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溪下之》晓**雨

2、依依定天涯

　　“别怕，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然后她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惊讶的光，然后他眼中的惊讶变成惊慌“姑姑，不要”。
　　碰！雪溪脑后剧痛晕了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依然是在昏暗的揽月阁内，莹莹烛光照亮眼前两张愧疚的脸，“对不起，姑姑只是想保护我”。
　　雪溪摸着脑后鼓起来的大包，心想这疯婆子劲还挺大的。她的笑如春风一样温暖，“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疯子也激动了起来，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姑姑也在跟你说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的，啊！！她的嘴巴”雪溪惊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那疯子张大的嘴巴里竟然没有舌头。
　　在这只有一只烛光的昏暗室内，这对于今天饱受鬼魂惊吓的雪溪来说，实在是太吓人了。她不自觉的向星佑的方向挪了点。
　　那疯子却一下子捂住了嘴巴。随即她想到了什么嘤嘤哭了起来，一步一顿的跑走了。
　　“姑姑的舌头，是被别人拔掉的。”雪溪的背后冒出一身冷汗，今日受到的惊吓确实有点多。
　　那个孩子沉默着，小脸在烛光的阴影中看不真切表情。
　　“姑姑只是身中剧毒才会如此，她有的时候神智不太清楚，所以会做一些错事，但大多数的时候姑姑都是正常的。”。
　　雪溪斟酌着， “你的姑姑原先不这样的对不对，她是因为中毒才会这样，才会……偷东西”。
　　星佑漂亮的丹凤眼中却涌现出愤怒，“我说了姑姑原先不是这样的，姑姑一直都是聪明而美丽的。她是因为太痛苦，她是因为我才会才会、去偷……”。
　　聪明美丽？这样的词汇跟那个臃肿邋遢的疯子真的不沾边呢。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姑姑，我知道她是……情非得已。”
　　星佑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小孩，双手抱膝坐在床脚。
　　“我叫做雪溪，比你大三岁，今后你可以叫我姐姐。”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孩子开始叫自己姐姐的呢？

