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一别》艾小贝

2、人生若只如初见

　　蔡撷和相思的遇见，其实是很偶然的。最起码，相思是这样认为。

　　那时一次无征兆的聚会。相思所在的公司有次搞活动，老总还宣布每个人都必须参加，多联络联络感情。聚会是在一家酒吧，幽暗的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每个人脸上、身上，找不见任何人真实的表情，大家一味的喝酒、吆喝。酒吧里更是人头攒动，一拨一拨的人走进来，却没看见几个走出去的，热闹非凡。

　　相思是个喜静的人，对这里更是不适应。她手里握着一瓶酒，任由着冰冷的酒瓶刺给她片片冷意。这时还未到夏至，可酒吧里已经过早的开起了空调，她穿着一件长袖的粉红色的体恤衫，微微有了一点凉意。她看着同事兴高采烈的猜拳、猜色子，老总更是笑眯着眼与群众打成一片，不由得也微笑。虽然这样的环境并不是很适合她，但是同事撇开了工作时的劳累和绷紧了的神经，一派祥和、其乐融融，多少也感染了她。她凑近去，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着他们玩乐。

　　“老哥，什么事情这么高兴，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公司上市了啊？”正当大伙玩得异常兴奋的时候，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上飘过来。声音干净，仿佛如一丝春风吹入耳中。相思不禁抬起头来。

　　五彩的灯光下，他的脸也照印着同样的色彩，但是依旧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健康而干净，如他的声音一般。月牙般笑弯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用几笔就可以勾勒出的侧脸。更重要的是，他的下巴干净，没有一点胡须。一身白色的体恤衫，昂让屹立在面前，更显书生气。

　　他的眼睛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望着前方的老总，似乎感觉有人在瞅他，转头瞟眼而过。相思见状，忙低下头，抿着嘴不作声，脸红一阵白一阵。怎么就这样窥视着别人，停留的时间还这么长呢？想到这里，她不禁赧然。是不是对长得干净的书卷气浓厚的男子，都会这样贪恋于“美”色呢？

　　“来！来！来！”老总吆喝着，率先起身，径直走到陌生男子的面前，将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笑着向大家介绍：“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好兄弟，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老总的眼睛瞟过在场的人，特意停留在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他小子还没有女朋友噢，你们都有机会！”

　　所有人一阵哄笑，男子笑着说道：“大家好，我叫蔡撷。‘愿君多采撷’的蔡撷。”蔡撷介绍着自己，想着刚才头望着自己的女孩子，他不免有多望了一眼。她还是低着头，听着他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才稍稍抬起一点点，平视着。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不是和我们的相思最配吗？”老李粗着嗓子高喊，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在相思的脸上。相思听着老李这样说，心漏了一拍，想起了以前的事，怔怔发呆。

　　“嗯！确实如此。”老总哈哈大笑，“老弟，我怎么没想到我这里就有和你很相配的人呢！”他带着蔡撷走到相思身边，指着相思说道：“这是我们公司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名字却柔弱的很，缠绵的很，就叫相思。”

　　相思见老总走近，声音响起，才仓皇起身，低头说道：“你好，我是相思。”

　　原来是她！蔡撷心里轻笑，这冥冥之中吸引的，仅仅是因为名字有缘吗？从他进来，看到这一群吆喝着的人群中，粉红色的她安静的待在旁边看着，面带微笑，如一朵盛开的金盏花，盛满了满心的宁静和欢喜。他的心里，漾起的是金色的阳光下，伴着潺潺流水，交织着丝丝香甜与欣喜。

　　爱情，就这样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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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所有的爱情故事一般，蔡撷选择坐在了相思的旁边，有一句没一句找她搭话。周遭的喧嚣有时会淹没她的声音，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在少量酒精的作用下更显绯红，像正在酝酿成熟的李子，害羞中带着点点清涩，含笑中带着点点疏离。

