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oderator Always Comments Twice 版主总给两次评》Fehn

5、第 5 章

　　起因是一部即将上映的，由推理小说改编的电影。

　　小说内容取材自一桩真实案件。三０年代，巴伐利亚南方的某个村庄里，一户农家在一夜之间遭到灭门，连帮佣者和稚儿在内一共六名死者。凶手至今依旧不明。

　　随着宣传量与相关信息曝光率逐步提高，以及案件本身真相依然悬而未解的缘故，几个月以来一直是论坛讨论区中的热门主题。

　　因为以历史上的真实悬案为本，就像《黑色大理花悬案》（The Black Dahlia）上映时的情形重演，这部电影的相关新帖几乎轰炸似地攻占了绝大多数的版块。为此不只是讨论区的版主U.N.Owen疲于奔命，新闻区、信息区、评论区、影音区……甚至是衍生小说发表区都可见其影，兼任管理其它版块的Atropine工作量也被迫大量增加。

　　重复出现的，后知后觉期可以长达十五日以上的新信息帖，多篇内容大同小异的报导──来自官方统一发布的新闻稿，还有内容毫无意义，“这部电影应该会很棒，你们觉得怎样？”、“我觉得凶手应该是某某”、“我的曾祖母告诉我她当时人在那个村子不知是真是假:-O”之类的垃圾主题帖。

　　在许多夜晚里，边回覆着Leo731，西弗勒斯还得一边机械式地反覆勾选着删除选项，然后尽可能地无视那些如雪片般飞来，装满了低能抱怨和指责的站内信。

　　至此，这部即将上映电影之于他完全能用一个词表达：麻烦。再者，以那部小说的叙事笔法与切入角度，西弗勒斯并不看好它实际搬上荧幕之后的结果。

　　然而正巧与这名兴致缺缺的版主相反，他的固定谈话者不止一回表示过很感兴趣。作为大型推理论坛的管理群之一，西弗勒斯又遭强迫中奖一般地拿到了二张首映场的公关票……

　　他本来是询问那名年轻人要不要两张电影票的──他可以约朋友去看，为什么不？在西弗勒斯看来，Leo731就该是那类擅于社交的年轻人，在他的交友圈中受到尊重与广泛的喜爱。

　　虽然他们在网上往来热络，但西弗勒斯的优点从不包含自我欺骗一项。在这靠着科技随处都能结交某个新面孔的时代，对方会选择与他聊天的理由，除了具有同样的嗜好以外，若不是用以打发时间，就还是打发时间。仅仅如此，不多也不少。

　　然而那名年轻人却立刻回覆了一句：“为什么要给我两张，你不一起去吗atro？”

　　西弗勒斯为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哑口无言。他本该守口如瓶，但在Leo731懊恼地表示可惜他们大概也不在邻近城市时，他忍不住告诉那名从未刻意隐藏个人信息的年轻人，其实他们都位在同一城市里。甚至可能更近。Leo731拍他的盆栽时一同入镜的街景挺熟悉的。

　　作为一名敏锐的观察者，西弗勒斯察觉到的比对方能想象的要多上许多。幸而没有生错时代。以他的洞察能力，在三个世纪的猎巫审判中，必然难逃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的命运。

　　而他的一时多言则换来了一场无法推托的邀约；要拒绝一名谈得来的年轻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抽奖中了一辆车而不去认领，简直无法想象。

　　作为一名健康的男性，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偏好并非是大多数的那一边。但以他贫瘠的社交生活来看，这项事实毫无意义。而在可有可无地忽视了数十年后，忽然间有人对你真正产生了某种实际接触的兴趣。更奇怪的是，它看上去不像是个陷阱。

　　最起码，西弗勒斯实在想不出可能的动机；在论坛相遇之前，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有理由报复他的大概只有遭删减预算的几个系所的教职员。

　　所以，这就是了。周五的下午没课，又无法专心处理院长事务，他索性提早下班回家。坐在桌前沉思了许久，西弗勒斯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上头静静躺着两张电影票。

　　在这件事上他就是举旗不定。距离晚上七点还有数个小时，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他可以现在就打开聊天视窗说自己忽然有事不能去，或者，一通电话？……不，光是得开口扯谎的这个念头就足以使他陷入更胶着的犹豫境地。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搅和到这种事情当中。考量到这数十年来他从未擅长于一般社交行为，甚至除了课堂播放的情形之外，没和谁出门看过电影……只要稍微想一下，西弗勒斯就能确定，这整件事充斥着非理性的色彩，而作为拥有绝对自主权的当事人，只能以自作自受来形容。

　　他不该出门。他们的会面必然是灾难性的，天上会降下蝗虫雨那种。而且毫无疑问，结束时这名年轻人对atro的所有兴趣也会一并消失。虽然那迟早会消失，但那不意味他该亲手葬送它。

