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之白夜》君东

1、第 1 章

　　临国都，安京
　　皇城道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今天是一月一度的圩日，城外的百姓，别国的商人，西域的胡商，海外的高丽商人，都赶在这一个月最热闹的日子想好好大赚一笔
　　也累得街边的饭店，茶肆，临街的小吃店，从早上开城门起，便忙的脚不沾地
　　阿弗的豆腐摊更是座无虚席，谁不知道安京皇城道上的豆腐店，别看店主是个小姑娘，家传的豆腐摊，那个香啊，名扬十里
　　外乡人来一趟安京不容易，阿弗的豆腐是必定要吃的美味，排上半个时辰的队也是值得的，豆腐香滑细嫩，想吃甜的可以加糖汤，蜂蜜，拌上各色的香豆，想吃咸的，加上这特质的卤水，好吃的能把舌头吞下去
　　以前每日这豆腐只卖三百份，再多也没有了的，只是阿弗姑娘体谅外乡人辛苦，每到圩日便更早起来，多做两百份，遇上吃不起的穷人，也会施舍些，心地倒是很好，大家也知道做豆腐是个辛苦活，若是没排到的，倒也不会吵闹，只恨自己没能起早些
　　“噗——”
　　热腾腾的水浇在结了冰的地上，呲起一阵白烟
　　这位穿着水青色夹袄的姑娘正是阿弗，其实阿弗生的倒也不是什么绝色，只是像她做的豆腐一样，总有种让人一见难忘的本事，一边眼尾上有一颗小小的胭脂痣，到更衬得她肤如冬雪，熠熠生辉
　　阿弗已经忙了一上午了，父母过世之后，自己一个人支撑着小小的豆腐摊，着实辛苦，只是自己除了做豆腐的手艺也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了
　　眼看着今日的豆腐也快卖完了，这一日的营生能这样早早的结束，倒也舒服

　　皇城街上
　　四匹青玉白马拉的马车，车檐脚上的玉石相击，叮咚作响，听到这个声音，谁都知道，这辆马车，是公子的
　　临国公子，白夜——
　　说起白家，算是这世间的一个异数，原本世族大家虽传承百年，但是优秀者也不过最初的几位，子孙后代因前人福祉庇佑，虽生活的无忧，但也是不知疾苦，便也没有什么过大的本事，不过也就是守着祖产，平安度日而已，只是这白家，每代人之中必出一位惊才绝艳的智者，男女不定，所以经过百年，白家也与这块土地上所有的皇族以至海外与西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家族声势不可谓不盛，只是白家祖先定下了奇怪的规矩，家主之位只能有平庸之辈担当，越是才智无双，越不能主宰白家
　　前任白家的智者乃是白夜的姑姑，白熙，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位世间瞩目的白家小姐二十五岁时在前往西域处理身毒国王子遇害一事时居然神秘失踪了，那时公子白夜不过十二岁年纪，也并不出众，世人感叹白家后继无人，可没想到短短三年，白夜公子登上了白家智者之位，不知用什么方法联合了一直与临国为敌的陈国，送现在的皇帝登上了皇位，还为皇帝求娶了陈国公主为后，一时之间，临陈两国主宰了这块土地，公子便是，居庙堂之高，可以对朝政翻云覆雨，处江湖之深，可以将世道左右鼓掌
　　传说公子白夜，是可以挥手将黑夜变成白日的人