　　她是一个内敛而矜持的女孩。蔡撷这样认为。他有点讪讪而笑，相思应该不太容易接受新认识的朋友，她的外表虽不是冷若冰霜，但是热情的确不是很高，当他想要靠近的时候，她就会似有似无的凉一凉，让他心骤然一收。可是，他却喜欢这样的女子。旁边的一个女孩总是有意无意的搭话，像是刻意引起他的注意，有时他和相思说话的当头，还能够感觉两束目光直射过来。但是，他不喜欢。这么快否定，是因为他不喜欢个性太张扬太外露的女孩。他的骨子里，还是喜欢旧上海穿着旗袍羞涩一笑的女孩。就像——就像相思一样。他想，相思穿起旗袍，肯定也是风情万种，但却沉静内敛。

　　应不应该问她要电话号码。蔡撷思忖片刻也拿不定主意。她应该不会给，这样提出要求本来就唐突冒昧，而且说不定会吓得她变成一个刺猬蜷缩，用尖尖的刺头对着他。一切似乎已经安静，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盯着她低着头，不安的抿着嘴唇，心底涌出无限怜爱。卷曲的长发搭在她的胸前，轻飘无痕，如她的呼吸，平和而均匀。

　　细想片刻，蔡撷起身，对相思公司的老总笑着说道：“老哥，借手机使使，我的手机偏巧没电了。”老总没多想，从腰间抽出手机，递给蔡撷。

　　看着蔡撷离去，相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很紧张，紧张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这样与一个男子近距离的聊天。每每遇到有人想要与她攀谈，她总会戒备的竖起防护屏障，不让生人靠近。可是，这次她竟然不排斥。蔡撷身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和皂角的香味，触到她的鼻尖，围绕在她的五官各处，似乎沉迷到想要沦陷。她突然询问自己：“相思，你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从心里一出，自己莫名的害怕，紧张立马外溢出来。

　　看着蔡撷起身离去，她竟有丝贪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潇洒的接过手机，笔直的走到门外。如果不是自己的一直控制自己，她真怀疑自己也会脚底抹油，紧跟其后。不过，幸好，幸好她还理智。

　　这个电话似乎很漫长。相思这样想。许久都没有看到蔡撷进来。是谁牵绊着他，让他脱不了身呢？他不免遐想，老总刚才说的话又再一次滑过她的耳际：“他小子还没有女朋友噢！”以他这样的条件，追他的人应该很多吧！医院里的护士就已经很多了，他是不会看上自己的。

　　看上自己！相思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惊诧无比。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没有想过要让谁看上自己，或者自己去看上谁，今天她到底怎么了？这么容易就中了魔了吗？老李的戏谑犹然在耳——“‘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不是和我们的相思最配吗？”

　　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那句话一出，年少的她毫无理由、毫无防备的陷入了一段感情，多年来都未曾抽身，也根本无法令自己全然抽身而退。如今，一切不如往昔。想到这里，她的心，怅然所失。没等到蔡撷打电话回来，相思怆然而逃。

　　蔡撷的确在打电话，声音温柔，似乎是在安抚某一个人。或许是一个女人。相思猫着身子，从他身后一溜烟跑远，直到自己喘着粗气，身上微微冒汗，才肯让自己停下。

　　“这不是和我们的相思最配吗？”这声音一直萦绕在相思耳畔，让她不敢去想，不想去想，却控制不住自己去想。

　　“我们的名字很配呢！”

　　“我们的名字很配呢！”

　　第一次见到这句话，是在ＱＱ里聊天，他对她说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电话中，他打着长途在他耳边低吟细语。

　　多年前，透过网络，相隔几万公里在不同城市的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就这样相爱了。来不及询问上帝这爱情应不应该，等不及考虑这爱情能够走多远多长，两人就天天守着网络，爱到腻死旁人自己还浑然不知。

　　曾经的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啊！相思总是在缅怀，知道回不到从前，所以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回忆那段幸福的时日。她害怕忘记，害怕忘记那声音，害怕忘记与他聊天时的任何一个细节。

　　仰望着都市的夜景，闪烁的霓虹灯投射着绚丽多彩的璀璨光芒。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射灯不断旋转，将夜空渲染成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可是却见不到月华清幽的银辉。这就是大都市的繁华吧，连最简单的自然之景，都被亵渎成不成模样。在他的城市，应该不是这样的。

　　望着竟带着点点色彩的月亮，相思抬起头来，一瞬不离地瞅着。此时的他，会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正在欣赏着美丽的月色，他那里的月色，应该美丽妖娆吧！

