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闲散江湖客》风传祭

2、奔走乌程寻神医 阴沟翻船恨大意

　　本来春光一片、灿烂悠闲的乌程之行，因为“小公子”的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有些抑郁。说来，夜惊鸿和陆越飞也都是心善之人，眼见着小公子将死还能将他送往医馆的，在如今这个世道可是不多见的。那位小公子也着实命大的很。

　　次日，也就是建明初年，三月十八日清晨，春光依然明媚，环绕乌程的乌水缓缓流淌，秀丽的琵琶桥好似乌水的腰带，挽出一道娇美的腰肢。

　　陆越飞和夜惊鸿就坐在漂流在乌水上的一艘小船上，细细品着茶水。二人的眼下皆是有些淡淡的乌青，神色也是没精打采的。

　　陆越飞突然道：“不对不对，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夜惊鸿，那个小孩儿绝对有问题。”

　　夜惊鸿望着远处的阳光迎着水面波光粼粼的美景不发一言。

　　陆越飞说：“你想，从二楼扔下去的酒壶，哪有这么巧就会砸到人，又哪有这么巧刚好就弄湿了那盒价值百金的药粉，又哪有这么巧，竟然还是身中奇毒的人！咱们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夜惊鸿刚想说什么，只听得陆越飞继续道：“要说你小子倒霉，那我信；我可是从大小数百场战斗中活下来的，怎么说也应该是鸿运当头，老天爷的宠儿，你和我一道儿，这么倒霉的事情，我不信就让咱们遇见。”

　　夜惊鸿听着这话，就想把陆越飞揍出天空五万里去，可是见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决定忍下这口气：“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而且，你看那小子那副精明的模样，你记得他昨天在妙春堂，一看见玉佩立马不哭了，这，这情绪转变未免太快了。”陆越飞一手摸着下巴：“只怕是被那小子摆了一道。”

　　“可是他确实身中剧毒。”

　　陆越飞眉毛一皱，沉声道：“就是因为这个，让我觉得，此事恐怕不简单。”

　　夜惊鸿微笑道：“一个帝国第一剑，一个帝国大将军，来什么招呼什么，怕他作甚？”

　　二人对视一眼，陆越飞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今日咱们就放松心情，顺着河道游览下淮南风光！”

　　可叹，二人话音刚落，郁闷了一天的心情刚刚有些好转，就看到不远处的岸边，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二人的心头。

　　陆越飞想起昨日那个小公子的形容，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冷，看看夜惊鸿也是一脸凝重，轻声道：“我说，这趟子热闹，咱们还是别凑了。”

　　夜惊鸿皱眉不语。船儿速度不快，艄公一下一下不紧不缓地摇着橹子，发出欸乃欸乃的声响，渐渐地能听到人群议论的嘈杂，渐渐地就要驶过那群熙攘。

　　夜惊鸿叹口气，道：“老伯，麻烦靠岸。”

　　老伯也不答话，船头渐渐偏向岸边。

　　“唉，只怕今日这泛舟的计划也要免了。”陆越飞一边感慨，一边递给老伯五文钱。

　　两人拨开人群，果然，躺在人群中、石板地上的正是昨日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贪财小公子。陆越飞微觉头疼，扶额叹息。夜惊鸿蹲在地上，只见小公子嘴角挂着发乌的血水，眉头紧锁，形容痛苦。

　　夜惊鸿想起昨日看到小公子手腕上的黑线，解开他的衣衫，露出胸口，周围的人皆是一惊，陆越飞亦是蹲下身子——只见，白皙的胸口上，满是从四方汇集的黑色蜿蜒血管，唯有在心脏处还留有一圈空白。

　　夜惊鸿和陆越飞的神情由担忧转为愤怒：这种症状，明明就是毒已攻心，命不久矣。不管是谁想从他二人身上得到什么，这种利用一个孩子生命换取他二人同情的手法，都太过低劣。如果说，刚才在船上，二人因为不想多惹是非而嫌麻烦，那么如今，他二人只想抓住幕后主使，让那人尝尽九九八十一难，受尽酷刑而终。