　　只是没想到今日，百姓心中的神祗居然出现在阿弗的豆腐摊前
　　“好香的豆腐啊”
　　旁边有眼色的家仆早就凑到窗边说到“这是皇城街上有名的豆腐摊，经常开店前就有人守着排队呢”
　　“是吗？”还是那个声音，飘渺的传来“我在安京这么多年，都没有吃过这家的豆腐，倒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小的这就去买”家仆笑道，便朝豆腐摊走来
　　旁边店铺的人都跑出来凑热闹，想看看传说中白夜公子的真容
　　到摊前，家仆道“姑娘，豆腐多少钱一份？”
　　阿弗连眼都没抬，专心的舀了一碗豆腐给刚刚给了钱的大叔，说到“三文钱一份，但今日没有了，要吃明天早些来吧。”
　　家仆一听，便有些不悦，看着大桶里，说到，“这不明明还有好几份吗？”
　　阿弗板着手指说到
　　“这一份是刚刚李大伯的，这一份是刘奶奶的，这一份是隔壁小福子的，还一份是我自己的”说完朝家仆一摊手，说到“你看，这不是没了”
　　家仆听她这样说，猛地把手拍在桌子上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公子要吃的，你敢不卖！”
　　阿弗这才抬头看着他，瞪大眼睛，说到“我说了今天卖完了，没有了你要我拿什么卖？”
　　家仆气焰更盛，“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大伯奶奶的，难道我们公子还比不上那么些个庶民！”
　　阿弗倒也不恼，只说到：“难道大名鼎鼎的公子，还要跟老人家，小孩抢吃食，公子什么山珍百味吃不到，只是那些奶奶伯伯们都是一早便来排队的，你怎么能让那些老人家小孩白白等了一个上午呢？”说着便要将手上的豆腐递给口中说的那位李大伯
　　那老人家站在一边早将这场争端看在眼里，哪里还敢接，只陪笑着对阿弗说道，“姑娘，老儿今日就不吃你这豆腐了，便把这份给了公子吧”
　　谁都知道公子白夜说的话那可比圣旨都有用啊，谁敢跟他抢吃食
　　阿弗说道
　　“这话就不对了，您老一大早从城外过来，在这街上叫卖野货，劳累了半日，也就想吃碗豆腐，他一个坐着马车的闲散公子什么吃不得，在乎我这区区一碗豆腐吗，你老放心大胆的吃便是了。”
　　也只把豆腐递了过去，好像停在摊前的马车都不存在一样
　　家仆见阿弗这样水油不进的也有些着急，平日里公子要的东西谁敢不给，眼看就要掀桌子了，马车里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咳——”
　　一只手缓缓的掀开了车帘
　　果然是公子啊
　　那手都生的极清逸挺拔，指节分明
　　如果非要说公子生的如何，也只能说干净，好像这世间所有的污秽都与他无关一样，就算他穿着破烂的乞丐服，断了手脚，瞎了眼睛，他还是会这样的干净，像皎皎的月光，无论是照在金屋还是茅屋，都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干净
　　难怪民间有句顺口溜，叫做，宁做公子婢，不做皇帝妃
　　只是这位公子的气色并不是上佳，苍白的有些过头，更显得他的黑目平静，却可以看破世间红尘
　　“我白府就是这样的家教吗？”
　　话语并不重，只是家仆听着，人都要软了
　　白夜朝阿弗轻轻的伏了一下，说到
　　“家仆不懂事，给姑娘添麻烦了，今日是夜没有口福，明日，定当早些来拜访”
　　说完，便退回车内，唤车夫继续赶车
　　马车走的很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众人的眼际中
　　只是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公子白夜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人间呢？
　　可是卖豆腐的阿弗倒是毫不在意，乐呵呵的卖完了今天的豆腐，收摊回家去了

　　一连三日——
　　公子白夜的马车都出现在阿弗的豆腐摊前，一日比一日早，只是不巧，一连三日，公子白夜都没有吃上阿弗的豆腐、公子也不恼，每日隔着车帘问一句是否还有豆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乘车离去

