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一别》艾小贝

3、一钩新月几疏星

　　已经到了相思居住的小区。蔡撷开着车，偏头看着沉睡的她，不忍叫醒。看着她白皙中略带淡红的脸颊，蔡撷的心房被细小的针刺疼。她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呢？真的对一切都没有关系吗？

　　想到这里，蔡撷不由得想起那次他们在一起吃饭时的情景。似乎在她的心里，一切都是不在乎的，云淡风轻，轻淡得任何东西都只是过眼云烟。难道不是吗？不然为何他在她身上嗅不到对他的爱意呢？那样靠近，又那样疏离。

　　思量片刻，蔡撷将车开往医院。此时，时针已经划过５点５０分，门诊时间早已过了。医院白天的繁华也已经淡去，院内一片安静，除了少数住院的病人在散步或者前来看望病人的家属朋友，在无其他多余的人。今天他值班，６点要准时签到。

　　蔡撷将车停靠，将相思抱出车。她真的很瘦，稍稍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抱起。蔡撷心想。相思长长的黑发如海藻般，随风轻轻飞扬，时而触挠着蔡撷的手臂，又飞快地跑远。她仰着头，还在沉睡。但药效对于她起了多少催眠的作用，蔡撷不能确定，动作轻缓，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蔡撷的门诊室里有一张病床。他将相思轻轻放在床上，看到她仍旧熟睡，才安心签到巡房。今天的病人并不多，对于肿瘤科的医生，这不啻于天大的好消息。来肿瘤科看病的人，如果病情稍稍严重一点，就是癌症。每天面对着医院中最痛苦的病痛人群，蔡撷虽能平静而坦然地交谈和医治，但是对于病友永远的离去，他总是随着他们亲属的悲恸而一起伤心。死亡，代表的就是生命的永逝，远离俗世的灵魂永远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哭泣。

　　巡视一圈，并询问值班护士一些情况，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蔡撷这才想起在门诊室里的相思。他匆匆交待了护士要注意的细节，快步跑向门诊室。门诊室平时都没有锁门的习惯，他怕谁一个不小心闯进去吓坏了相思。

　　门诊室离住院部有一段距离，刚踏进门诊部的范围，安静得让人心沉。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鞋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如果她醒了，肯定会害怕的。蔡撷心想，更加快了脚步。

　　轻轻旋开门，相思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儿，整栋大楼都是这样。窗户幸好是打开的，带来了夜晚来临时的晚风，轻柔的吹拂着，窗帘废物翩翩起舞。

　　蔡撷走到相思身旁，看着她疲惫而憔悴的容颜，想起杨哥曾戏谑过她是拼命三郎，看样子错不了，生病了还不服输不好好休息。窗外的灯光照射进来，映衬着相思削瘦的脸庞，眉角间略略皱起的忧愁，困扰着蔡撷的心。她的心里藏着多少秘密。藏着多少痛苦？蔡撷的手伸在半空中许久，迟迟不敢放下。他想碰触她的脸颊，为她抚去心中的痛苦。可是，莫名的害怕她会不领情。

　　蔡撷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门口，将房间内的灯打开。日光灯照亮了整个房间，通明透亮，相思面色不像刚才那般潮红。蔡撷走过去，轻轻摇醒了她。夜晚来临，如果她这样再睡下去，病情可不会得到好转。

　　相思揉着惺忪的睡眼，朦胧间刺过来的亮光让她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她微眯着眼，哑声说道：“到家了吗？”话刚一出，她就明白她问了一句废话，她发现此时的自己躺在床上，周围全是一片白。她挣扎着起身，看见蔡撷正站在床边，而这里，应该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飘荡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蔡撷更是换上了白大褂。

　　“我瞧你睡着了，不忍心叫醒你，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蔡撷说道。

　　“哦！”相思听她这样说，腾的一下，烧红了脸颊。她赧然地低头，忽略蔡撷的微笑。那她刚才不是被蔡撷抱上来了？睡觉的时候有没有流口水啊？想到这里，她的手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

　　一声轻笑在头顶上飘过。相思起身下床，却不料腿脚无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手撑着床沿。不过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蔡撷的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传给她阵阵力量，让她站稳了身子。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

　　“谢谢！”相思定了定神，站稳了脚跟。蔡撷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她低头，紧咬着嘴唇。已经不再联系，为何还要见面呢？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只是让她平添痛苦吗？名字再相配，也只是名字相配而已。她总是为着这莫名的缘分而感到奇妙，也感到心痛。

　　“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蔡撷说道，见相思抬头，面露疑惑，说：“下午的时候急急忙忙出门，到了医院就忙着巡房，刚刚才得空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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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撷带着相思走出医院的大门。晚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夜下，一钩新月出现在天空，洒落下淡淡的银辉。相思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点点，调皮的星星散落在苍穹的各个角落。