　　可是，那个他，虽然和他共一轮明月，却身在两个遥远的城市，不再有交集。

　　“姚夜，你好吗？”相思问道，却是自言自语。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姚夜立马就打过来一句话。她的眼睛看着这简单的一句诗，心竟然跳得飞快。只隔数秒，耳机里嘀嘀的叫声，她回过神，又看到了一句——“我们的名字很配呢！我叫姚夜。”

　　的确很配。坐在电脑前，相思莞尔一笑，异样的情绪弥漫整个心间。这样的爱情，毫无预兆的袭来，让她措手不及，却也心神荡漾。

　　“姚夜，你好吗？你好吗？”

　　相思呢喃着，对这夜空中流动的云彩，倾诉着自己的相思。姚夜，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男孩，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陪伴着，幸福的生活着呢？如果是那样，该有多好！

　　她是亏欠他的，亏欠他的一辈子都无法补偿。那时，他们分手，隔着冰冷的网络，她的泪水肆意流下，瞬间变为冰凉，可是却无力挽回什么。

　　姚夜，你要幸福啊！要幸福啊！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可每次，都是相思在自言自语。她的呢喃，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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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该想起他的，一想到他，思念就会泛滥成灾。相思每每想到了姚夜，一两天都会恍恍惚惚。

　　“小思，蔡撷怎么样？”老总上午抽空遇见她，一改往日的肃然，八卦地问道，还不忘挤眉弄眼。这样的老总甚少看见，相思低头掩饰着笑意，脑海中再一次划过那个面容干净的男子，鼻尖似乎飘荡着淡淡的消毒水和皂角的气味。

　　“小思？”老总的声音扬起，相思一惊，慌然抬头，看到老总笑吟吟的看着她，“我那老弟优秀得很，人品更是没话说啊！一等一！”老总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杨总！”相思笑嚷道，“不要拿我开心啦！”像他那样优秀的人，怎么会看上自己呢？排队的都有那么多，出色的女子肯定多不胜数。相思不敢多想，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搪塞过去。她经历不起爱情，因为她不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更何况，姚夜，那个深深驻扎在心底的姚夜，她要如何忘却呢？根本不能。不能她又怎么能够奢望爱情呢？

　　这是件矛盾的事情。

　　“我可不是那你寻开心啊！我看那小子对你也挺上心的。你昨天偷偷溜走，他竟然魂不守舍的。”老总笑言，一副认真的样子。

　　是吗？这样的故事，会怎样延续？也会无疾而终吧！像原来那样，和自己名字很相配的一个人，最终走不到一起。然后任由着伤痛在心底无限蔓延，成为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一触就痛，一揭就痛。可是，却也无怨无悔。

　　是啊！爱情本来就是无怨无悔的。既然选择走下去，就不存在后悔。与姚夜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是却从没有后悔过啊！就算时光倒回，她也是相同的选择，即使明知道结局，也义无反顾。

　　“相思，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嫁人了。我敢打包票，如果你和蔡撷一起会幸福的。”老总的话再次响起，没有一丝玩弄的含义，眼中全是关心，“你工作很努力，我很器重你，我希望你能够幸福！如果你们两人有希望，就给对方一个机会吧！”

　　相思垂目。幸福，我会幸福吗？多少个夜晚，她望着苍穹，这样扪心自问。自从和姚夜分手之后，她总是希望姚夜能够幸福，害怕她不幸福，于是总祈祷上帝将自己的幸福都给他，让他一世能够快乐幸福。既然都给了，还何来幸福呢？

　　老总走后，相思咬着嘴唇，心中泛着酸楚。

　　手机铃声响起，安静的办公室听得异常清楚。相思连忙跑到办公桌前，接起电话。

　　“喂——”一声问候拖得老长，声音干净，熟悉却又陌生。再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你是……”应该不是客户的电话啊！

　　“你好，我是蔡撷，‘愿君多采撷’的蔡撷。”对方的声音一下子拉住了相思所有的记忆。昨日那个在七彩的灯光下昂然而立的男子，那个在别人眼中和她名字很相配的蔡撷。

　　“哦，你好！”相思礼貌的仓促回答，生怕自己怠慢了。

　　“看来你还有点印象。”那边，传来了蔡撷轻轻的笑声。站在办公桌旁的相思仿佛能够像想到他微笑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这可是秘密！”蔡撷的笑声更加肆意，穿过看不见的无线电波，轻轻划过相思的耳畔。“我想约你吃饭，不知你会否赏光。”