　　现在安京里的人都在打赌，说公子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吃到阿弗那天下无双的豆腐呢
　　第四日，公子迟迟没有出现，眼看阿弗的豆腐又卖完了，都开始收拾物什家伙了，大家都在说，公子那样的人物岂会为了一碗小小的豆腐浪费这么多日的时间，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也不会再来了
　　只是没想到，青玉白马哒哒的马蹄声还是出现在皇城街上，一如往日，马车稳稳的停在豆腐摊前公子还未开口，阿弗便说到“公子请下车吧”
　　白夜问道“姑娘不是卖完了吗？”
　　阿弗从桶底舀出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说到“这是我平时留给自己吃的，今日就给公子了吧，要不然公子日日来，倒是把我这变成了个戏园子，到处都是想瞧热闹的人”
　　这个卖豆腐的女子好大的口气，倒是嫌弃公子扰了她的生意了
　　白夜也没问什么，便下了车坐到摊前，阿弗将豆腐放在他面前，倒也不管他，接着去收拾东西了
　　白夜尝了一口，说到，“姑娘的豆腐名不虚传”
　　阿弗擦着舀勺回到，“谢谢夸奖”
　　白夜放下勺子问道
　　“姑娘似乎并不把夜看的特别呢？“
　　阿弗笑道，“你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想吃豆腐的客人而已，在我看来，公子只是穿的比平民百姓好些而已”
　　白夜听她这样说倒是有些没想到，或许是平日从没有人会这样说他，他到有些不习惯做一般的人滋味了“姑娘倒是对这世人之见极为的无谓啊”
　　阿弗拿着勺子，走到白夜面前说到，“我不过是升斗小民而已，每日辛苦劳作不过求三餐温饱，并不像你们这些大人物那样想得多，我只是觉得乞丐也好，皇帝也好，都是父母生养，能有什么不一样呢，活在世上，人都是要死的，怎么活不都是活呢”
　　白夜深深的看着阿弗
　　其实比她美丽的女子他见过很多，只是他没有见过一个女子，有她这样的眼睛，眼底有平静，但是有一种生气，好像要跳出来一样，那样的妩媚多姿，她纯粹的似乎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这样纯粹的眼睛，竟让自己有种很羡慕的感觉
　　“姑娘的话领教了，夜能认识姑娘，是夜的幸运”说完，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便准备离开
　　“等等——”
　　阿弗在身后唤道
　　“豆腐只要三文钱，不用公子给这么多”
　　白夜转头说道“我没有三文钱”
　　阿弗笑道“那只有请公子明日去玉泉寺打两桶泉水回来给我了，只当抵了这豆腐钱。”
　　白夜对于这样的条件有些吃惊，还从来没有人敢指使他去做什么事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个阿弗姑娘是疯了，居然敢要求公子白夜去打水
　　只一会，白夜失笑道“夜必不负所托”便上了马车
　　阿弗在后面挥手喊道，“寅时前一定要送到我家门口啊，要不然明天来不及做豆腐的”

　　第二日，阿弗打开门，便看见两桶水放在门口了，到没看到白夜
　　阿弗也不关心这水到底是白夜亲自去打的，还是他让家仆去打的，只是能多一日不用走那么远的路去打水，倒是挺开心的，自己再怎么要强，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来做这些还是太辛苦了，就算一日能这样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只是以后每日，阿弗打开门，都能看到两桶水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
　　一夜，阿弗彻夜未睡，听到门口有些响动，便打开了门，白夜正放下手中的捅，到没有想到阿弗会突然开门
　　阿弗说道“公子不用每日送水的，那三文钱早就够了”
　　白夜说到，“姑娘一人要做这么多的活，夜能分担一二也是好的”
　　阿弗笑道“公子位高权重，每日怎么有这么多的闲情来为我个卖豆腐的小民打水呢？阿弗身受不起”
　　说罢便关上门，自己去磨豆子了
　　白夜站在一边的窗前，听到屋子里石磨的声音，一圈又一圈，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其实阿弗不知道他每日送水之后都躲在阿弗看不见的地方，听她磨豆子，看她做豆腐
　　白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只是觉得阿弗过的很辛苦，而他只要做这么一点点的事就能让阿弗不那么辛苦，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用的
　　阿弗也看到白夜印在窗户上的影子，打开窗户说到，“公子，怎么还在这？”
　　白夜说到，“姑娘如果不嫌弃，夜想求姑娘教夜做豆腐”
　　阿弗笑道，“公子想学阿弗自然是愿意教的，只是公子才智无双，要是学会了，阿弗可不是连这吃饭的手艺都没有了啊”
　　白夜微微一笑，如春日夜花落地一般的无声，说到“只怕夜的这点才智，学不会到让姑娘见笑了”

