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莽子杰

6、第六章

　　打架那事就像一个巨人穷其一生的力气举起一块巨大的石块砸进了我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里，然后泛起一滚又一滚的白花花涟漪，荡漾着我那还没经历沧桑稚嫩的心。

　　在我领到我人生的第一份正式的处罚通知时，陆箫却侥幸逃脱了，为什么呢？

　　他退学了，并在我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留下一份写有他名字，但没有人领取的处罚通知。

　　那晚下自习回到寝室，陆箫的床位变得空荡荡，我轻轻地走近，用手指抚摸他曾经用过的桌子，柜子，就像抚摸恋人的脸庞，直到武励和裘逊回来。

　　“咦，怎么回事？”武励一脸吃惊的样子。

　　“还能怎么回事，自个走总比别人赶出去好，只可惜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裘逊扼手惋惜地说。

　　我没有搭话，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电脑，头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鲁单。”武励在我身后喊道，语气很婉转，音调很低。

　　“什么事？”我看着他颇为不自然的表情，以为他会安慰我关于陆箫的离开，“我没事，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眼光落到了裘逊身上。

　　“陆箫走了，过两天我们也要搬出这寝室了，学校安排的，我们提前给你打个招呼算是告别，不要弄得像陆箫这样，毕竟……”裘逊说着说着就没有往下说了，因为他看见了我失落和悲伤的表情。

　　或许，他们怕我出手挽留，可我只是很简单地嗯了声，“哦。”

　　学校哪会做出这样的安排？特意孤立我？开除不行强行逼宫开。其实我能明白他俩的感受，我现在就一H5N1患者，早点离开我也好，不然哪天受我连累凭空又让我多一份内疚。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我问道，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买点吃的在寝室里热闹一下，就像每年的光棍节一样，大醉一番，毕竟曾经的我们还是要好的朋友。

　　“现在。”裘逊拍了拍我的肩膀，“向我们伟大的帮主敬礼。”

　　说完他作了一个标准的敬礼，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这个微笑是这段时间来有过的最幸福的事。

　　临走时我目送他俩出去，在告别的时候武励在我耳边想说什么可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我胸上打了一拳，“保重！”

　　保重，我们彼此都保重。

　　听天气预报说，这样的桑拿天一直会持续到六月下旬，也就是放假的那几天，因而学校里好事的人都昼伏夜出。

　　外语系在B区，跟土木系的A区相邻。每天下晚自习后，张婷就会被薛小琴拉着在偌大的学校里乱跑，她们的目的地是每个区的教学楼下，宿舍楼下，食堂楼下那贴小广告的地方，薛小琴每年都会拉着张婷在暑假时留下来，在外面找点暑期工挣点小钱，平时也搞兼职，专贴小广告，贴一张，五毛。

　　“琴姐，我的桶里没有糊了，咱们回去吧。”张婷借着月色，看了看旁边正在熟练贴小广告的薛小琴说。

　　“你再等等，还有两张，贴完咱们就回去。”薛小琴头也不回地答道，左手抄起沾满浆糊的刷子，刷刷刷，几下挥过去本来被贴得五颜六色的墙一下子变得灰白灰白了，然后就如同电影里茅山道士，急急如律令，只见右手龙飞凤舞，啪啪啪几声响，偌大的一块公告栏就被满满地贴上了小广告。

　　“走吧。”薛小琴疲倦地说，用沾满浆糊的手拍了拍张婷瘦弱的肩膀，差点就把张婷那林黛玉的身板给震散架了。

　　“谁！”随着一束刺眼的强光传来了一声严厉地吆喝。

　　“啊，唔唔唔……”被那声吆喝所惊吓的张婷瞬间觉得灵魂出窍，七窍生烟，还好薛小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那还没有喊出第二个“啊”字的嘴巴。

　　“死丫头，不想被逮到的话，乖乖的小声点，听我的指挥。”薛小琴恐吓着说。

　　学校里是不允许乱贴小广告的，即使允许，那么他们手里的这种至少不被允许“某某KTV招聘模特……陪聊员……”

　　“怎么办，琴姐。”如果换作白天你可以看见张婷那由于呼吸紧张造成缺氧而变成打印机里还没有打印雪白雪白的纸张般的脸。她用手死命的掐着薛小琴略微肉肉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浑身打颤。

　　“没事的，看见那棵大树没有，躲过去就没有事了。”薛小琴也自我安慰说道，可保卫处夜巡人员的灯光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死了都要爱、、、”张婷那特别钟情的铃声在四下寂静的校园里响了起来，夜巡人员的声音同时也响了起来，“谁深更半夜还贴小广告。”

　　张婷被她的手机铃声一吓，三魂七魄彻底离体，就任那“死了都要爱”，响过一遍又一遍，她瞬息感觉到只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崩地裂，洪水泛滥，身子往下一沉，但不知道被谁拦腰给搂住了，随即嘴唇一阵火热。

　　夜巡人员，已经看见了墙边那剩下的浆糊和为数不多的几张小广告，出来逮人的台词都想好了，但是在他看见两个女生抱在一起热吻时，被吓得瞠目结舌，惊呆了，赶紧向伟大的同志敬了个礼，哆哆嗦嗦地跑开了，口里还不忘念道“罪过罪过”。