　　“这……”相思吓了一跳，难不成，老总的预言是对的？

　　“也许这样的确很唐突，但是经过鄙人深思熟虑，我还是决定请你吃饭。”

　　“那你得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可以，如果你肯赴约，我一定奉告。”电话那头的蔡撷笃定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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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约会，第一次约会，定在了一家中西餐厅。这家中西餐厅在市内有很多分店，装潢高档体面，粉色的主色调与第一次见到相思时她穿的那身粉红色的体恤衫一样，像少女怀春的红脸，淡淡的，带着喜悦与娇羞。

　　相思今天则穿着一件体恤衫，纯棉的质地，纯白的色彩，与这餐厅相得益彰。浅蓝色的牛仔裤微微泛白，修身自然。她太瘦了，应该要多吃点。蔡撷心想。

　　“你好！”蔡撷主动开口，却找不到好的话题。看着相思就坐在对面，干净的脸庞，比上次见到她时更显白皙。眼眶周围一圈淡淡的黑眼圈，显露出她的疲劳。

　　“没睡好吗？”关切的话语脱口而出。

　　“啊！”相思抬头，对上蔡撷询问的眼神，突然想起他是一名医生，原本就比常人更加细致入微，淡然一笑，说：“是的。”

　　“睡前喝杯热牛奶可以促进睡眠，也可以煮煮安神粥喝。”蔡撷微笑着说道：“女孩子不注意睡眠很容易变老的哦！”

　　“没关系的。”相思低头，一下子冷漠退到了几米之外。

　　“怎么没关系呢？”蔡撷惊呼，故意发出夸张的声音，瞧见相思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会心疼的。”

　　会心疼。会吗？记忆中似乎他也曾经这样说过。那时候，姚夜喜欢一个明星。七月流火炎热无比之时，那个明星来到了相思所在的城市。相思想要找那个明星签名然后寄给姚夜。姚夜听了相思的想法，立刻否决，不允许她在那么炎热的烈日下做这样的傻事。他说：“我不允许你去啊！晒黑了我会心疼的。”

　　心疼。多么唯美的一句话啊。为着这句话，她在这时候都觉得爱着姚夜，曾经爱着姚夜，都是值得的。可是——为什么变成曾经了？曾经爱着，难道现在不爱了吗？

　　“相思！相思！”蔡撷一声一声的呼唤拉回了相思的思绪。“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相思慌忙再次低头，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们的名字很配，我想我们相处应该也会很融洽。”蔡撷笑道：“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相思抬头，对上他黑若漆星的双眸，晶亮的眼珠写满了认真，在太阳光投射下的餐厅中闪闪发亮。“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老总也说：“就给对方一个机会吧！”

　　或许，他能够带她走出这片阴霾，走向阳光之下。相思这样想。的确，她老大不小了，身边的人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只有她还在踽踽独行。一个机会或许能够改变一切。不是吗？

　　也是时候忘却了，心底的苦，心底的泪，都埋在心底吧！相思，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吧！心底的自己不断地对相思呼喊。

　　相思点点头，看着蔡撷飞扬的神情，不禁一笑，忽而肃颜，说道：“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印象中老总不会这么三八，为此她接到他的电话后，还特意向老总求证了。

　　看着蔡撷的笑意戛然而止，相思有种作弄人后的快感。蔡撷不好意思的低头、再抬头，说：“那次我找你们杨总借手机只是一个幌子。”

　　手机？相思突然想到他在外面打电话的温柔细语。她的这个决定，会不会太过于贸贸然。如果蔡撷之时好玩的玩玩而已，而自己陷进去，她会很难抽身而退的。她笃定。

　　“那天你走的时候我看见你了。”蔡撷说：“我正在和我妹妹打电话，等我转身一看就看到你的背影。”

　　原来是妹妹！相思长吁一口气，释然一笑。也许，这真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姚夜的名字钻入她的脑海中，她拼命的甩头挥去。

　　交谈中，他们才知道一件凑巧又有趣的事情。相思上班的附近，正好是蔡撷居住的小区；而相思居住的小区正好在蔡撷所在的医院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