　　“现在可以看到天蝎座。”蔡撷突然说道。相思一惊，竟停下了脚步，望向蔡撷的目光带着几分愕然。“瞧！在那边。”蔡撷用手指了指南方，接着说道：“在所有的星座中，要数天蝎座最名符其形了。你瞧，就在那里。它的左下方的一长串星形成卷曲着的蝎子尾巴，右上方的几颗星组成的蝎子头，以及在头侧的两枚毒针，除腰圆脸了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外，让人不会作第二种想象。”

　　相思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真看见几颗亮星组成的星座，蝎子的尾巴一闪一闪，若隐若现。蔡撷的话再次响起：“如果在南方的夜空中看到明亮的天蝎座，那就是告诉我们，悠长的夏季已经来临了。”

　　夏季。一切的开始都在春季，一切的结束都在夏季。他和蔡撷，或许也会如此。这次一别，希望以后不要再相见。见面对于她而言，虽然兴奋与甜蜜，但更多的是痛苦与伤心。当初，她同意交往，本是抱着积极认真的态度。可是结果却让她失望透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的恋情就这样在短暂的半个月内，如同没有来过一般，轻飘飘的走了。

　　今日，这个人再次出现，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将会将她的心带往何处呢？

　　蔡撷带着相思来到一家粥馆。站在门口就闻得到粥褒得香飘十里，空气中全部弥漫着清香。推开门，气味更加浓郁。相思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在这甘美的芬芳中，鼻塞的感觉比下午要好了很多。

　　看着餐牌上琳琅满目的品种，蔡撷做主，根本没有询问相思的意见，也没有多看，对服务员淡淡地说道：“给我们两份薄荷粥。”说罢，就把餐牌递还给服务员，又想起了什么，忙对服务员说道：“不要放其他佐料。”服务员笑着点头离去，蔡撷见相思望着他，说道：“你感冒了，清淡一点会更好，喝粥就比较适合。”

　　“你晚上只喝粥就够了吗？”相思忙问道，感冒引发她没有什么食欲，但是对于蔡撷而言，晚上喝粥似乎太少了点。

　　“够了。”蔡撷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粥，它可是很有来头的。”见相思颇感兴趣，采撷娓娓道来：“粥是中国饮食的开篇之作，有了陶罐便有了粥，被人誉为‘天下第一补人之物’，陆游就曾写过一首诗，名为《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枉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得食粥致神仙。”

　　诗刚念完，服务员就端来了两碗薄荷粥。淡淡的薄荷味袭来，围绕鼻尖打了个转，直接沿着嗅觉细胞，钻入神经末梢。相思顿觉神清气爽，鼻塞顿开。她拿起勺子，搅了搅，轻轻舀起一勺，热气伴随着薄荷的清香一起迎面扑来。

　　“小心烫……”蔡撷忙说，相思低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刚才，她的余光瞟到蔡撷自她拿起勺子就一直注视着她，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期待着蔡撷能说些什么，却又害怕她说些什么。这简单的三个子，足以代表他对自己的关心，不是吗？可是，他的关心，会不会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如果是那样，她情愿不曾拥有这样的美好！不曾拥有就不会回想，不会回想就不会痛苦。

　　她不敢抬头，埋头任热气袭面，泪水肆意。小口小口品尝着入口即化的清粥，薄荷的清香由舌尖溢满整个口腔，然后蔓延到五官，带来阵阵清凉与舒适，与脸颊滚烫的泪水成为了鲜明的对比。

　　“相思……”蔡撷的声音突然响起，让相思措手不及，脸泪痕都来不及擦，对上蔡撷的眼睛，忙又闪开，“什么……什么事……”

　　“没什么……”蔡撷看到相思微红的眼眶，泪痕犹在，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撞上了暗礁，疼得厉害，疼得不知所措，刚刚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全部忘记，想都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会哭呢？为什么？心底里无数个问号，可是他却不敢开口问。和她在一起相处只有短短的两个星期。这短短的１４天，他看到过相思纯美的笑靥，可多数时间却总是见她愁眉不展。

　　其实，她很小心很小心了。她从不在他面前表现这些，在他面前都伪装得很快乐，可是他知道，相思的快乐从来都没有真正融入到眼中，那丝丝缕缕的愁苦在不经意间就会蔓延开来，悉数全收。

　　他不明白，相思为什么有这么多忧愁，愁到解不开，愁到让他也跟着一起忧愁。

　　淡淡的薄荷，和着粥馆里浓郁的粥香，游走于各个角落，飘散与各自怀着心事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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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静的夏夜，幽静的小路。蔡撷和相思慢慢踱步，沉默不语。

　　“相思……”蔡撷忽然停下脚步，叫住了丝毫没有察觉一直向前走的相思。

　　相思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蔡撷。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拖下一个颀长的身影。两人隔着两米的距离，就这样望着。可是，她却不敢去看这采撷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一个漩涡，会将她吸住，又会毫不留情的推开。