　　“是，你们。”轻细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气息因为生命的流逝而已经不再完整。

　　“是。你怎会在这儿？没买到解药吗？”夜惊鸿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脸上挂着充满暖意的笑容，想在这个孩子最后的时刻，多给他些温暖。

　　小公子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费力地抬起手臂，陆越飞见状，摸摸他的衣袖，在里面的暗袋里，找到那块玉佩，小公子笑着说，气若游丝，稍不留神，便听不真切了：“我命不久矣，我懂。只求二位大哥能将这送回洛阳孙府丽夫人手上，即使我死掉了，能给家母留下些家当也算略尽孝心。”

　　“好。”夜惊鸿握着小公子冰冷的手，淡淡地说，强压胸口奔涌而出的哽咽。

　　小公子望着天空卷舒的淡云，似乎看到什么，露出满足的笑，缓缓闭上眼睛。

　　陆越飞轻声道：“洛阳孙府有位体弱多病的小公子失踪多时，名为孙居易。孙永明不喜其母丽夫人，世袭爵位传给一婢女所出。孙居易和丽夫人在家中不受待见。唉，我们同朝为官，这些各家的隐秘事，多少知道些。”

　　夜惊鸿沉了片刻背起孙居易，说：“我们去找赵神医。”口吻坚定，容不得一丝反驳。

　　乌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人四处打听赵神医的下落，将近午时，在云水街边遇见卖药的、自称赵神医关门弟子的赵旭。

　　赵旭脸长得倒是还算清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总是盯在路边来来往往的美女身上，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好似从什么防腐水里面泡过一样，连五官都有点模糊了。总之，是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不舒服气息的男人。

　　大概因为这个赵神医确实有些本事，他摊子前买药的人络绎不绝。

　　陆越飞和夜惊鸿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王爷和将军的颜面，直接来到赵旭身前，挡住后面一众看病的人，本来是有人厉声反抗插队的，不过，陆越飞一把青钢大巨阙“铿”得一声插入地面，周围的人便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赵旭倒还有些骨气，见那巨阙震得连石板都裂出细纹，依然悠悠地说：“不知哪位病了，还请坐下让鄙人一诊。”

　　“哟，您自称神医之徒连谁病了都看不出啊？”陆越飞讽刺道。

　　赵旭闻言，摇头晃脑，慢悠悠说：“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这一望而去的话……”

　　陆越飞一摆手，不耐烦道：“不用望了！听着，昨日有位身中奇毒的十岁小孩儿从你这里买走一盒药，赶快再给老子一盒，说什么价值百金，老子也不跟你计较这坑死人的价钱了。”

　　赵旭一听，愣了一会儿，摆摆手：“不好意思大侠，没印象。”说着就要招呼下一位病人。

　　陆越飞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赵旭只感觉一阵剑风，面前的木桌子登时切成两半，他额前的一道斜刘海也变了齐刘海。赵旭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不知谁一声惊呼，霎时间，医摊周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一群好事之人只敢在远处围观。

　　夜惊鸿看一眼摊到在地的赵旭，将背上的孙居易放在地上，冷道：“他，你见过吗？”

　　赵旭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上前搭孙居易的手腕，皱眉摇头道：“奇怪，奇怪，奇怪啊，明明买了药，怎么不吃呢？”

　　“废话少说！快把药拿出来！”陆越飞不耐烦地吼道。

　　赵旭看看陆越飞讪笑：“大侠，你们来得不巧，那药炼制麻烦，我只带了一盒出门。本以为卖不出去的。他既然已经服用了一次，下一次服用必须是三日后方可，而这药，三日却是当真炼不出的。除非我师父在，还有一线生机。”

　　夜惊鸿冷笑：“只要能救这小孩儿，我们跟你走一趟就是。”

　　赵旭嘿嘿笑起来：“希望王爷和大将军不要后悔。”言语间收拾起药摊，示意二人随行。

　　二人方才明白，只怕从他们进乌程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孙居易不过是钓他们上钩的饵料。

　　夜惊鸿背着孙居易，只感觉背上透着一阵阵凉气，他暗想：“这孩子大概是被他们胁迫的吧，否则，又怎会有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一路随赵旭来到那座秀丽的琵琶桥下，正值午时，河面上也没有几条船。琵琶桥投下的阴影笼罩其上，阵阵冰冷，和煦的春风拂过，只余下冷意。