　　是那个从揽月楼并肩醒来的早晨？
　　是她把过节发的好吃的偷偷放到他门前被他开门当场抓住的黄昏 ？
　　还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他人被那几个小太监一把推进冰湖里，她冒死把他救上来的时候？
　　那个冰湖那么深那么冷，冰冻三尺。他却一丝挣扎也没有沉沉的往下坠去，乌黑的头发拂过的脸颊，那张稚气的脸上甚至出现了解脱的神情。
　　而在岸边救醒那个孩子的时候，睁开眼的剎那，那双琥珀的眼眸里那种痛苦的眼神，一度让浑身湿透抱着他的雪溪怀疑她是不是做错了？
　　其实，他是想死的吧！
　　不是不知道他在这里过得有多艰难，顶着那样的罪名被囚禁在这里得到的是怎样的虐待和嘲笑。
　　不止一次的见过四五个小太监围着他调笑恐吓殴打，小杂种，□□，野种，白眼非议。这些谩骂从他来到别院就从没有停止过，而他从来都不反驳是不是因为他私心里也已经认可了母亲不洁的行为。
　　如果没有那个疯疯颠颠到处闯祸的姑姑需要他保护，是不是……他早已经死在了这里了呢？
　　雪溪望着天空中的月亮茫然，听见怀了仅着单衣的孩子低语，“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难道……我连想死都不行吗？”她浑身一震，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孩子冻僵的脸颊流到她手上。
　　“纵然活得艰难，但只有活下去，才能将曾经欺负自己的人，踩在脚下，狠狠碾成粉末。”
　　夜风刺骨的吹来，月光下少女抱着怀里快被冻僵的孩子，听着他无声的痛哭。
　　是从那时开始的？是从那时候开始吧!
　　这个一贯冷淡的孩子会在她送过去一些吃穿的东西的时候弱弱的叫自己一声姐姐脸蛋红红的。
　　会过来帮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偶尔的几次那个淡漠的孩子会对自己淡淡的笑表示感激，却常常让她愣在当场花痴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就连那个被星佑叫做姑姑的疯婆子也和自己熟悉了起来，经常对着自己呜呜啊啊的说着什么虽然，自己一句也听不懂。
　　“姐姐？”
　　“姐姐？”
　　“啊？”回过神过来的雪溪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小的绝美的脸庞不禁脸颊烧红，怎、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又这样对着这张脸发花痴。真是太太太龌龊了自己，亏那孩子还那么敬重的叫自己姐姐。真是的！
　　不同于少女的懊恼，星佑只是淡笑，
　　“姐姐，柴劈好了，你看这些够不够？”
　　“啊？够了，这些天的都够用的了”。
　　“那姐姐我把这些柴都堆在东边的柴屋吧，用的时候再拿”。
　　少女话锋一转问道：“星佑，你今天吃饭了吗？”拾柴的身影一僵，转瞬又恢复正常淡然道：“吃了？”却没有回头继续捡着柴火。
　　雪溪看着身前消瘦的身影皱起了眉她就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给他饭吃，那些小太监纯粹是在折磨他。
　　雪溪来到这座别院已经三年了，她已经长成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了，可星佑却还是和三年前初见时一样的弱小没什么变化。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些人吧，那些掌管着这座京郊别院的人。
　　“星佑，你等我，小厨房里有今早剩下的蒸饺我给你包来，拿回去给姑姑吃”。
　　他管喜公公的几块水晶玫瑰酥，喜公公平时不舍得吃，等想起来时却发现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小贼头吃去了。
　　所有人都被叫到了内院里，当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都投到了自己和姑姑身上时，已经麻木的心却还是感觉到莫大的愤怒。
　　虽说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却还不至于沦落到偷。
　　那个水晶玫瑰酥从前满盘放到自己眼前的时候都不见的去看一眼。
　　所有人鄙夷的视线里那个所谓的总管视线缓缓投来，虚假的笑道：“不知殿下可曾看见？“刚想回答，眼角却是一跳，姑姑！看着姑姑那闪躲的眼神，他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这么笃定，肯定是有什么证据吧，如果说没有肯定会更难堪的把证据甩到自己脸上吧。罢了罢了，这本就是自己欠姑姑的，正待开口
　　“是奴才一时嘴馋偷了厨房的糕点，却不知道是公公的糕点，望公公责罚”。
　　一个女孩巍颤颤的跪下在他的满目惊诧中。
　　那一次她被打的半死，关在柴房三天不得进食。夜里偷偷跑去看她，只剩下半条命的她奄奄一息，他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却先笑了：“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他半夜跑到厨房给她偷东西吃，那是他第一次偷东西，再这之前他已经六天没有吃饭了却不曾想过去偷，他不想别人再骂他的时候又能理直气壮的再加上一条。
　　已经三年了，听说当今武帝甚是宠爱十六皇子冥玄。谁还会记得被幽禁在这里的自己呢。如今的自己甚至要听使唤的帮这里的奴才干活，才能为他和姑姑讨一口饭吃。
　　“快走，快走。听说那疯婆子又发疯了，竟然偷了喜公公的玉佩。还大胆的抓伤了喜公公。现在正在后院撒泼呢？”
　　“什么？那个疯婆子不要命了，喜公公他也敢惹，我看她是活到头了”。
　　“就是，也不想想小翠是怎么死的，那个惨啊”。
　　“嘘，你也想死吗，别说了快走吧。”
　　“姑姑！”
　　星佑大惊穿过那一群七嘴八舌的女人，赶忙往他们说的后院跑去。
　　不可以！姑姑千万不可以落到他们手中，想起当年那个叫小翠的宫女死时的惨状，星佑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院的水池边密密麻麻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居中的空地上，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低头呀呀说着什么。寒冬腊月的天气她却仅穿着一件单衣，身上都是水好像刚从水池里捞出来，冻得瑟瑟发抖。
　　“姑姑”。
　　“呦，小杂种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哈哈哈”围观的小太监们相互交换了眼神，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哄笑。
　　“姑姑”星佑哽咽着却并不理会他们，脱下外面的小袄披在姑姑身上，可他一个小孩子本就瘦小，衣服披在姑姑身上根本不能穿又掉到了地上。
　　一个尖细的声音飘来，“呦，小杂种还挺有孝心的”。那个尖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星佑感觉到手下扶着的姑姑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星佑以为她是冻得想扶着她站起来，她却一动不动，神情惶恐的盯着前方的人。
　　顺着那目光看过去那尖细的声音又起：“小杂种，偷了我的玉佩还敢咬伤我想就这么走了？可能吗？”那喜公公将右手放到嘴边轻轻的吹着上面确实有两三个见血的牙印。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可是，就算姑姑疯了，却也没有动手伤过人啊？到底为了什么？
　　“不过，就算你能带这个疯子走，也要看她愿不愿意走了？疯婆子你敢站起来吗哈哈？”最后一句话小喜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姑姑说道。。
　　星佑一惊，什么……意思？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讨论着什么，什么意思？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个靠近湖边的小太监用竹竿挑着什么喊道：“疯婆子，看这里？”
　　那是？什么？来不及看清楚，身后却传来了姑姑崩溃似得尖叫声。她捂住脸张着嘴大声的嚎啕因为没有了舌头那叫声更显的凄惨，透漏出一股傻气，傻气里却带着人本性里的羞耻。
　　等星佑看清那竹竿上挑的是什么的时候，脑袋轰的一声，气的恨不得杀了眼前的人。星佑扑上前去想抢回竹竿上的东西，三个小太监跑过你推一下我绊一跤把星佑推到在地打了起来。
　　而那竹竿上的东西也随风落下来飘到了河上。四周轰的一下炸开了，纷纷议论起来有叹息，有嘲笑，有鄙视，更多得是怜悯。
　　那轻飘飘落在湖上的竟然是一个女人的……亵裤！！！！　那疯子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的捂着头，呵呵笑着，更加痴傻了，竟然就这样站起来往外走去。
　　“想走？把我的玉佩留下”。话刚说完几个小太监已经欺身向前打算把他手里的玉佩抢过来。
　　那疯子本来似没有魂魄的往前走，被那几个人吓的一惊却是怎样也不肯放开手里的玉佩。碰到那些死要从她手里夺得人张口就咬她趄趔着向人群里的一个方向走去。
　　眼看拦不住她一个小太监顺手抄起水湖旁边大石，‘碰’
　　“姑姑！！！”大石应声倒下，一起倒下的还有那个疯疯癫癫的人。
　　脑袋后有鲜血呼呼的往外流。挣脱开一直压制住自己的人，星佑蹒跚着朝地上的人影跑去。
　　而刚才一瞬间被撞倒在地的小喜子却还回不过神来，刚才的一瞬间，刚才那疯子倒地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那小杂种会扑过来咬死自己，那种饿狼想要撕碎猎物的凶狠眼神让他一瞬间心里涌起一股害怕，下意识松开了自己的手。
　　回过神来的小喜子暗自懊恼，自己他妈的居然让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给唬住了。“来人，给我打，打到这个小兔崽子求饶为止”。“是”。
　　一行六人朝匍匐在地上的一大一小走去，把他们围在了中间。不行，再这样下去星佑非死在这里不行。雪溪静静的站在人群中，刚一动身后就有人拦住了衣袖“你要干什么？”