　　安京现在街头巷尾的传闻八卦颇多，只是白夜公子学做豆腐的这一条，还是惊吓到了不少的人，果然公子的想法，不是普通人能懂的，大家都在猜测，这公子想从做豆腐的做法中研究什么秘密的兵法绝技呢
　　阿弗倒是教的用心，从选料，到水，再到转磨，成型，都一一的教了，只是做豆腐没有常年的经验，哪是那么容易就做的好吃的，白夜倒也不急，一日一日的去了，学的也用心
　　一早白夜又要去玉泉寺的后山上取水，阿弗倒也是难得的跟着一起去了
　　山泉之水，泉眼之处最佳，又要在月亮刚刚下去的时候去取，水吸收了一晚上月光的精华，才是最清甜适宜的
　　阿弗倒是清闲，只指使着白夜去高处取水，白夜轻功甚佳，能轻易登上山巅，取到泉眼附近的水，阿弗也只是在山下泉边等他，也尝尝水最近如何
　　白夜取了水，回到山下，刚走到阿弗身边，便看到阿弗因为想去捞起水中的石头不小心跌进了水里，还好泉水不深，刚到腰部而已
　　白夜便放下桶，想去拉阿弗起来，阿弗突然狡黠一笑，转手就掬起一把水，撒了白夜一身，白夜一时到不知阿弗这是何意了
　　阿弗笑道“公子难不成连这都没玩过”
　　白夜微微发愣，好似很久，都不知道什么是玩这件事了，突然白夜双手一挥，一大波水直直的淋了阿弗一身
　　阿弗刚刚看他沉思的样子还真以为他不知道呢，结果没想到自己一下成了落汤鸡，连头发都湿的透透的，便也不服输，便与白夜开始打了水仗
　　最后从一个岸上一个水里打到两个人都在水里了，倒不是白夜自己向下去，是被阿弗生生拽下去的，两个人玩的十分开心，眼看做豆腐的时间来不及了，才匆匆从水里爬起来，回了家做豆腐，白夜要回府时，阿弗将从泉水里捡起来的石头给了白夜
　　只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只是半白半黑，也只是自然纹理，倒不是十分稀罕
　　白夜失笑到，“你就为了这么快破石头掉水里去了？”
　　阿弗笑着说道“你不觉得，这块石头很像你吗，白夜，白夜，黑夜与白日相交相会，就是这个样子啊……”
　　阿弗摩挲了一下石头的纹理，说到“就算它不是什么名贵的石头，但是它也努力做到了与别的石头不一样的花纹颜色，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贵价的东西才是好东西的，用心在做最大努力的东西才是好的”

　　回府的一路上，白夜都在想着阿弗说的话
　　白夜，白日与黑夜相交的时候……
　　不知怎么的，坐在青玉白马车上的白夜，突然无声的笑了，笑的很开心……

　　刚回到白府，便有家仆来禀告，说白夜的父亲找他
　　白夜的父亲是现在白家的家主白安，白安才智平庸，只是白夜虽然位高权重，那也是在外面，白家之内如同一个独立的家族，白安才是绝对的主宰

　　白安将喝着茶，看着白夜跪在面前，说到
　　“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卖豆腐的女子走的很近，今天早上还有人看到你们两个湿衣从城外而归……”重重的放下茶盏，说到，“白夜吗，你似乎最近忘记了你该做些什么啊……”
　　白夜低头回到“父亲，白夜知错”
　　也没有什么感情，好像那人不是他父亲，只是个他要忠诚的对象一样
　　“白夜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该做的事”说完便走往外面走，边走边说到
　　“自己去祠堂跪一天，想明白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有，想明白做了不该做的事，会有什么……”远远的声音已经不是很清晰了，但是白夜跪在地上也没有动，闭上了眼睛贴着冰冷的地面，没有动
　　果然，还是这么冰凉的世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