤。此番微服入宋,为的是勘察南朝的山川地理,以便来日辽国大军南下,荡平宋土,承先代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宋国而亡西夏,履至尊而制六合,持敲扑而鞭笞天下,不光要九死无悔,甚至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阴天教先教主邹俨虽是汉人,但自幼在辽国长大,临终前将门下弟子托付萧斡流歌,说是阴天教上下任其调遣。萧斡流歌郑重领受,以弱冠之龄接掌阴天教,上下却无人不服。
辽国大军南下,必经雁门关。雁门关原属幽州管辖,如今的幽州大多已并入辽国版图,即辽国的南京,但雁门关却还是宋朝燕丹将军镇守,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燕丹性忠梗,不为官爵钱财美人所动,萧斡流歌无奈,使大司命拐走了他的独生爱女,并其家传宝盒,以为筹码,逼其就范。
那日萧斡流歌初见宝盒,金雕玉琢,已是稀世奇珍;打开看时,盒中玉气莹然,乃一方玉玺,其中一角残缺,用浑金镶补,玺上镌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萧斡流歌怔呀良久,方轻吐三字:“和氏璧。”
和氏璧自玉工卞和献于楚王,传至唐末,共计一千六百余年,自后唐废帝李从珂死后便下落不明,谁知竟藏在燕丹家传的宝盒之中。此事若为宋朝天子所知,燕丹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萧斡流歌大喜过望,正得意间,忽报玉玺竟又失窃了!萧斡流歌大惊,事后方知是大司命弄巧成拙,对外谎称是锦毛鼠白玉堂盗的宝盒拐的幼女,谁知却被白玉堂听到,这老鼠一时不忿,索性真个来偷了宝盒。他轻功高妙,阴天教上下竟无人察觉。萧斡流歌愤愤之余不免大悔,怪只怪自己当时兴奋太过,竟未将宝盒与和氏璧分开收藏。传世国宝得而复失,以萧斡流歌素来气性如何能忍?于是阴天教上下齐发,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抓回这只老鼠,夺回和氏璧。也正如是,才有“千姬楼”变故。
依大司命所报,当日与白玉堂一同饮宴的尚有一人,二十上下年纪,乃南侠展昭展熊飞之弟,名唤展雄的。如今一切线索,皆着落在了展雄身上。大司命两番折翼,这第三回可绝不能再出差错,思前想后,萧斡流歌决定亲自出马,捏了个汉名“肖良工”,只带伴童阿随一个,主仆二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开封城。他自小最慕汉学,说得一口好官话,人又生得俊秀清雅,一路竟无人认出他是契丹人。
打听得展家兄弟皆在镜湖医庄养伤,那便一客不烦二主,两个一起会会。萧斡流歌,哦,现在是肖良工。肖良工微微一笑,大步出门,向镜湖医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