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荷戴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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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 —— 无邪、得不到的爱。又名莲花、水芙蓉等，属睡莲目。单生于花梗顶端，花瓣多数，嵌生在花托穴内，有红、粉红、白、紫等色，或有彩纹、镶边。地下茎长而肥厚，有长节，叶盾圆形。】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踏进我的大门。
玻璃门被推开时，我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美丽的男子：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因为神秘，所以更加别致。高挺的鼻梁下是如樱花般的唇线。他穿着黑色西装粉色衬衫，衬得他整个人俊美无比，如同上古的神袛。然而，我见他的第一眼，便知道，即使他不来找我交换什么，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在我面前优雅落座。坐得近了，我才发现，他面容疲倦，眼角有很深的黑眼圈，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我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缓缓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些银炭，加了些许香料，满室的红尘香便氤氲开来。我提起紫砂壶倒了两杯绝情，一声不吭的递与他。他伸出手接过茶，细细的品了口。我注意到他的手腕，纤细得不像话，惹人怜惜。
“你的名字？”我双手支颔，直视他的双眸。“荷戴衣。”他的嗓音很好听，莫名的令人安心。“哦？原来是湘城第一戏子荷戴衣。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有求于我。”敛去了眼底的惊讶，我轻轻一笑，慵懒的往椅背上靠。荷戴衣的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我以为，每个人都该有一次完成梦的机会。只因我是第一戏子荷戴衣，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吗？”我被他眼底的情感刺痛，别开目光，说道：“那么，荷戴衣你的心愿是什么？”“我想要一个梦，一个不再是戏台上的梦。”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抬眼，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荷戴衣，就请先把那个戏台上的梦给我吧。”“没问题。”荷戴衣微笑，他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女巫，我唱戏给你听如何？”
换上戏服的荷戴衣真是美得惊人，美得透彻。乌黑的长发未绾，松松的垂于身后，好似一批上等的墨色绸缎。一袭芙蓉浅粉色戏服，用鹅黄织锦宽宽的镶了边，用樱红丝线绣了腾飞的龙凤图腾，显得娇媚不已。他婉转低吟的戏腔飘入耳中，惊动了内心深处，他的情竟那么深那么痛。
梦的开始，源于十岁。那时的荷戴衣叫做尹澈。他本是孤儿院的孩子，却不知为何被□□世家滕家给收养了去。尹澈第一次见到滕家长子是在一个戏班子里。那时的滕家长子滕屿才十五岁。那一天，尹澈随着滕家人员进入场内，看见了那个坐在首排的少年，他们告诉他，那便是鼎鼎有名的“珺龙”滕屿。他被安排坐在少年的身边，戏台上的戏子此刻唱的正是《西厢》那一出。婉转低回的唱腔，令尹澈深深的着迷了。滕屿侧头打量了眼他，说：“你叫尹澈。”他点点头，滕屿便笑了：“你爱唱戏吗？”尹澈眼底一亮，点头：“我爱唱戏！”滕屿低笑，轻柔的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个戏班子是我名下的，你若想学唱戏，就找这儿的人教你。”“我...我可以学好吗？”“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谢谢滕少！”
从十岁到十四岁，这四年间，他唱戏的水平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人们都说，尹澈他本就是唱戏的材料。可即便是再怎么热爱唱戏，他尹澈骨子里的孤傲也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戏子。但偏偏造化弄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滕屿，亲手把他推向了戏子之路。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他冒着倾盆大雨坐在庭院冰冷的地上等待滕屿，等他改变主意，等他给自己一个说法。他等了很久，等到全身都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等到双脚都麻木了，滕屿的车才缓缓开进滕家。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在两人头顶，滕屿低头打量着他，微微皱眉，“为什么不进屋？淋坏了身体怎么办。”“滕屿，你为什么要让我当一个...一个戏子？”尹澈仰头看他，眼底有星芒在闪烁。“尹澈，滕家并不收养无用之人。你在唱戏方面极有天赋，你会成为红人戏子，那时，你可以为滕家收集到各路情报。"滕屿垂下眼眸，终是淡淡地回答了他。尹澈微征，随即低笑出声，甚至笑出了眼泪，雨水混杂着泪水，缓缓滑过脸颊。“滕屿，如果这就是你想要我去做的，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尹澈来到了戏班子，戏名叫做‘荷戴衣’。“头戴珠钗披纱衣，手执残荷生愁戏。自此，你就叫荷戴衣。”那天雨夜，滕屿这样最后同他说。滕屿他算计好了一切，把他推向了这条道路、