　　脚步声渐近，低下的头，已经看见蔡撷大步走了过来。相思一阵心慌，后退一步，却不料自己已被蔡撷圈住。淡淡的消毒水味袭来，笼罩在两人周身。她沉溺在这样的气味下，脸颊紧贴着蔡撷的胸膛，听得到他“怦怦”的心跳声。

　　恍惚间，路边摩托车的喇叭声传来，刺耳的声音惊醒了相思。她脸烧得滚烫，想要推开蔡撷。蔡撷还是像刚才那样紧紧抱着她，没有给她逃脱的机会。

　　“相思……”蔡撷低吟，叹息着，灼热的呼吸吹在相思的耳际，挠弄着她最敏感的神经末稍。相思心慌乱得止不住的乱窜。

　　“你……蔡……”相思哑着嗓子，却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怎么说。

　　“相思，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蔡撷再次叹息，容不得相思抬头看他，让她紧紧贴着他，“我真得很喜欢你，真的。”

　　相思万分震惊，想透过他的眼睛探求他说的话可信度，可是却徒劳，只能任由他这样抱着。微风吹拂，吹荡着她的丝丝黑发张扬起舞，却吹不散心中久散不开的谜团。空气中流动的，是止不住的遐想与暧昧，伴随着阵阵热浪，一次又一次的袭来。她的脸滚烫得如同被中午炽热的太阳炙烤，冲袭着她的整个身心，让她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这样的场景，让她始料不及。她期待爱情，可是却害怕爱情的热量会灼伤她。到时候，她伤得体无完肤，也只能一个人舔拭伤口，独自疗伤。

　　“热……”相思艰难开口，突出一个字。

　　蔡撷听了，终于松开了紧圈的手臂。相思闻到了带着微微温热的空气，霎时清醒过来，不敢直视蔡撷，更不敢询问，仓皇想要逃走。不料蔡撷轻巧灵活地抓住相思的手，不让她脱身，没有一点商量的可能。

　　“给我一个理由。”蔡撷大声的质问，不同于刚才的文质彬彬，声音略显粗哑，语气中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依不饶。

　　相思抬头，对上蔡撷黑亮而灵动的眼睛，一时发呆，移不动视线。这双眼睛，有着渴求，有着猜疑，有着不确定。他是一定会要一个答案的，可是这答案说出来，会有意义吗？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死心。”蔡撷再次说道，眼中的那抹悲伤悉数流淌，像那万籁俱寂的夜晚，小溪安静的流过，伤悲随着那流水一起，那样无声，却又那样触动人心。“你没有男朋友，可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就这样否定我，会不会太过于武断……”

　　“你要我给你什么理由？我能够给你什么理由？”相思大声地诘问，止住了蔡撷的话语，“明明是你自己不和我联系的，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把责任推给我？”

　　泪水，还是不争气的滑落下来，淌过那潮红的面庞。因生气直接使得呼吸急促，胸脯剧烈的起伏。她就这样望着他，不做半点修饰，不来半点伪装，就这样勇敢的直视。有些事情，虽然害怕，但是还是要说出来。说出来，于他，于她，都是一件好事。

　　“我放弃是因为我从未感觉到你走进了这场感情，这只是我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所以我不敢与你联系，我害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说出这句话，蔡撷突然有了解脱的感觉。这才是他最在意的原因。感情，要两个人经营，才有激情，才有奔头。一个人的独角戏，永远都是伤感的悲情故事。

　　这番话，让相思呆若木鸡，不置可否。从未走进这段感情！是这样吧！她从未走进这段感情，她还在为着那个远离她的人、那段远离她的感情而怀带伤感吧！不然她怎么会至今仍未忘记姚夜呢？而且，想姚夜的时间，多过于想蔡撷。

　　这是可悲的事情。一个人的心里，怎么能够放下两个人呢？

　　“相思，我真的喜欢你，你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蔡撷牵起相思的另一只手，“我不想错过你！”

　　蔡撷的眼睛波光流动，直直地望着相思。他的恳求，触动着相思最敏感的心尖。

　　“我……”相思无语。蔡撷最开始的放弃，是因为她没进入恋爱的角色。她现在依旧不能肯定她是否能够进入。这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她想跃进，但只怕望眼欲穿都只是徒劳。

　　“相思……”蔡撷再次拉她如怀，温热的体温包围着她，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漂浮于空中。“不要拒绝我，我是真心的。我会给你最幸福的生活，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真的，你相信我！”

　　“我怕我自己达不到你的要求。”相思靠在蔡撷的胸膛，不想离身。就算泪水滴落在他的衣上，她也不在意了。她是那样依恋这份温暖，而这份温暖，是那样缓缓地缓缓地顺着她的血液，触到她的心房。其实，她是需要爱的，需要爱情的滋润。可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何却感觉是这样遥远呢？

　　“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屏障。让我爱你，让我了解你，”蔡撷拿起相思的手掌，放置到她的胸前，“让我走到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