　　瑞儿厉声道：“喜公公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私下传话说不让我们帮他们，我们就不能帮他们。你别找死了”。
　　“可是？”
　　“呦，顺总管，你这别院好热闹啊”。一声凉凉的声音传来院里的人都惊在了当场。
　　“公公赎罪，下官管教不严还请公公海涵啊”。
　　“一群小崽子，还愣在哪干什么，还不快来给你们的年总管叩头，找死呢？”
　　院里的人看清来人都忙跪下磕头，只除了那容貌绝伦的孩子。
　　所幸那位年公公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星佑身上，只瞟了一眼，就放在了别人身上
　　“顺总管，圣上不日将要南巡游玩，咱家此次前来是提前来打点一切。看看各个行宫有无私自纵法，不听管教之人。你也知道当今武帝最烦的就是咱们这些奴才不服从管教，动用私刑的事。顺总管，你说假如让武帝知道了可怎生是好啊？”
　　院中跪着所有人的心也随着忽上忽下，时快是慢。
　　震慑于武帝的淫威，假如让那个暴怒的帝王知道的话，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灭了京郊别院里的所有人。
　　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跪着的人都吓得瑟瑟发抖，顺公公也吓出一身冷汗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喜子。
　　一个眼神小喜子似乎就明白什么，跪着往前挪了一步扣头道：“年爷爷息怒，当中是有内情，请年爷爷听小喜子说。不然小喜子可要比那窦娥还要冤了”。
　　“哦。那你说说看吧”。依然满是笑意的眼神，满是笑意的语调，可那一瞬间凌厉的眼神压得小喜子惊出一身冷汗。
　　“奴才却不是那私自纵法的人，只因那疯婆子偷了奴才的祖传玉佩，还拒不归还咬伤了奴才等好几个人，奴才气不过这才”说着双手平举，上面确实有几处鲜明的带血的牙印。
　　其余几个奴才也都平举双手确实有或深或浅的牙印，“哦，还有这等事？”年有余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人道：“把那疯婆子手里的玉佩拿来。”
　　立时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小太监去拿那玉佩，只是那疯子虽然被砸晕在地，头上呼呼的冒血，昏迷中却依然紧紧的攥着那玉佩不肯放手。最终还是那小太监硬从她的手里掰出来的。

　　小喜子见机忙道：“奴才入宫前名唤李宝郎，那玉佩背面尚有个李字”。
　　年有余闭目摸索着那刚搜上来的玉佩背面的凹凸，确是一个李字，霎时嘴角勾起不明的笑意。
　　“如此倒是咱家冤枉你了，但是如若以后再让咋家看到这些聚众动用私刑的事，就别怪咱家”。和蔼的音调凉凉的响起，苑里的人却都是一震。
　　谁都知道这年公公可是武帝身边的红人，御前已经十几年了，这武帝为人暴虐，宫里法不容情而让人生不如死的刑法，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苑中一时寂静了起来。年有余复又闭目养神起来，“好了赶了一天的路咱家也累了，敢问顺总管，可有一间草堂，让咱家休息休息。顺总管满脸谄笑，“公公说笑了，公公的住处入院时已为公公备下，东苑的上房还请公公移步”。
　　那疯子倒下的地方也是刚才那疯子往前走的方向，雪溪静静的站在人群中。
　　瑞儿拉着她的衣袖往外走，“别看了，这里的人都不是我们能招惹起的”。
　　后院的人潮渐渐散去，只剩下那一个单薄的的小小身影站在那里。
　　少年反常的沉默着，没有人发现少年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眼里闪现的刻骨的恐惧和血腥。
　　星佑僵在原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瞬间眼前似乎又被那样血的腥红所笼罩。
　　终究还是躲不过？
　　空无一人的庭院，星佑抬头仰望，天空暗压抑郁的让他想死。
　　有点点的小雪飘下来，下雪了。星佑抬头望着随风飘舞的小雪，冷了身，冻了心就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