十四岁那年，作为尹澈的人生戛然而止，而荷戴衣的传奇就此展开。
在妆镜前细细装扮，重描初妆，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散于身后，身上是一件上好的粉色丝绸戏服。那样精致的可人儿刚出现在戏台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被他的美所折服，齐齐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而当他轻移莲步，开口低唱时，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的戏腔，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浅唱。首排坐着的滕屿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荷戴衣成为了红人，成为湘城第一戏子，此后无人能及。
一年又一年，荷戴衣早已经记不清时间了。他坐在镜子前，漫不经心的卸妆，镜子里印出另一个男子身影。他凝视着镜子中的荷戴衣，冷冷问道：“荷戴衣，近日得到了什么情报？”“滕大少爷，你每次见我第一句都是这么一句话，换一句不可以吗？”荷戴衣轻笑，笑容却是苦涩的。他从镜子里看到滕屿眼中藏不住的轻视与厌恶，那眼神狠狠刺痛了他。他从袖口掏出一张便签，递给滕屿，再不说什么，继续卸妆。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荷戴衣无力地垂下头，苦笑，笑着笑着，泪水划过唇角。“滕屿啊滕屿，明明是你自己亲手把我逼上这条路的...”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戏子，都是为了掌声才站在这里。譬如荷戴衣，唱着他的戏，收集者来自四面八方的情报。为了得到这些对滕家有用的情报，他流连于无数不同的人之间，不同的□□中人，不同的商业巨头，不同的名门贵族...荷戴衣望向镜中的自己，眼底是一片茫然与无助。他唱了多久？还要继续唱多久？
他十分想问问滕屿，他到底算什么？或许在滕屿眼里，他荷戴衣不过是一枚尚还有用的棋子罢了，又或者仅仅是一个卑微低贱的戏子。这些年来，他被当做棋子，被当做工具，被当做筹码，却从没有人把他当做珍宝来呵护。他要的真的不多，只想要一个简单的生活，一分家的温暖，可即使这么单薄的小小愿望，他都无法实现。他所求的那一星半点的温暖，滕屿吝惜于他，他想要自己去争取，滕屿却也要困住他的步伐，难道看着他荷戴衣不幸福，滕屿他那么开心吗？
十年，十年梦不在。荷戴衣唱了十年，他把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奉献给了滕屿。那一天，滕屿宣布要订婚了，对方是富家千金秦婉。那一晚，荷戴衣很美，没有任何人能抵挡住他的美，美得似真似幻，他站在戏台上轻舞水袖，低声浅唱。而台下，滕屿一言不发的喝茶，只是眼中的感情被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看不清楚。只有他们二人的戏院，那般寂静。“滕屿，十年了，我不想再唱下去了。滕屿，你知不知道，我很累。”“...戴衣，你必须唱下去，为我唱下去。”荷戴衣听闻此言而笑，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过去，鲜血顺着荷戴衣完美的下巴弧线蜿蜒着流下来。
“这就是戏台上的梦。”“荷戴衣，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的话，我便开始为你编织一个梦，你看如何？”“多谢。”荷戴衣浅浅露出一个笑容，那样美，又那样易碎。
三日后，我不远千里来到了湘城。湘城最有名的戏院十分热闹，我走进去环视一圈，有些失望地发现我要找的人竟不在。等到傍晚再踏入戏院，我终于看见那个人了。戏台上花旦唱着的戏曲着实耳熟，细细一想，原来荷戴衣曾经唱过。我走到滕屿身边，微笑着问道；“请问我能坐在这儿吗？”我看到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刻眼底的惊叹，我知道他眼中的我是何模样：长发随意的散下来，庸懒的披在身后，皮肤白皙，眼睛幽深的犹如枯井，却又吸引人一直看下去，极为销魂。那是颠倒众生的美，令一切都黯然失色。他点头，“请。”“谢谢。”我缓缓落座，故作漫不经心埋怨道，“唉，这个花旦着实没水平了些，当真没有荷戴衣唱得好呢。”滕屿的目光转向我，“你认识荷戴衣？”“对，认识。”“他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不知因为什么带着些许怒气。终于等到这句问话，我扬起一边的唇角，冷冷地回答：“荷戴衣他死了。”滕屿把茶杯打翻了，他的手在发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你骗我。”不愧是□□上叱咤多年的‘珺龙’，他不怒自威，语气极为冰冷.“我为什么要骗你？珺龙，他就是死了，从此这世上再无荷戴衣。”懒懒的换了个坐姿，我淡淡的目视戏台。