　　赵旭向四周打量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敲几下桥边的墙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墙壁上开启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腐臭。夜惊鸿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漆黑，皱起眉头。

　　“请进。”赵旭微笑着说，面上带着一丝阴冷，见夜惊鸿和陆越飞皆是犹豫，哈哈一乐，转身进去暗门，道：“还请二位紧随鄙人，小心迷路。”

　　陆越飞呸了一声，牙齿一紧跟了进去，夜惊鸿背着孙居易殿后。

　　这位赵神医一看就不是个善茬，竟然将自己的医馆建在乌程的下水道网络中，一阵一阵的腐臭气冲入鼻孔，弄得夜惊鸿胃里翻腾得好不难受。

　　夜惊鸿被禁足洛阳王府十年，虽说毫无自由可言，但毕竟是好吃好喝，满眼看到的要么是直入云霄的苍竹（当然这些苍竹比起南方诸地而言瘦弱了许多）；要么就是争奇斗艳的各色花卉；围在他身边的侍女也算是清秀可人。如今，才刚出洛阳没几天，说是游玩散心，居然被人忽悠到下水道里。夜惊鸿登时有些后悔离开洛阳。

　　被赵旭带着兜兜转转，早就方向不辨，夜惊鸿心下有些慌张，漆黑一片中，只能看到前方赵旭手中那个火折子的淡淡光晕。布靴常被黏住，不时踏入积水，早已湿透；脚下情况不辨，时而打滑，时而磕绊。孙居易呼出的气息吹在夜惊鸿的脖颈上，冰冰凉凉。

　　开始，二人随行赵旭，还十分警惕，可走了半天也未发生什么毒箭啊毒蛇之类的机关，单是为了应付脚底下复杂的“地形”就已经颇费精神，二人不由得松懈，想这位赵神医说要见他二人一面，大概是有什么话说，不如到地方再行商议。下水道错综复杂，犹如迷宫，兜兜转转，二人已方向不辨。

　　不知多久，前方终于现出光亮，不大的空间里，看得到高高的书架，一个身板挺直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微笑看着前来的三人，此人便是赵神医。

　　赵旭拍拍衣服，整理了下衣衫，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夜惊鸿和陆越飞对视一眼，不远不近地跟在赵旭身后，尽量踩着赵旭行走过的地方，以免触动机关。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二人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夜惊鸿刚踩着陆越飞的脚步往地上一放，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咔嚓，陆越飞和夜惊鸿本能地就要弹跳而起不管是否有这个高度可以躲过机关，按说二人皆是高手，躲过机关的几率是相当之大，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瞬，二人竟同时感到眼前一黑，登时昏厥，从天而降的牢笼将二人笼罩其中。

　　乌程下水道深处，烛火摇曳的光芒将其中几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好似妖魔。角落里贪婪的老鼠瞪着圆亮的眼睛看着这下水道里发生的一切。黑色的铁笼子从上到下截断通路，夜惊鸿和陆越飞面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身形瘦弱的小公子，站在铁笼子边，饶有兴味地看着其中的二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清澈的声音带着稚气带着冰冷：“人已带到，还请赵神医遵守承诺。”

　　沙哑的声音好似在腹腔内挤出，让人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赵神医嘿嘿冷笑数声，慢着声音问：“就为了一个小小礼部侍郎的公子得罪帝国第一剑和陆大将军，嘿嘿，小公子你这笔生意可是有些不划算。”

　　本想出言嘲讽，迎来的却是一阵沉默，只听得到一边污水静静的流淌声，赵神医望着孙居易的眼神由含笑转为冰冷，其中蕴含着丝丝怒意，他不耐烦地举起右手，摆了摆，赵旭上前一步道：“小公子，请随我来。”

　　“孙居易”转身，走过赵神医身边时，微微一笑，冲着他点点头，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跟上赵旭。烛光中的赵神医，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蹙着眉毛，又回头望望笼子里还昏睡的二人，神色中有一丝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