　　张婷只感觉拦在腰间的手忽然松开，顿时整个身子掉在了地上，随后屁股被尖锐的东西猛烈一撞，耳朵里朦朦胧胧只听见，“晕死没有，没有死的话，赶紧接电话。”

　　“我这是到了地狱了么？”张婷娇喘着气虚弱无力地爬了起来说。

　　“把你那该死的手机关掉。”薛小琴在张婷的身体上胡乱摸了一通，摸出已经响第二遍铃声的手机，一看，是杨雨涵，不由愣了一下，不过还是按了接听键，正准备“喂”。可站在旁边的张婷惊魂未定，脚下一软顺势倒在薛小琴身上。
　　薛小琴眉头一皱厌恶地说：“喂，有没有这么夸张啊，你又不是遇见鬼了，不，不，不好意思，涵姐，我不是在跟你讲，我是在跟张婷讲。”说完她在张婷那干瘪的屁股狠劲儿拧了一把，抓到一把干骨头，把她手硌得直生疼。

　　张婷条件反射般立正，“痛啊。”

　　薛小琴手里的电话传来了杨雨涵含糊的声音，“你们要不要宵夜，我在花神外边。”

　　“要要要。”薛小琴毫不含糊地回答，“要三份，嗯……给我来份生煎牛肉，冯子怡要份披萨吧，给张婷来份补品，就乳鸽炖天麻，都要大份的啊。”

　　“好了，知道了。”电话那端传来杨雨涵稍稍清晰的声音，“我再给你们带一瓶红酒。”

　　“涵姐，谢谢了啊。”说完薛小琴便挂了电话，把电话往张婷兜里一塞，扶着脸色卡白卡白的再世林黛玉，便往回走。

　　“琴姐，为什么我嘴巴里有点口臭啊。”张婷被薛小琴架着有气无力的说。

　　薛小琴对着自己的手掌哈了口气，皱了下眉头，回答道：“刚才那夜巡人员强吻了你，是我英雄救美女，才让你虎口脱险的。”

　　“啊……”一个响彻九霄云外的尖叫持续了很久很久。

　　回到寝室的时候，薛小琴一把夺过冯子怡吃得正香的生煎牛肉，毫不犹豫劈头盖脸，口沫横飞地严厉质问道：“凭什么吃我的生煎牛肉，你不是喜欢披萨么？给你点了的你还吃我的。”

　　冯子怡淡定地抬起头，淡定地看着怒火中烧的薛小琴就她这淡定传神的眼神演绎出了传说中的那至理名言——横眉冷对千夫指。

　　“我喜欢，换个口味不允许，上面写了你薛小琴三个字么？”冯子怡说着又咬了一口，傲慢地看着薛小琴。

　　“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薛小琴这句没有经过大脑拐弯的气话反而引来冯子怡的爆笑。

　　“你们……别吵……”张婷用手指了指睡着了的杨雨涵，“这还有红酒呢，拉菲。”

　　顿时薛小琴和冯子怡马上噤声，用恶狠狠贪婪的眼光看着张婷手里的拉菲，“拿过来啊。”她俩小声地说。

　　“嗳，马上。”张婷抬脚就走，由于兴奋脸上竟然红扑扑的，这瓶拉菲可值她一学期的学费。

　　当她看清楚薛小琴和冯子怡瞬间变成大O形状的夸张嘴型，多么希望这世界没有地心引力，那瓶值一年学费的红酒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后在薛小琴，冯之怡，张婷绝望地注视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溅起一滩不小的酒花。

　　“谁他妈吃的香蕉乱扔。”

　　躺在床上睡着了的杨雨涵迷迷糊糊发出一个字，“我。”

　　这三人低头望着地上不小的一滩酒花，心里各怀鬼胎，可头脑里同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不是当着其他人的面，真想用嘴去舔舔，看看一年的学费是个什么味道。

　　薛小琴放回刚才惊掉出来的眼珠，扶正被吓歪了的脖子，固定好耷拉着的下巴，最后喃喃地说道：“奶奶的，我打多久的暑期工才挣得来这么一瓶酒啊。”

　　“亲爱的，如果你勤奋点的话，一学期学费也就八千，够你忙活三个暑假吧。”冯子怡也自嘲地啪嗒啪嗒算给还在惋惜中的薛小琴听，可张婷怎么都觉得在说自己，加上上次礼堂打架做的那一次导火线到现在已经犯的是第二个错了。

　　三人一时无话把带回来的宵夜干掉后，拉了三把椅子放在过道上，坐在一起端详着躺在床上已经熟睡了的杨雨涵发呆。不知道谁问了那么一句。

　　“她幸福么？”

　　“她姓杨。”

　　“她姓屁。”

　　张婷看见杨雨涵脸颊上依稀可见的粉色指痕心痛地摇了摇头，她那林黛玉的气质眼看着就要发挥出来了，那浅浅的眼眶已经兜不住她那充足的眼泪。冯子怡默默地靠在张婷那瘦弱的肩上看见杨雨涵脸上那粉红的指痕，立刻把头别了过去，她的拳头死死紧攥着。薛小琴端正地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蹦出一句话，“LEON，他妈的就一畜生。”