　　有那么一会他打开了视窗，打好了说词……并告诉自己，只要将这些玩意发出去，你的磨难就完完全全结束了。然而在犹豫了整整二十分钟之后，西弗勒斯仍然无法那么做。

　　──万一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呢？

　　有没有那么一点可能，他所模拟的各种最糟状况都不会发生，这名年轻人也会迟钝到对他同伴的社交障碍浑然不觉？也许我能以工作太累作为自身表现得十足乏味的借口。

　　最后一遍站在镜前，整理了一下衬衫上那些不存在的褶皱之后，他出门了。

　　周五的傍晚，路上行人和车辆都不少。西弗勒斯庆幸自己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因为当他抵达电影院门口时，仅比两人约定的时间早上十来分钟。

　　然后他一直等到了电影开演的前五分钟。就在西弗勒斯几乎确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曾惹恼了对方），但这又是一场恶劣的玩笑而他决定转身回家时，他的同伴才姗姗来迟。

　　电话响起时，他一眼就发现了那个正拿着手机到处张望的年轻人。一个看上去干干净净，有着漂亮的绿色眼睛，黑发四处乱翘的英俊小伙子。除了个子不高以外，其它都大致符合西弗勒斯的预想。

　　“抱歉，我一直忙到刚刚才下班，”确认身份后，那名年轻人舔了舔嘴唇，一边匆匆收起手机，一边朝贩卖部的方向探头凝望。“让你等很久了，要不要喝点什么？或者……来份爆米花？”

　　在问完他同伴的意见之后，没有多余的交谈，Leo731安安静静地去领了一份爆米花和两杯可乐回来。与网上可谓过度热情的聒噪风格相比，这名年轻人若不是实际性格有些内向，就是同样有些紧张。

　　两人自右侧入口踏入影厅时，预告片已经播放了一阵子。他们的座位在中间偏左侧走道的方向。一片漆黑之中西弗勒斯敏感地留心到，这名年轻人不忘沿途小声地向遭他们行经干扰的观众致歉。

　　影片比他预期要来的好上许多。

　　他们一直待到幕后制作名单跑完才起身离开，而一直到踏出戏院门口，西弗勒斯仍在脑海中推敲着回家要撰写的观后感大纲，他是如此专注于将一条条论点在假想的段落之间挪动来挪动去，以至于差点错过他的同伴说了些什么。

　　“……atro？”终于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称呼。西弗勒斯猛然停下脚步。

　　“你想喝一杯吗？或者在附近走走？”即使语调轻松，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仍显得有些不安。

　　他难道在担心遭到拒绝吗？……就好像我能拒绝他似的。为这项新发现──他仍握有主动权，西弗勒斯突然感到心情轻松了许多。

　　他们沿着街道走着。聊起电影对于原作的处理时，西弗勒斯惊讶地发现，这名年轻人的用词并不如他一直以来表现得那般匮乏，他知道许多……关于文艺创作，关于电影的术语。并且与许多滥用自身不熟悉词汇以掩盖思想内容空泛的人不同，当言谈之中使用到某个概念时，他的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最终当话题以一句带有双关意义，来自尼采的“上帝已死”收尾的时候，西弗勒斯感到一阵精神上的餍足。

　　在这个晚上，这名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特质，性格上的，思考层次方面的，让西弗勒斯不得不一再修正对Leo731的既有印象。若不是各自回家后延续的那番谈话，他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观察力是否失准。

　　“Leo731：atro ;D”
　　“Leo731：终于见到你”
　　“Atropine：是的。在道别一小时以后，很高兴你还记得。”
　　“Leo731：电影很棒”
　　“Atropine：对此我们交换过共识。”
　　“Leo731：只是想再说一次”
　　“Leo731：嘿”
　　“Leo731：有没有人说过”
　　“Atropine：什么？”
　　“Leo731：你很酷”
　　“Leo731：完全是”
　　“Leo731：我所想的atro”
　　“Atropine：答案是：没有。你则与网络上所表现出来的有不小差距。”
　　“Atropine：判若两人。”
　　“Leo731：这是个称赞对吗”
　　“Atropine：如果你希望它是。”
　　“Leo731：看不到人”
　　“Leo731：比较没有顾忌”
　　“Leo731：当我想要的时候，也可以这样说话。”
　　“Leo731：但那样就太像在工作场合，你得尽可能使用书面语和制式化的用词……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些，atro。那是工作。”

　　“Leo731：而这是我的私人时间，对我而言它们是有所区隔的。我希望生活好玩一点，有些改变，和你聊天是……呃，这么说或许有点奇怪，但的确是我最放松的时刻。”

　　“Leo731：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可信赖的。那件事你帮了我，而你大可以不用那么做的。然后，虽然这会让我俩都尴尬，但我还是要说……很高兴那时候遇到的是你。”

　　关上计算机后，西弗勒斯想了很久。久到几乎忘了隔天还要工作。噢，说到工作，他才想起他们在街口道别时，那名年轻人提及自己这周六也得额外加班。

　　“真可惜，不然我们可以再约个地方见面。”最终他惋惜地说道。

　　所以，他真的那么说了，不是错觉或者假想……他很高兴遇到，并且还想再见到我。西弗勒斯躺在床上，带着这个令他不敢置信的念头很快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