“即便他死了，荷戴衣也会永远存在。”滕屿冷冷地说，随即扬手，那台上的戏子便盈盈走了过来。那个孩子也很漂亮，那个孩子也很出色，只是终不敌荷戴衣。“从现在起，你就是荷戴衣。”滕屿这样吩咐道，那个戏子微愣，然后点头。“是，老板、”“珺龙，自欺欺人很好玩吗？你既知他已不再，却要留住荷戴衣这个名号作甚？珺龙，你囚住荷戴衣如同幽囚一只上古凤凰，要他为你作无声的歌唱。可你我都知，凤不栖朽木。即便他为你所囚，心也不会在这儿。珺龙，你可曾真正见过凤凰的风采，你可曾看过荷戴衣最出色的一面？在你心里，几时把他珍视过？可是珺龙啊，他荷戴衣确是一名戏子，但他并不如你心里所想的那般低贱不堪，他的人，一如他的戏腔，令人难以忘怀，令人心生敬畏。”滕屿缓缓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眼底的情感几番汹涌。我低头想了想，决定给他个机会，一个荷戴衣给予他的最后机会。“珺龙，你实话告诉我，荷戴衣，不，尹澈于你到底有无分量？”“这世上没有荷戴衣了，也不会再有尹澈。”“珺龙，你知否，在一场戏里，戏子付出的是感情，你却当他是骗子，他倾情付出了一切，你却只当他是逢场作戏。荷戴衣，他为你唱了十年，穷尽了一生。你却什么也没给他，哪怕是一个怀抱。”“我下辈子，定会...”“今生足矣，若想弥补，就拿今生弥补。”滕屿眼底闪过不敢置信，“他，他不是已经...”我起身，微笑。“不畏长夜漫漫，不惧无奈寂寞，你会等到他的。珺龙，请记住我今日的话，请好好待他。”
头也不回地走出戏院，寒风扑面而来，我心里却如释重负。再度踏入花点内室，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棺里，荷戴衣静静的沉睡。停了香，我将他唤醒，“如何？荷戴衣，这一场梦境，你满意否？”荷戴衣眼神迷离，许久，睫毛轻颤，他的声音十分空远，“女巫，为什么要让我醒来...他刚刚邀我同看荷花，好美好...为什么要让我醒来...”他说罢准备再次入睡，“荷戴衣!"我轻叱一声，见他的眸子再度睁开，他的唇色苍白，十分虚弱。“别睡了，荷戴衣。这柄香换做【蚀梦】，它制出的幻境，会吞噬你的灵魂，作为它的养料。可是...够了，你该回到现实了。你可还记得，入梦前你说的你其实很想给他个机会？如今，可以了。”我在他身边坐下，笑言：“这世上再无尹澈，再无荷戴衣，恩...你想叫什么？”“唯。”寻遍天下，唯此一人。
“女巫，多谢你。”荷戴衣的神情那么认真，让我一时间想起了自己的男友，有微微的愣神，复又微笑“唯，好好生活。”荷戴衣扬起一个微笑，他朝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花店。我没有想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的风华绝代的荷戴衣。
一个月后，我打开水镜，它可以让我不出门便知晓天下事。可水镜显示的内容却让我勃然大怒。我赶到了湘城。
在□□滕家冰冷潮湿的地下室里，我见到了荷戴衣。那个倚靠在墙上的人竟是荷戴衣？乌黑的长发凌乱的垂于身后，身上那件粉色戏服也凌乱不堪，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就白皙的肤色因为病色显得更苍白了。他的眼神涣散，不知看向何处，口中念念有词着。荷戴衣，疯了。“唯？”我轻唤，他并未理我。“尹澈？”我又一次开口，依旧没有回应。---“荷戴衣？”他的目光虽看了过来，可是只是笑，依旧不喜不怒的哼着戏。
我后悔将荷戴衣送回来，那个昔日孤傲的男子如今成了这幅模样，教我如何罢了？我不甘。“珺龙，今日的事，你要给我一个说法。”我曾允诺给他一个美梦，却不曾想我给他的竟是噩梦一场。滕屿转身落座，目光落在囚牢中的荷戴衣，语气低沉，“他提交了假的情报给滕家，滕家抓住他后，对他用了酷刑，我用尽了手段，才保住他一命...”“够了。’我冷冷道“珺龙，我宁可让【蚀梦】吞了他，也断不会再让他受苦。我不会再怜悯你给你机会。他爱你。爱了十年有余。可他也恨你，恨你十年有余。你如何笃定，他还想留在你身边？”身后的荷戴衣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犹如时光静止。
“他回来的时候，我大婚。”滕屿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叹息道，“秦氏千金嫁到□□来，是家里的意思。我无法拒绝。如果违背长辈的意思，如今我手里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他私自给了假情报来欺骗□□，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他？连我都只能保他仅仅一命。你说得对。他是凤凰，即便他心甘情愿为我削去了双翼，即便他愿意被我当成金丝雀儿养在牢笼中，我亦依旧无法真正得到他。所以...他疯了，其实这样很好，他很安全，我也不用再担心会失去他。我们终于在一起。”
我猜想着他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无边的爱，还是无边的恨，亦或是爱与恨的交织呢？
这一场戏，始终没有完美落幕。“荷戴衣，我欠你的梦，现在还你可好？”我燃上【蚀梦】，香气渐渐包围了荷戴衣，他开始堕入沉睡。滕屿冲上去抱住了荷戴衣，滕屿笑了，原来他的笑容竟也这样温暖。“你是女巫？那么，我与你定下契约吧。把我的所有都拿去，我只想与他共赴一场梦境。”已经沉睡的荷戴衣眼角静静滑落一滴泪水。无形之中形成的契约书在我面前缓缓展开，我粗略地看了一眼，结下了契约。我将两抹余魂放到了花店后院中的池中。
隔日，后院池中，一朵并蒂莲开得正好。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荷戴衣