　　如果杀人不犯法，就算拼个你死我亡，给她一把刀，或许是一把锉子，她也会奋不顾身地去杀死LEON那畜生。

　　半个小时前。

　　LEON把醉得快不省人事的杨雨涵送到宿舍楼下，扔下她就走，可没走一段路又折身回来，他拎起杨雨涵乌黑柔顺的头发，甩手就是“啪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婊子就是婊子，明明知道我今晚请客把钱花光了，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子要我给你买夜宵还要那么贵的酒，还他妈的装阔请别人吃，你他妈的就不知道体谅我一点啊。”

　　“呵呵呵。”杨雨涵额前散披着刘海麻木地笑着。

　　“呸，不要脸的婊子，你喜欢鲁单，去啊，去追她啊。”LEON更狠恶地在杨雨涵小肚子上揣上一脚，这一脚的由来是因为醉酒后的杨雨涵口里一直叨念着，“鲁单，鲁单。”

　　LEON今天兴致颇高地把一帮好兄弟请到酒店里面去，其主要目的就是想当着众兄弟的面让杨雨涵把这段时间有关她的绯闻澄清一下，他可不想让别人给他戴什么绿帽子。

　　谁知杨雨涵只顾喝酒，发了疯似的陪那帮兄弟们喝酒，甚至他觉得杨雨涵冷落了自己，很快杨雨涵就醉了，原本计划的事办不了，偏偏有人在酒席上对杨雨涵的绯闻问三问四。他打从娘胎里面出来就没有这么窝火过，不把杨雨涵狠狠地抽一顿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明天我小表妹要来，你给老子穿好一点，你再丢人，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如果木子见你不高兴，嘿嘿，我会再好好地伺候你的。”

　　LEON说完后扬长而去，杨雨涵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捂着下腹被踢疼了的地方，手里提着东西一步一步艰难的往楼上爬。

　　可能LEON刚才没有注意到，她秀发遮掩下那狰狞的表情，也没有注意到十个指头的关节由于愤怒握得咯咯直响。

　　自从到了LEON身边，这一切对于杨雨涵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是她要忍，要学会去忍受意外和风险，一定要让放出去的绯闻变成真实的，平穷对于她来说只会给她带来绝望，她再也不想回到那平穷的海边小镇。

　　“李怡，我要得到你身边的一切，我最先想要的可是你心爱的鲁单哦，他会成为我得到宇辉集团的跳板，我最后也会拥有所有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杨雨涵啐了口带血丝的痰，看着LEON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狰狞地自言自语说。

　　她醉了，也累了，可这些还得坚持。

　　或许这是天意弄人，原本以为利用宋佳佳和莫奔逸就可以把事情搞定，没有想到弄巧成拙，把万恶的LEON弄到了自己的身边，而那个人竟然对自己无动于衷。

　　杨雨涵站在寝室门外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后却发现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搁下手里的东西，酒劲儿上来了，胃里难受，头脑昏胀，来不及卸妆洗漱，倒在床上就睡，睡梦里梦见了自己那依旧身影模糊的老爹。

　　老爹笑眯眯地举着一把金钥匙，问，“谁要我的财产。”

　　梦里的杨雨涵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我。”

　　十天后，海边的一个小镇，夜雨下个不停。

　　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里，一位中年妇女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夹杂着雨滴的声音传到了一个青年男生的耳朵里。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最后干脆起身坐了起来，就黑摸出了裤兜里的烟盒和打火机，燃了支烟，深深地吸了口，浓烈的烟呛得他眼泪直滚。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烟头上的火光就任它燃着，吸上一口肺就要炸掉，看来自己没有抽烟的天赋。

　　隔壁的中年妇女的咳嗽声更猛烈了，透过雨声狠狠地撞击在了他心里。

　　“杨姨，你没事吧？”青年走进那扇门驻足小声问道。

　　“死不了，小伙子，死不了。”被叫作杨姨的女人，忍住咳嗽声回道道。

　　“杨姨，天明我就走了，你别给雨涵说我来过。”那青年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说道。

　　“咦，要走了么？”杨姨传来诧异的回答，披了衣准备出来。

　　“嗯，我在这边写生，听雨涵说她以前就住这里，就顺便过来看看，我该画的都画了，明天打算走了。”那青年顿了顿说道。

　　门开了，借着微弱的灯光，杨姨再次看清楚了那青年的刚毅的脸庞，“钱你就拿回去吧，你给我那么多钱我用不了。”

　　那青年在微光下看着杨姨枯黄的脸颊说：“没事，没几个钱，我买好了票，明天就走。”

　　杨姨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虽然前几天小伙子来借住并帮了自己不少忙，看着他有事也不好强留，再者说雨涵就快放暑假了，就这两间屋到时还不方便，只是这青年虽口头说写生，但老觉得奇奇怪怪，他说他是雨涵的同学，这么要好的同学可怎么没有听雨涵提及过啊。
　　“那行，明天就吃了饭再走吧。”杨姨一挥手，像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